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子二人
盥室位於陸府角落幽靜之處,四周被翠竹和青松環。
室內布置雅致,青石鋪陳的地面光滑如鏡,帶著一道道防滑的刻痕。
牆角處,一尊小巧香爐靜靜地散發著淡淡清香,
在盥室中央,擺放著一隻巨大的石制浴盆,其上雕刻著精細花紋,
此時,一位侍女身著輕紗羅裳,正手持木舀輕輕將溫水順著少年那堅實緊繃的肌肉倒下,
動作輕盈優雅,生怕打擾那正在閉目沉思的少年。
「柳升.柳升,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文皇帝即位後,他才發的家不對」
陸雲逸猛地睜開眼睛:「不對.征交趾的時候他就是大佬了,
文皇帝即位後有些來不及了那應該是靖難的時候就榮登高位」
陸雲逸的眼神一點點堅定,認為自己找到了正確答案,同時心中也暗暗後悔,
這明朝大體脈絡他記得,但落到具體人物,他有些記不清了啊!!
「少爺.您.您怎麼了?是水太涼了嗎?」侍女秋荷將小腦袋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柔聲說道。
陸雲逸只感覺一股清香撲面而來,讓他聳了聳鼻子,看向身旁侍女:
「秋荷妹妹,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啊」秋荷輕呼一聲,耳根頓時爬滿紅暈,
身上輕紗微微擺動,不由自主地後退一些,但猶豫片刻又湊了回來,小聲道:
「少爺,秋荷已經十九歲了,要比少爺大兩歲呢。」
「知道了,秋荷妹妹,都說年紀大的女人喜歡旁人叫她妹妹,你喜不喜歡啊。」陸雲逸若無其事地問道。
「若是少爺喜歡,便隨少爺」
秋荷眼中春波蕩漾,將腦袋一點點低下,
兩鬢的秀髮被霧氣打濕,緊緊貼在臉頰,就連那薄如輕紗般的衣物,亦是如此。
「哈哈哈,小狐狸精。」
陸雲逸放肆大笑,絲毫不顧秋荷那羞人的姿態,他又想到了什麼,問道:
「對了,我回來母親有沒有叮囑你什麼啊。」
秋荷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臉頰繼續飛上紅暈,輕輕點了點頭:
「夫人交代不能勾引少爺,若是破了身,夫人會趕走秋荷的。」
陸雲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倒是覺得,母親不會把你怎麼樣,
與我出征的不少同僚,與我差不多年紀的有許多,
他們大多有後,再不濟也娶親了,
為此我還經常被他們嘲笑,你也不想少爺我被他們嘲笑吧。」
「這」秋荷的臉蛋越來越紅。
「等過幾個月就要大戰了,少爺要上戰場,若是我死在戰場上,我老陸家可就無後了啊,你也不想老陸家無後吧。」
秋荷的臉蛋一點點變得慘白,眼裡充斥著害怕,搖了搖頭:
「少爺不會有事的,張叔說少爺是難得的軍伍奇才,不會輕易死在戰場上。」
秋荷似是想到了什麼,將聲音壓低了些:
「就算是少爺死在戰場上..老爺夫人還年輕,不會無後的。」
「啊?」陸雲逸有些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盯著有些侷促的秋荷,上下打量一番,最後停在胸襟,伸出手掂量了掂量:
「你這腦袋瓜好像越來越好使了。」
秋荷臉一紅,皮膚上起了一層小疙瘩,覺得少爺這個姿勢有些彆扭,便向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道:
「老爺最近帶回來了一些測算的書籍,讓夫人傳授給奴婢,
還說少爺是做大事的人,要有自己的班底,
尤其是在銀錢上,最好用知根知底之人,讓奴婢好好輔佐少爺。」
陸雲逸聽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知根知底好啊。
瞥了一眼秋荷,見她一臉期待,陸雲逸腦袋湊近,說了句悄悄話,秋荷原本白皙的臉龐騰地一下就紅了。
眼裡閃過慌亂原來老爺說的,是這個知根知底。
「父親與母親還說什麼了?」陸雲逸一邊掂量,一邊若有所思地發問。
秋荷的臉蛋越來越紅了,頭腦也有幾分混亂:
「老爺說,即便是這劉知州,手中無錢無糧,也什麼事都辦不成,所以錢財是重中之重。」
「夫人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寧夫人總是來問詢少爺與劉家小姐的事,看樣子頗為關心。」
「她一個寡婦,關心我作甚?」陸雲逸有些詫異,眉頭微皺,最近的煩心事有些多。
