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軍中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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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軍中齷齪

  夜色漸濃,燈火如豆,

  滿春樓燈火搖曳,映照出陳景義那飽經風霜、布滿哀傷的面龐,

  他坐於長桌一側,雙手緊緊握住茶杯,

  其內原本平靜的茶水掀起點點波瀾,仿佛在努力抑制內心哀痛。

  陸雲逸注視著陳景義,平靜的眼眶中露出一絲絲同情,

  老年喪子,這是任何一個白髮人都無法忍受的事。

  陳景義能保存神志到今日,實屬萬幸。

  「你說吧,既然是自己人,本官盡力而為。」

  陸雲逸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似乎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庭院旁的絲竹之聲漸漸沉寂,女子緊抿雙唇,神情鄭重,低著頭跪坐在那裡。

  劉黑鷹也是一臉凝重,只有陳景義在努力壓制心中即將爆發的哀痛,以及那無法抑制的喜悅。

  深吸了一口氣,陳景義的眸子一點點凝聚,雙手緊握,青筋暴起,但還是努力讓話語變得平順:

  「小兒陳鴻傑,乃慶州中千戶所軍卒,

  洪武十八年五月六日辰時隨上官外出探查敵情,

  大部在五月九日下午未時歸營,全軍百餘人無一傷亡,

  只有我兒子.死在了慶州城外五里處,我找到他時,

  手筋腳筋被挑斷,剖腹割頭,面目全非,

  是我帶著幾名好友東拼西湊,才湊出了那麼一具半殘屍體,

  他小時右腿被爐火燙傷,所以有一個傷疤,

  我是仵作,能輕易分辨,所以那就是我兒子.」

  陸雲逸在一側眉頭緊皺,問道:「他的上官如何說?」

  陳景義緩了好一會兒,才堪堪從三年前的悲痛中抽身而出:

  「他們說我兒子在草原深處與敵軍交戰時戰死,屍體被敵軍帶走了.

  我將他的屍體拖到軍營,軍中仵作以及上官說

  這屍體已經面目全非,死了至少十餘日,不是我兒子。」

  陳景義的聲音微微顫抖,眼神泛紅,牙關緊鎖,腮幫子高高隆起:

  「可我自己的兒子,我又如何不認得?我可是在北平都有名的仵作啊!!」

  「北平?」陸雲逸面露疑惑。

  「我夫妻二人先前是在北平過活,

  自從鴻傑從軍,來到這邊疆之地,我們一家三口便來到這慶州過活,

  沒辦法,孩他娘是喜歡孩子的,孩子在外,她不放心。

  但.鴻傑死後,孩他娘幾日就哭瞎了眼,

  我去衙門報官,去軍營大鬧,但諸位大人敷衍了事,

  就這樣,孩他娘瘋了,

  後來水桶掉入井中,她以為是鴻傑掉了進去,便也跟著跳了進去。」

  陳景義的聲音如同幽魂厲鬼,在這雅閣內微微蕩漾,掀起了一絲絲陰森。

  幾名女子沒了剛剛的風塵氣,呆愣在那裡,眼神紅彤彤的.嘴唇緊密,不敢說話。

  「還有什麼線索嗎?」陸雲逸問道。

  陳景義連忙從胸口中翻出一本小冊子遞了過去:

