第55章 中庸之道行於兵法
二人穿行於營帳間,不久便抵達前軍的中心大帳,那裡是定遠侯王弼的所在。
很快他在親衛的帶領下,進入軍帳。
軍帳內的陳設十分簡單,依舊是巨大地圖搭配著沙盤,只是與中軍大帳不同的是,
此刻前軍營帳的沙盤周圍,立著四道身影,為首一人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定遠侯王弼。
陸雲逸走進來時,軍帳內四人都將視線投了過來,
王弼微微一笑,其餘三人面露怪異。
「諸位,這位便是前軍斥候的統領,陸雲逸。」
王弼笑著拉過陸雲逸,一邊介紹他,一邊給陸雲逸介紹軍帳內其餘三人,
他指著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人,笑著說道:
「這是前軍指揮使呂寶川,此番隨我先行來到慶州。」
「見過呂將軍。」
陸雲逸自然是恭恭敬敬,雖然都是指揮使,
但人家手裡的有兵上萬,他只有兩千
呂寶川輕輕點了點頭,眼中多了幾分詫異,太年輕了,年輕得與他兒子一般。
「這兩人是前軍指揮僉事馬昌勝,守備萬上義。」
另外二人長相平平,身形粗壯黝黑,倒是有幾分相似。
二人雖面露異色,仍舊恭敬行禮:
「拜見陸大人。」
二人都是三十餘歲的年紀,向一個不滿二十的小娃娃行禮,心裡難免有些怪異。
不過好在陸雲逸十分識趣,連連擺手:
「二位將軍不必多禮,同為軍伍中人,無需如此客套。」
一旁的定遠侯見到這一幕,滿意地點了點頭,面露祥和,倒是與他粗狂外表截然相反。
他手拿木桿,指向眼前的沙盤,輕輕說道:
「陸雲逸,此番叫你前來,是有兵事與你商量。」
陸雲逸眉頭一挑,循聲望去,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那裡是慶州西北部的雷山坡,此刻那裡已經放上了一塊屬於敵軍的標識,
思索片刻,他沉聲開口:
「敢問定遠侯爺,是雷山坡現敵?」
定遠侯臉色凝重,點了點頭:
「今早從北平送來消息,上次外出探查斥候所遭遇的韃靼部精銳沒有回程,
而是一路東進,已經到了雷山坡附近,
再跑幾日,就會到達慶州正北方。」
「韃靼?」陸雲逸眉頭愈發緊皺,韃靼部與這慶州遠隔千里,這一部兵馬來這裡做甚?
定遠侯王弼嘆了口氣:
「這韃靼部東進的目的我們暫時沒有搞清楚,
但不排除他是想從慶州北地,進兵捕魚兒海,行通風報信之舉。」
這時,指揮使呂寶川臉色凝重,看向陸雲逸,沉聲開口:
「叫你前來,是想問一問你的看法,是該攔截還是該坐視不理?」
此話一出,在場四人都將視線投向了陸雲逸,引得他心中一陣莫名。
在他看來,不過千餘人,這事根本不用問他,或許是個考教。
陸雲逸也不作隱瞞,眼中閃過一絲鋒銳,索性開口直言:
「韃靼部隸屬北元,為我大明之敵,
若讓其招搖過市,豈不是駁了我大明的臉面,
依我所見,將其斬殺在慶州地界便是,
將人抓住,再問其所來目的,總比我等在這胡亂瞎猜的好。」
定遠侯王弼黝黑的臉龐上多了一絲笑容,大喝一聲:
「好,不愧是少年英傑,本侯在鳳陽調兵之時就看到往來軍報中時常出現你的名字,
待到本侯來到此地,你已經是指揮僉事,
如今又立功得了指揮使的差事,升官迅速,一身鋒銳之氣倒是沒有拉下,很好!」
一旁三人悄無聲息對視一眼,皆是點了點頭,
不論這陸雲逸本事如何,至少其敢戰,膽氣無缺。
「既然如此,那就將其解決在慶州之地,
這些草原人不知天高地厚,橫行無忌,便讓他們嘗嘗我大明兵鋒。
陸雲逸,呂寶川!」
「末將在!」二人神情一凝,齊聲一喝。
定遠侯王弼神情凝重,朗聲道:
「敵軍大約兩千餘,此戰前軍派兵三千,以呂寶川統領的先鋒軍為主,
陸雲逸,你也要帶著前軍斥候跟隨,行輔佐之事,
本將聽說你戰陣天賦無雙,在草原上從不迷路,兩次擊敵都是在風雪天氣,
此戰之關鍵就是如何找到那韃靼部精銳,這可要靠你了。」
陸雲逸身姿挺拔,語氣堅定:
「末將必不辱使命,尋得韃靼精銳,令其長眠於此。」
定遠侯王弼輕輕一笑:
「此戰前軍斥候為輔,真正廝殺還要看那兩千先鋒軍,他們手生已久,提前見見血磨磨刀。」
「敢問定遠侯爺,我等何時出發?」
王弼眼中露出一絲疑惑:「聽聞你擅長利用天時,何時出兵.有說法?」
陸雲逸臉色一僵,隨即露出訕笑,輕輕撓了撓頭:
「屬下想著快要過年了,早些出發也早些回來,
不敢欺瞞定遠侯爺,屬下剛剛在軍中發放了過年所用的吃食以及用度,等下還不知如何面對軍卒」
王弼一愣,隨即便大笑出聲:
「哈哈哈哈,你這個小子倒是急迫,
但敵人是韃靼部精銳,騎兵戰陣嫻熟無比,
