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命就該覺

  第5章 命就該覺

  「孩兒謹記。」陸雲逸只得面露恭敬,同時心中暗暗佩服,

  大明軍制的確愈發崩壞,最後不得不採取募兵制,

  至於那些衛所的軍戶,都成了只會拿鋤頭的農戶。

  「此事你記得就好,不要與外人訴說,會有麻煩。」陸當家面容沉穩,告誡陸雲逸。

  「孩兒知道。」

  「嗯,既然你回來了,那便隨為父去赴宴,劉知州宴請城內豪紳商賈,要為大軍北行而行勞軍之舉。」

  「此事定下了?」陸雲逸瞪大眼睛,怎麼大軍從慶州出關一事,搞得盡人皆知。

  「你知道?」陸當家有些詫異地盯著陸雲逸,「閻三與你說的?」

  「呃這是孩兒猜測,孩兒今日在軍帳中見到了藍大將軍,

  若是大軍不從慶州而行,藍大將軍何必來此。」

  陸雲逸將下午發生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還將那封信件遞了過去,

  他也發現了,自己的腦袋似乎不如父親好用。

  陸當家看過信件,面露思索,眉頭微皺,在屋內輕輕踱步,最後長嘆一聲:

  「是為父疏忽了,這段日子劉知州總是不露面,

  為父多次去見他,想要與其商討大婚一事,但他都以政務繁忙推辭不見,

  本以為是劉知州看不上你,如今想想可能是他在為大軍出征做籌備,的確政務繁忙。」

  「永昌侯與你印象如何?」陸當家忽然問道。

  「他懷疑孩兒是北元細作,不過孩兒自報家門之後,他便沒說什麼,想來是玩笑話。」

  陸雲逸有些尷尬,不知該從何說起,難不成說他剛見到藍玉便抖若篩糠?

  陸當家面露思索,沒過多久眉頭漸漸舒緩,微微側頭,深深看了眼陸雲逸,一字一頓道:「你發現元庭蹤跡了?」

  原本低著頭的陸雲逸猛地抬頭,瞪大眼睛,盯著自己的父親,像是在說你怎麼知道?

  「父親從何而知?此事可是機密!」

  「你被封賞百戶,如六品官,享百石俸祿,這慶州內不過十餘人,

  你上了,旁人就要下,

  那閻三雖好說話,但從不得罪人,

  能讓你做百戶,定是功勞大到不能推諉,否則給點賞錢也就罷了。

  加之今日劉知州今日對我異常熱情,三番五次讓我帶你赴宴,便只有這個可能。」

  陸雲逸目瞪口呆,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這腦袋都考不上進士??

  進士到底是什麼妖魔鬼怪。

  「你不用吃驚,北征一事去年便已定下,永昌侯能見你,亦是說明你立下功勳。只是.」

  說著,陸當家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嘆了口氣:

  「這漠北,你是非去不可了,此行定然艱辛,你要多加小心。」

  陸雲逸還是第一次見到父親如此模樣,心中有些感動,想了想問道:

  「父親,孩兒心中有一憂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我父子,有何不能講?」

  陸雲逸深吸一口氣,在心中組織好語言:

  「父親,此行北征,孩兒與慶州千戶所都要歸為前軍斥候,

  此行孩兒應當有立功機會,只是孩兒在猶豫,要不要做這個出頭鳥。」

  「出頭鳥?」

  「就是出風頭。」

  陸當家點點頭,表示理解,緩緩說道:

  「木秀於陸,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

  但你在怕什麼?閻三會迫害於你?那你是多慮了。」

  話音落下,屋內頓時安靜下來,

  陸雲逸在猶豫如何旁敲側擊,過了幾息的功夫,他打好腹稿,壓低聲音說道:

  「孩兒覺得,當今聖上年紀大了,國朝有些不平靜,若是與永昌侯牽扯過深,可能反受其害。」

  屋內原本平和的氛圍為之一肅,陸當家眉頭微皺,打量了一番陸雲逸:

  「你知道些什麼?」

  「孩兒什麼也不知道,只覺得永昌侯行事乖張,又與鄭國公交往甚密,可能會出亂子。」陸雲逸恭敬說道。

  陸當家皺眉深思,手指輕扣椅背,想到了永昌侯、鄭國公與太子的關係,眉頭漸漸舒緩:

  「你多慮了,太子類父,

  心有溝壑,目有山川,永昌侯與鄭國公乃太子親族,不會有什麼亂子。」

  陸雲逸忽然有些煩躁,太子病逝一事他又不能直說。

  「再者,你如今是軍伍之人,瞻前顧後是讀書人才會想的事,

  既然你要跟隨大軍北上,這便是絕好的立功機會,天若予之,不取反咎啊。」

  「你尚且年輕,怎麼活得如同那八十老叟,膽小如鼠。」

  「雖說木秀於陸風必摧之,

  但木若挺立陸中,風來更添其威;

  堆若高聳岸頭,流水更顯其峻;

  人若行在眾前,必引萬眾矚目!