  「大人,這是我這幾年的追查,自洪武十三年此地重回我大明掌控後,

  短短八年時間,就有至少百餘名軍卒死的不明不白,

  有的死無全屍,有的自刎,有的被拋屍荒野,有的乾脆去一趟草原,再也沒有回來,軍報中更是不曾提及。」

  陸雲逸的眉頭皺得愈發深了,如此看來,陳鴻傑身上所發生之事並不是個例。

  「他當時的上官叫什麼名字?」

  陳景義不假思索,立刻說道:「牛三義。」

  「牛三義?你說牛三義?」

  不等陸雲逸說話,一旁的劉黑鷹便發出一聲驚呼,臉上帶著一絲震驚。

  而後在身上連忙翻找,最後在袖中掏出一張紙條,迅速將其打開,遞給一旁的陸雲逸。

  「雲兒哥,歸營時在寧夫人胭脂鋪內鬧事的領頭之人,就是這個牛三義!」

  陸雲逸心裡咯噔一下,似是被什麼擊中,腦海中浮現出一彪形大漢身影,臉上帶著忐忑與諂媚。

  「是他?」

  「他是誰的人?」陸雲逸看向劉黑鷹,

  劉黑鷹瞪了瞪眼睛,所看向在場,眾人所幸也無所顧忌:

  「慶州中千戶所是指揮使丁先智的嫡系,

  他一直垂涎寧夫人美色,自從大軍來後,他安穩了許多,

  但不知為何,昨日又開始去尋找寧夫人。

  巧合的是,寧夫人的夫婿也是在三年前死於關外,叫盛學玉。」

  眾人大驚失色,陸雲逸眼眸微闔,想著其中的內在聯繫。

  陳景義立刻說道:

  「盛學玉死於洪武十八年八月十七日,同樣是外出探查他的屍體我曾去找過,但沒找到。」

  這麼一說,在場之人頓時覺得屋內有一股寒氣吹過,讓他們有些毛骨悚然。

  李媽媽幾乎都要躲到劉黑鷹懷裡,如同蒲葉的睫毛微微顫動。

  陸雲逸拿過小冊子在上面來回翻看,發現上面只有人名與死亡地點時間以及仵做的驗屍結果。

  他抬頭看向陳景義問道:

  「他們二人有做過什麼共同的事嗎?又或者有什麼共同的喜好?

  比如共同執行過一項軍務,又或者替某些人辦了什麼事,有無運送過糧草軍械等等。」

  陳景義想了想,輕輕點頭:

  「有,中千戶所的軍卒負責的是北平與慶州的糧草運輸,

  他們曾共同往來北平與慶州運送糧草,

  在洪武十八年,他們曾有過兩次運送糧草經歷,但都不在同一車隊。

  而且幾乎所有中千戶所的軍卒都參與過此事,我曾經排查過,但什麼也沒查出來。」

  「會不會有人在其中夾帶私貨,而後被發現,所以有人才要殺人滅口?」

  陸雲逸又將心中猜測說了出來,

  在歷朝歷代的邊疆之地,此等狀況都無法避免。

  尤其是如今朝廷鹽鐵茶糖等一些物資都是官營,

  雖然有開中法,茶馬互市,等一些用糧食換取物資的正當渠道,

  但終究還是賺得太少了,

  所以邊疆之地的軍卒通常會與商行勾連,

  悄然運送一些緊俏物資,數量不大,朝廷也不會過份追究。

  在後千戶所時,陸雲逸所接替的百戶之職,

  就是閻三找了此等由頭,將原本百戶撤職查辦,他才得以上位。

  陳景義緩緩搖頭:「已經查不到了,我只是一個普通軍卒,接觸不到那些糧草的往來帳目,

  但我從商行的掌柜以及軍卒口中得知,

  慶州自從前年開始打仗,朝廷便管得嚴了,這些營生也就停了,

  只是營生雖然停了,但人依舊在死.」

  陸雲逸點了點頭,由此可以推斷,軍卒的死傷與這些營生沒有什麼太大關聯。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已經知道事情的大概原委,便揮了揮手中冊子問道:

  「東西我先拿走,此事我會命人探查,

  只是如今大軍出征在即,慶州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在忙活北征之事,事情可能沒有那麼快。」

  這一點陳景義知道,即便如此,他也面露感激連連點頭,

  他求過不知多少大人,沒有哪怕一人能夠答應下來,

  如今小陸大人答應為他探查此事,讓陳景義覺得,這些年來等得不虧

  「多謝陸大人」陳景義躬身一拜,然後拿起杯中酒碗,將其一飲而盡。

  陸雲逸也笑了笑,拍著他的肩膀將他按了下來:

  「人需往前看,此言雖顯輕巧,卻是我由衷之慰,

  以你的本事,可以在軍中混個好差事,如此查案也更加輕鬆。

  比你如此勞心勞神,費盡心力地探查要好得多,

  所以自明日起,你要打起精神來,好好做你的活計,

  一些事情等地位提高之後,自然而然便會知曉。」

  陸雲逸端起酒碗,一邊說一邊與幾人碰了碰,而後將其一飲而盡。

  陳景義連忙端起酒碗,面露凝重:

  「多謝陸大人,以後有何事陸大人還請儘管吩咐,陳某定然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哎~」陸雲逸擺了擺手:

  「我的部下不需要如此,只要將分內的事做好即可。」

  時間悠悠流逝,眨眼間一個時辰過去,

  陳景義之事讓眾人變得心緒沉重,待到眾人有些醉意後,便自然而然地散場。

  「那我先告辭了。」

  陳景義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李媽媽暗中遞了個眼色,身邊的女子見狀,立刻含笑起身,緊隨其後。

  這一幕讓劉黑鷹極為滿意,在李媽媽那纖細腰肢上狠狠摸了一把,然後發出大笑:

  「跟隨雲兒哥,酒色財氣,功名利祿,一樣都不會少。」

  對此豪言壯語,惹得李媽媽連連嬌笑,聲音婉轉開口道:

  「將軍,剛才那陳大人所說之事.奴家好像也有所耳聞。」

  「哦?」

  劉黑鷹眼中閃過一絲精芒,

  陸雲逸也將視線投了過來,在他身上打量片刻,便輕輕點頭。

  青樓妓館茶舍一直是收集情報的好地方,這劉黑鷹心果然很夠黑。

  「說來聽聽。」劉黑鷹道。

  李媽媽秀眉微皺,大兒嬌媚的眼中閃過思索,加之她臉上出現的薄紅,倒是格外引人注目。

  「城中軍卒常來此地尋樂,每每醉意朦朧,口無遮攔。

  中千戶所的一些軍官在完成糧草運送後也會來這裡,

  但有些奇怪.他們從來不說軍務的事,尤其是糧草運送,即便是酩酊大醉也不曾說。」

  「這是軍務,怎麼能到處亂說?」劉黑鷹皺起眉頭。

  陸雲逸說道:「不對,運送糧草的軍務城內人人皆知,除了具體數目不能說,還有什麼不能說?」

  「對奴家也是這般想的,

  那些人喝醉了什麼都說,去草原探查發現的敵情都會到處胡言亂語,

  惹到我這裡總是來軍機官盤查,但糧草一事,從未見他們說過。」

  聽到李媽媽的話,陸雲逸側頭看向身旁的白衣女子問道:「你聽過嗎?」

  白衣女子臉色一僵,有些難為情地看向李媽媽。

  李媽媽這才解釋道:「白姬他們這些姑娘都是奴家的心肝寶貝兒,哪裡捨得去招待那些糙漢。」

  陸雲逸有些恍然地點了點頭,這滿春樓果然有一套,還分檔次價位。

  陸雲逸苦思冥想,看向李媽媽問道:

  「慶州中千戶所的軍卒軍官們出手闊綽嗎?比之其他幾個千戶所如何?」

  「那自然是闊綽極了,尋常千戶所的軍官一年也就來過幾次,軍卒更是不用說了,

  上官若是不掏銀子,他們哪來的膽子來這兒?」

  說著李媽媽臉上露出一絲埋怨:

  「他們每次來都喝得酩酊大醉,將姑娘們折騰得不輕,姑娘們都不喜歡他們。

  但中千戶所不一樣,他們是丁大人的心腹,手頭寬裕,

  那些百戶們.個把月總要來一次,比其他千戶所的軍卒要闊氣得多,

  但自去年開始打仗,這些人便很少來了。」

  聽到這話,劉黑鷹將眼睛微微眯,面露思索

  陸雲逸眼中則閃過一絲精芒,大案無外乎三樣,錢色權,

  聽李媽媽和陳景義的敘述,陸雲逸心中已經做下定論,

  定然與錢財有關,甚至還牽扯到糧草運送。

  這是邊疆軍卒來錢最快的法子。

  想明白這些,陸雲逸看向李媽媽與身旁的白姬,揮了揮手:「你們先出去吧。」

  「啊?大人.」李媽媽發出一聲嬌呵,

  但不等陸雲逸說話,劉黑鷹的臉色便黑了下來,冷聲道:

  「出去!沒規矩的東西。」

  李媽媽臉色一僵,眼中水波流轉,浮現出一絲委屈。

  白姬亦是如此,她緊抿嘴唇,視線在那低頭沉思的年輕人身上停留,眼中有些懊悔

  待到房門關閉,陸雲逸而是直接問道:

  「郭銓在軍中表現如何?」

  劉黑鷹眼中怒意與酒意迅速消散,轉而變得沉著冷靜:

  「尚可,有武福六看著,他掀不起什麼風浪,

  在先前廝殺時還有一級斬獲,以往那股柔弱勁兒也沒了許多。」

  「很好,你覺得他是不是眼線?」

  劉黑鷹一臉凝重,深吸了一口氣:

  「雲兒哥,是勛貴子弟,不太可能是眼線,

  但旁人想要從他嘴裡獲得訊息,只需要正當發問即可,

  郭銓不是暗探,但做的卻是暗探的事,畢竟這天下是他們的,他們關心也是理所應當。」

  「慎言,你醉了,這天下是陛下的。」

  「對,陛下的。」

  劉黑鷹抬起手摸了摸嘴巴,輕輕打了一巴掌,有些事可以知道,但不能說。

  陸雲逸緩緩抬頭,眼窩深邃:

  「查案是府衙的事,我們軍中之人不便插手,更不能直接告訴兩位侯爺,

  那就將此事交給郭銓去辦,讓他暗中探查,

  最好讓關注他的人也察覺到此事,之後我們等著便是。」

  劉黑鷹想了想,點點頭:

  「這是個好辦法,可以什麼理由呢?

  我們是後千戶所出身,中千戶所與我們無親無故,貿然插手,會引人注意。」

  「這倒是個麻煩事兒.」陸雲逸面露愁容,這些彎彎繞繞遠不如在戰場上廝殺來得痛快。

  突然他腦海中浮現出一道身影,便說道:

  「入城時,我在寧夫人的鋪子前停留過,牛三義鬧事兒也被不少百姓所熟知。」

  「這倒是極為合乎情理,可僅僅是左鄰右舍,還不至於如此大費周折吧。」

  陸雲逸瞥了一眼劉黑鷹:「那你想什麼理由?」

  劉黑鷹臉上頓時面露振奮:

  「當然是男歡女愛呀,雲兒哥你是青年才俊,寧夫人是俊俏寡婦,年輕人愛上喜歡成熟婦人,

  要是這樣宣揚出去,用不了一日,整個慶州百姓都會知道,事情會好辦許多啊。

  到時候說不定不用我們查,劉知州為了他女兒,都把這事兒掀得底朝天。」

  陸雲逸盯著他看了許久,嘆息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

  「劉將軍呀,我可不是你呀,快去找你的李媽媽吧,我走了,事情就按我說的辦。」

  而後他徑直站起身,整理一番衣袖,自顧自地朝著屋外走去。

  劉黑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喊道:

  「我可不喜歡成熟婦人。」

  今天問過編輯了,可以出現現實地名,

  順天可以名正言順的叫北平,

  搞得我擔驚受怕,省份的名字都準備用古稱,

  還好還好

  另外多謝諸位大人支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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