而且雷山坡之地方圓數百里,想要找到他們,難如登天啊,恐怕你們年前是回不來了。」
說話間,王弼瞥了陸雲逸一眼,發現他盯著沙盤面露思索,頓時一笑:
「陸雲逸你有何高見啊,你是慶州人士,對這地熟,有快速找到他們的法子?」
陸雲逸抬起腦袋,想了想說道:
「敢問定遠侯爺,是何時發現韃靼部精銳出現在西北之地?又是何時發現其現身雷山坡?」
這時,站在一側的指揮僉事馬昌勝從沙盤一側拿起了一封文書,遞了過去,笑著說道:
「陸大人請看,這是送來的軍報文書。」
陸雲逸同樣笑著接過,將其打開細細查看,眼眶中儘是思索。
不多時,他抬起頭,看向在場諸位,朗聲道:
「的確有個簡單的法子能找到這韃靼部精銳。」
「說來聽聽。」定遠侯眼中出現一絲詫異。
陸雲逸抿了抿嘴,道:
「回稟侯爺,敵雖然在雷山坡現行,
但不論是他想要北上捕魚兒海,又或者橫穿慶州去遼東,又或者在慶州停留,
他們都需要經過飛泉谷,那裡位於群山之間,地勢狹窄,
可供通行的道路不多,
只要我等提前堵在那裡,就能將其兵不血刃地擊潰。」
「此地剛剛我等亦曾說過,從雷山坡到飛泉谷共有十餘處可供通行之地,
若是在此堵截,兵力過於分散,到時怕傳信不及。」另一名指揮僉事萬上義沉聲說道,臉色凝重。
同時拿起一根竹竿,在沙盤上輕輕點著。
定遠侯王弼點了點頭,看向陸雲逸的眼中帶著問詢:
「不錯,雖然按照時間來看,我們很有可能將其堵在飛泉谷,
但.想要確認敵蹤還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若這陸雲逸就這點本事,恐怕要讓他失望了。
不過,陸雲逸接下來的話卻讓在場之人眉頭一皺。
陸雲逸從一側拿起一根竹籤,指向雷山坡西側,朗聲道:
「侯爺請看,雷山坡北部是星華灣,這裡地勢平坦,
多沙地沼澤,水源溪地也沒有多少,缺少辨識方向的參照,在此地行軍容易迷路,
但也不是不能走,相比於雷山坡,從這裡通行要節省至少三日時間,
而韃靼部沒有選擇在這裡行走,
由此可以初步斷定那韃靼部的領兵之人,是求穩之輩,
又或者.他們所為之事不那麼急迫,沒有動力讓他們急於趕路。」
話音落下,在場之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詫異,
指揮僉事萬上義眉頭緊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此言在理,但這與飛泉谷有什麼關係?」
陸雲逸沒有及時回答,而是先看了看軍帳外的天空,這才將竹竿指向飛泉谷,繼續說道:
「幾位大人請看,飛泉谷的通行道路,準確來說是十二條,
其中七條處於北坡群山之間,
那裡崖壁陡峭,每逢冬日必然積雪,看如今的天氣,風雪應當短時間內不會停止,
走這七條道路有很大危險,若是兩千餘騎兵跑過,必然發生雪崩,
若是碰到大風天氣,還會形成穿堂風,
到那時莫說是兩千騎兵,就是兩萬騎兵都寸步難行。
若我是韃靼部的領兵之人,
在探明道路後,必然不會走這裡,而會選擇靠南的五條道路,
這裡雖然也有積雪,但有北坡遮擋,要安全得多。」
這次不僅是萬上義的眉頭緊皺,定遠侯等一眾人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雖然是空口無憑,但.卻有幾分道理。
「那不還剩下五條通道嗎?三千人想堵住五條通道,還是有一些風險。」
馬昌勝若有所思開口,聲音中帶著一些不服氣。
定遠侯也看了過來,臉上已經帶上了一些笑容,
他是一軍主將,能做出的選擇太多了,
既然三千人太少,那派五千人守住五個通道又何妨?
不過這時陸雲逸神秘一笑,緩緩搖頭:
「不是五條通道,是三條,甚至只有一條。」
「快說,墨跡個什麼勁啊。」定遠侯見他遲遲不開口,索性催促。
陸雲逸連忙說道:
「在面對多個選擇時,人們傾向於選擇中間選項,
所以雖然是五條通道,但最靠近慶州的這一條會被首先排除,
這裡距離大明太近,不安全。
同理,最靠近北坡的這一條通道也可以排除,領兵之人行事小心謹慎,定然是離危險越遠越好,
所以..如今擺在我們面前的只有三條路,
甚至再想下去,就只剩下中間那一條路,
但不論如何,至多三條路,就算是兵分三路,與之交戰後再通報援軍,也來得及。」
在場幾人眉頭緊皺,不禁陷入了沉思,盯著那沙盤久久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他們將自己帶入韃靼部的將領,發現自己可能也會如此選擇!