「少爺.寧夫人與夫人私交甚好,又是鄰舍,問一問也是應當的。」不知何時,秋荷已經挪到了石制浴盆的邊緣。
「我看啊她是想曲線救國,通過我來查一查她夫婿陣亡的原因,
說來也怪,那些草原人早就被趕跑了,他夫婿還能莫名其妙死在慶州外,其內必有蹊蹺。」
「那少爺,您打算幫寧夫人嗎?」
「我幫她做甚?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爺我的小命都命懸一線,哪還有精力管旁人。」陸雲逸一臉無所謂。
藍玉那邊還沒過關,這又出了個造反的舅舅,雖說日後是參天大樹,
但他也得先活過洪武朝,再活過靖難,
這對他來說,有些太困難了些。
眼前就有兩道坎,如何在藍玉案中不被牽連,
還有就是躲過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
後者輕鬆一些,畢竟從了軍,老爹雖是舉人,但沒做官倒也還好。
「少爺.奴婢覺得,您有些過於老成了,總是板著個臉,真是與老爺一模一樣。」一旁的秋荷柔聲說道。
「這是y性染色體遺傳。」陸雲逸閉上眼睛,無所謂地嘟囔。
「啊?」秋荷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其內充滿茫然,連忙開始幫陸雲逸揉捏肩膀:
「少爺又在說胡話了。」
「別揉了。」
過了一會陸雲逸睜開眼,雙手撐住浴盆兩側,肌肉鼓脹,輕輕一用力便從水中躍了上來,朝著秋荷挑了挑眉:
「老樣子,這樣不會被娘親發現。」
秋荷眉目含春,眼睛水汪汪的,將貼在臉頰的頭髮輕輕撇在一邊,放於耳後,輕咬嘴唇,滿目柔情地瞥了眼自家少爺,輕輕挪動身體,進入水中。
「少爺,奴婢在想,您當初打造這個浴盆.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用處。」
陸雲逸摸了摸秋荷的小腦袋,哈哈大笑:「那是自然。」
「少爺.小聲一些。」
「無妨,若是遮遮掩掩的,反而做賊心虛,嘶。」
這句話陸雲逸的聲音極小,倒吸涼氣的聲音又極大。
半個時辰後,一身常服的陸雲逸坦然走出盥室,冷風一吹,頓感神清氣爽!
待他穿過正房來到庭院,便看到門房老張早早等在那裡,手裡還拿著一個包裹。
見他出來,老張嚴肅的臉上頓時露出笑容,搖晃著身子小跑過來,一口黃牙暴露無遺,
「少爺少爺,軍中送來的東西,讓我轉交給少爺。」
「軍中?誰給的?」陸雲逸眉頭微皺,不會是藍玉的軍令吧。
「好似是閻將軍的親衛,說是務必親手交給少爺。」
陸雲逸一聽是閻三,頓時鬆了口氣,拎著包裹便回到正房,將房門緊閉,慢慢將包裹打開。
一封文書,一塊銅印信,印面方形,三方。
見到這一事物,陸雲逸瞳孔收縮,而後不自覺地浮現出喜悅。
他將印信翻轉,看清上面的文字。
慶州中衛後千戶所百戶之印。
「我又進步了!」
陸雲逸嘴角勾起微笑,總旗統領五十人,百戶統領一百一十二人,大有進步!
在這慶州內,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了,
加上老爹的人脈,豈止是「舒坦」二字可以形容。
收起思緒,他拿起那封文書,迅速拆開,看向上面文字,雖說他字寫不好,但是識字的。
「洪武二十年,總旗陸雲逸率下北草原,覘敵三月,歸以情告,有功,
特嘉之百戶位,年俸百二十石。
若大軍出征,事已卻,後另有嘉賞。
又大將軍有令,特令陸雲逸入北征大軍,
與慶州衛千戶同為前軍斥候,探查敵情,若覘敵有功,必不嗇賞。」
字很少,但寫滿了紙張,
陸雲逸將這些文字盡收眼底,眉頭微皺,面露思索,不多時他長長鬆了口氣,
有如此信件在,說明他並沒有被藍玉過分關注,至少還是在原來的軍伍中,也沒有追究探子一事,此事算是過去了。
只是若是隨大軍出征,他頓時有一些被捆縛雙腳的感覺,
他是想在軍中博得一個世襲千戶後,就此躺平,從今往後在這慶州過安生日子。
如今隨藍玉大軍出征,這功勞是立還是不立,讓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聽說藍玉喜歡收義子,到時立了功,他再一高興,
一聲咕啦啦啦啦,大喊一聲做我兒子吧,那他可就有些坐蠟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串沉重的腳步聲,
還帶著微微輕咳,陸雲逸習慣性地將腰背挺得筆直,岔開的雙腿也快速合攏。
「開門。」