  至於日後之事,再做打算便可,哪有走一步看百步的道理。」

  陸當家的語氣越來越重,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軍伍之人若是失了一身銳氣,就如那老農沒了釘耙,俠客沒了刀劍,空有其表,只能貽笑大方。」

  「可」比嘴皮子,他是斷斷說不過父親,但他還是想掙扎一番。

  可陸當家卻直接抬手打斷:

  「好了,此事不必多說,先隨為父去赴宴,大軍出征還要一段時間,你細細思量。」

  說完,他徑直站起身推門離去,留下陸雲逸呆立原地,面露愁容。

  陸當家離開正房,徑直進入西廂房,

  柳氏此刻正坐在床榻之上,面露焦急,見他進來,連忙站起身走了過來,問道:

  「如何?」她有些擔心父子二人發生爭執。

  陸當家眉頭緊皺,柳氏心裡咯噔一下,連忙說道:

  「逸兒尚且年幼,如今平安歸來即可,作為長輩,我等不可過分苛刻。」

  「如今我們還有一份家業,若是在軍伍之上沒有什麼建樹,

  大不了重新習文,讓他跟著你考個秀才,至少也能當個教書先生,

  他性子跳脫,但還是懂事的,過分苛責不好。」

  聽著耳邊的絮叨,陸當家眉宇之中閃過一絲無奈,捏了捏眉心:

  「不是如你想得那般,此行他立了功,被封百戶。」

  啊?柳氏眼睛微微睜大,臉上隨即綻放出笑容,輕輕推了推陸當家:

  「為何不早說,害得我以為你們父子打起來了。」

  「讀書人怎可動手動腳?」

  「好啦好啦,那你為何愁眉苦臉?」柳氏湊近一些詢問,大大的眸子中洋溢著好奇。

  「逸兒雖然讀書一塌糊塗,但看得深遠,有著不似這個年紀的成熟。

  而且他十分忌憚永昌侯,還說.」

  陸當家瞥了一眼柳氏,壓低聲音:「永昌侯行事乖張,可能會出事。」

  「這與他有何關係?」柳氏覺得這個小子杞人憂天了。

  陸當家嘆息一聲:「閻三曾與我說,陸雲逸對於軍伍一事天賦極強,

  不論是軍陣之法還是戰陣廝殺,都是慶州衛的佼佼者,

  更何況他天生機敏,在漠北從不迷失方向,

  大軍出征在即,不立功才是怪事,

  所以他怕與永昌侯牽扯過深,日後受到牽連。

  雖說是杞人憂天,但也不無道理,

  吾師如今在太子府,若是永昌侯出了」

  柳氏眼睛中頓時迸發出奪目光芒,對於擔憂渾然沒聽進去,只聽他兒天賦異稟,定能立功!

  見狀,陸當家醞釀好的話也憋了回去,只落得一聲嘆息,不打算說了。

  「我兒就是厲害。」

  柳氏喜滋滋的模樣讓陸當家再次發出一聲嘆息,輕輕擺了擺手,不足為婦人道也。

  天色漸暗,慶州內也逐漸安靜下來,百姓匆匆趕回家中,

  若是家中富足便能再食一飯,若是家中拘謹,那便早早歇息。

  可對於慶州一些人來說,瀟灑之事才剛剛開始。

  因為慶州內有千戶所,所以即便慶州不大,但依舊有青樓妓館,夜晚便是最熱鬧的時候。

  而對於在衙門中當差的大人,散值後也當飲上一些美酒,如此生活才算有趣。

  一處高門大院前,陸雲逸跟隨父親來到此處,

  看著上方筆走龍蛇的『劉府』二字,再一次覺得劉知州一定是貪了。

  事實上,劉知州乃耕讀世家,自元朝起就在朝為官,只是後期沒落罷了。

  如今大明新立,讀書人很少,劉知州便又謀了一個做官的機會。

  被下人領著進入府邸,陸雲逸有些大開眼界,

  庭院的中央一池清澈湖水,即便天氣寒冷,依舊碧波蕩漾,倒映著景致。

  湖邊,柳樹依依,它們乾枯的枝條垂入水中,隨著水波輕輕搖曳。

  更不用說那亭台樓閣與四處矗立的假山。

  陸雲逸本覺得自家宅院已是極好,但與之一比,捉襟見肘,上不得台面。

  但陸當家卻神情自若,在侍者的帶領下款款而行,絲毫沒有被周遭景色震懾。

  很快,二人來到正廳,一位穿常服的老者站在門前,看到二人前來,乾枯的老臉頓時擠在一起,堆出笑容,連連上前:

  「陸老弟啊,你可算來了,讓老夫苦等許久啊。」

  「劉大人客氣了,這是犬子陸雲逸。」陸當家面色古井無波,寵辱不驚。

  劉知州看向陸雲逸,眼神微微打量,便展顏一笑:

  「陸賢侄,早有耳聞啊,聽我那小女說,你在學舍常與她打鬧?」

  陸雲逸面色一板:「還請劉大人見諒,那時小子不懂事。」

  「無妨啊,哈哈哈,年輕人嘛,打打鬧鬧乃是常事。」劉知州大笑起來,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並壓低聲音說道:「那些商賈在一側吃喝玩樂,我等讀書人要另尋清淨之地。」

  陸當家一愣,輕輕點了點頭,但眼眸愈發深邃。

  沒多久,三人進入屋中,

  頓感這裡寂靜萬分,似是無人存在,

  但陸雲逸分明察覺,那簾幕後有二人,只是看不清面孔。

  進入屋中,劉知州也收起笑容,輕輕擺手,一側的侍者頓時將房門關上。

  他壓低聲音道:「此間有貴客,陸老弟慎言。」

  陸當家眼睛微微眯起,心中閃過瞭然,輕輕點了點頭,

  一側的陸雲逸顯然也猜到了什麼,面露古怪,渾身緊繃。

  待到劉知州掀開帷幕,兩道人影出現,

  一人端坐上首,自顧自地喝著杯中美酒,另一人誠惶誠恐坐在一側,倒是顯得坐立不安。

  正是永昌侯藍玉與千戶閻三。

  陸當家只是微微一頓,便徑直上前,朝著二人輕輕點頭,自顧自坐了下來,拿起筷子看著盤中吃食。

  而陸雲逸則是感覺眼前一黑,沒完了還!!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邁著沉重的步子,慢慢坐下,劉知州亦是如此。

  此時,一個怪異的場景浮現於陸雲逸眼前,桌上五人,無一人說話。

  只有二人動筷的聲音輕輕響起,另外三人呆坐當場,如同木偶。

  陸雲逸只覺得煎熬無比,但臉上卻不露分毫,依舊保持沉穩,

  悄無聲息與閻三對視一眼,便馬上挪開視線,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

  時間一點點流逝,一刻鐘後,

  永昌侯藍玉輕輕一笑,拿起酒壺,將壺內清酒一飲而盡,視線在眾人臉上划過,最後停留在陸雲逸臉上,

  藍玉朝著他抬了抬下巴:「吃啊,剛從漠北而返,不吃東西?」

  陸雲逸頓了頓說道:「回稟大將軍,在漠北所食都是乾糧,貿然暴食油膩,恐生病患。」

  藍玉又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不錯,當年我剛從軍時,幾個兄弟見到肉食便無所顧忌,最後暴食而亡,

  你如此節制,看來你能活著回來,不是運氣。」

  啪,陸當家將筷子放於碗上,發出聲響,隨即看向藍玉:

  「那是自然,犬子雖在讀書一道蠢笨不堪,但在軍伍中,天賦異稟。」

  讓陸雲逸瞪大眼睛的事發生了,藍玉似乎沒有想像中那般跋扈,反而點點頭:

  「嗯,能在戰場上下來的,都不是靠的運氣。」

  他又看向陸當家:

  「來時我去太子府告別,見到劉老兒,他與我說,慶州有他的弟子,托我代為照看,莫要被刀兵牽連,就是你?」

  陸當家沉吟片刻,緩緩道:「若永昌侯所說劉老兒是廣西提舉劉三吾,那便是在下。」

  「哈哈哈哈,那便沒錯了,劉老兒整日一副呆板樣子,

  張嘴仁義道德,閉嘴四書五經,你與他一個模子,也怪不得本侯見到你就覺得厭煩,

  你們這些讀書人,相隔千里都有相識之人,到頭來還不是黨同伐異。」

  藍玉肆無忌憚地大笑,

  閻三與劉知州對視一眼,眼裡充滿震驚,

  劉三吾,如今可是天下讀書人表率!

  他們怎麼不知道這陸當家還有如此背景,還托永昌侯代為照看,這背影,通天了。

  陸當家則默不作聲,繼續拿起筷子,夾起吃食。

  而陸雲逸.早已面如死灰,心神空洞。

  若是沒有記錯,這劉三吾,是洪武三十年南北榜案的主犯,還被洪武皇帝定為藍玉餘黨。

  「他是父親的老師?這父子關係,今日算是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