不由得,幾人眼中都湧現出一絲絲震驚,
對於這陸雲逸,戰陣之上如何勇猛廝殺都無妨,
因為他們本身就是萬里挑一的戰陣奇才,要不也無法走到這一地位。
但.在這軍帳內謀略,要更讓他們震驚,
此刻陸雲逸在他們心中不像是悍勇廝殺的前軍斥候將領,也不適合身穿甲冑,
反倒適合一襲白衣飄飄欲仙,做謀士。
「你小子,有點意思.為什麼會選擇中間道路?」定遠侯嘴角已經壓制不住笑意,
以如今陸雲逸表現出來的能耐來看,就算不是一個好將領,也是一個好謀士,
對於他們這些將軍來說,謀士提出來的方法不管可不可行,
只要能開拓思路,發散思緒,那就是好謀士,會給戰場增添無數種獲勝可能。
陸雲逸想了想說道:
「人們通常將自己的選擇與其他選擇進行比較,以確定最好的選擇。
極端的選擇可能讓人感到無法承受或不符合期望,而中間的選擇更容易接受。
所以中間選擇往往被視為最安全的選擇,
因為它們不會過於偏向任何一方,從而降低了不確定性和風險感。
就好比.」
陸雲逸撓了撓頭,眼中閃過一絲精光,緩緩說道:
「末將屬下有一千總名為劉黑鷹,廝殺悍勇,如今已斬級三十九,
他家中經營商行,販賣北平瓜果。
他曾與屬下說,為了快速賣出一些不易存放的瓜果,通常會將瓜果定價中高低三種,
只要將想賣的瓜果放在中間價位,那每日所售至少要多四成,
同樣的,貨物擺放的位置也有這個考究,
上中下三層,中間所售的往往要比上下兩層多許多,至少三成。
二者一經迭加,這瓜果販賣速度可能會有數倍。
而《論語·雍也》曾提中庸之道,我等漢人一直奉行此道,
比如進可攻,退可守,就是此道。
那韃靼雖是草原人,但自從蒙元奪了大宋天下,便廣納漢學,這中庸之道也一併學了去,
所以.這韃靼部精銳的位置不難確定,若是我等現在出營,快一些的話.
過年之前定然能回來,說不得還有兩天富裕。」
軍帳內忽然變得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在場幾人想要出言反駁,但此言有理有據,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是如此想的。
定遠侯是朝廷大員,他想得更為深遠,
朝廷任命官員時的選擇,往往會選擇既不保守,也不偏激的官員,
如此方才妥當,這又何嘗不是一種中庸之道。
細細想下來,定遠侯忽然警覺,
中庸之道已經刻在了他們這些漢人骨子裡,那是不是還有一些他未意識到的刻印。
若是敵人掌控了這等刻印,在行軍打仗之時運用.
定遠侯眼中閃過一絲忌憚,此舉乃禦敵千里之外,驅敵咫尺之間。
這一場對陣韃靼部的阻截,真正的戰場已經在方才結束了,後續只需收尾。
「好!好!好!陸雲逸,
你在慶州人盡可知,軍中多少人以為你是那沽名釣譽之輩,
但現在看來,他們都錯了,盛名之下無虛士。
此等禦敵千里之術本侯不是沒有見過,但能將其說得如此明白的還是頭一遭。」
定遠侯看向呂寶川,忽然發出一聲大喝:
「呂寶川,你覺得如何?」
呂寶川還在深思,猛地一聽頓時打了個哆嗦,連忙說道:
「末將從未見過如此兵法,這.末將不知該如何說起,末將佩服。」
「好,那此戰就以陸雲逸為主,你為輔,二人迅速出營,將那些韃靼兵給老子堵住!」
陸雲逸一呆,不禁張大嘴巴,本想著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自己摸魚一番,可這差事怎麼又落到自己頭上了。
不等他說話,一旁的呂寶川就發出一聲大喝:
「末將定斬敵而歸!」
定遠侯眼神堅定,用力點了點頭,而後看向陸雲逸,
陸雲逸呆滯的眼神剎那間不見,取而代之的也是堅毅:
「還請侯爺放心,此戰定大獲全勝!」
「好,去吧!」
待到二人離開,定遠侯才看向那面面相覷的馬昌勝,萬上義,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兩個巴掌就拍了出去,
「虧你兩個還是指揮僉事,還不如人家慶州本地軍伍,
給老子找出那什麼勞什子論語,好好讀,
中庸之道行於兵法,人家能行,你們怎麼不行?」
說著,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向帳外走去,
「這些蔫書生的狂言還能當兵法用?真是怪了。」
「侯爺您去哪,還有軍報為處理呢?」馬昌勝連忙喊道。
定遠侯擺了擺手,不耐煩說道:
「別吵老子,老子要去管大將軍要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