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陸雲逸平復了一下思緒,慢慢站起身,儘量讓自己的動作變得有禮節,
同時腦海中響起了父親的告誡:「凡步行趨蹌,須是端正,不可疾走跳躑。」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古板的臉龐,臉型方正,線條分明,濃眉大眼,須長至腹,標準的美髯公。
個子一米八左右,身穿儒衫,腰杆挺得筆直,一手負於身後,靜靜站在原地,看到陸雲逸後,眼神依舊古井無波,淡淡開口:
「回來了?」
「父親,午時剛剛回來。」
「嗯。」陸當家輕輕點頭,邁步進入房中,步伐沉穩有力,中氣十足。
待到他坐下後,陸雲逸趕忙倒上茶水,靜靜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陸當家瞥了眼茶杯與杯中的茶水,輕輕湊到鼻尖嗅了嗅,又抿了一口,將茶杯放下,道:
「茶分九步,燙壺、置茶、溫杯、高沖、低泡、分茶、敬茶、聞香、品茶,為父在你這,只能品茶與聞茶。」
「是孩兒疏忽,下次一定。」陸雲逸面露恭敬。
陸當家臉色一板:「自你八歲習文,為父便總是聽你道下次,可這下次後還是下次,不知不覺便快十年了。」
「為父至今也沒見你守規矩。」
「人生苦短,樂在悠閒,父親不也是不想受那朝廷法度約束,不曾去做官。」
陸當家搖搖頭:「為父只是考不得進士,並不是不去做官。」
「可洪武六年的舉人也是極有分量,依舊能登上高位。」
對於父親,陸雲逸是極為佩服,至少那些四書五經他是背不下來。
「為父之師一輩子致力愚民開智,為父既然中不得進士,教書育人亦是極好。」
陸當家擺了擺手,打量了一番陸雲逸,嘴角罕見地露出一絲笑意:
「為父已經聽說了,此行你在北疆立了功,晉為百戶,
算得上是少年英傑,日後之成就,定會超越為父。
起初送你從軍,是看你無從文之心,又心直口快,
行商賈一事又不合適,所以便送你去從軍,如今看來,為父沒有做錯。」
陸當家聲音沉穩,不疾不徐,但陸雲逸依舊能聽出他言語中的滿意與驕傲。
陸雲逸有些不服氣,認為自己的腦袋還夠用,便說道:
「父親,軍中之人都說孩兒聰慧過人,異常機敏。」
「嗯,你自然是聰明的,為父只是說你心直口快,
都說不當之語會得罪人,
但有時候啊,得罪人不是因為你說錯了,而是你說對了,所以你要謹言慎行,要多想。」
陸雲逸眉頭緊皺,面露深思,這老學究今日的話格外多。
陸當家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繼續開口:
「另外,你的性子不能為官,在軍中卻恰到好處,能有所作為,
我大明立國二十年,國朝愈發強盛,軍中也沒有那般彎彎繞繞,正是從軍的好時候,
只是你要謹記,若在軍中立下功勳則可繼續為之,
若到你垂垂老矣,還無那世襲軍職,那便早些脫身,以免連累子孫,跟著你從軍受累,
沒得好處不說,還要世世代代做那軍戶,這不是個好營生。」
「父親覺得,我大明軍制會如前朝那般糜爛?」
陸雲逸面露詫異,再一次確認了,古人不是蠢笨如豬,相反十分聰明。
父親是舉人,尚且能看到軍戶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些朝堂大臣,那些進士自然也能看到。
陸當家嘆了口氣,聲音放低了些:「此言乃大逆不道,只能你我父子所說,不可與外人道。」
「孩兒知道。」
陸當家面露思索:
「這慶州衛平日屯田,戰時從軍,
為父雖不懂軍事,但知貪多嚼不爛的道理,
如今兩樣兼顧,就怕最後落得地沒種好,仗也打不好,
如今參軍之人要麼是老卒,征戰多年頗有家底,
要麼是你這般良家子,軍中沒有吃的,大不了回家吃,去年大雪糧食收成不好,許多軍卒就是如此。」
陸雲逸面露凝重,點了點頭。
「如今國朝新立,百廢待興,今上雄才偉略,鯨吞四海,
朝廷有餘糧,吏治亦清明,這才能維持北征局面,
就怕陛下百年之後,吏治糜爛,軍制腐敗,
仗打不贏,糧食也不夠吃,
那這軍戶可就成了想甩都甩不掉的燙手山芋,
如今你從軍只是權宜之計,我等不能只為自己,還要考慮子子孫孫,
為父在時尚好,若為父不在了,
陸家想要綿延傳承,就要靠你了,要麼立下大功,謀一個世襲職位,
若是不成,就讓子孫重走科舉,謀一個舉人,擺脫軍戶桎梏,如此方可長久。
當然為父也會留下家學,憑藉為父養望多年,在這慶州考舉人不難。」
陸雲逸有些呆滯,他如今年不過十七,居然要考慮百年之後的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