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第345章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碩大的軍帳內布滿了刺鼻的草藥味,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門口有親兵接待,

  隔著很遠,他們就看到了曹國公與陸雲逸前來,連忙將帷幕打開。

  陸雲逸進入其中,眉頭頃刻間就皺了起來,努力嗅了嗅鼻子,

  聞到了一股草藥與諸多陳舊物件混合的味道,

  轉而吩咐站在門口的親衛:

  「帷幕不要放下來,打開通風。」

  那名親衛瞪大眼睛,臉色古怪,看了看不遠處的軍醫,

  「可」

  李景隆想到了軍中的急救手冊,

  封閉的室內需要通風以保持空氣清新,便開口道:

  「打開,別廢話。」

  二人快步走入軍帳,

  原本停留在軍帳中的一些人紛紛讓開道路,讓二人靠近。

  陸雲逸很快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馮誠,

  他此刻臉色慘白,渾身上下都包裹了白色繃帶,還能看到浸潤出來的紅色。

  「舅舅。」陸雲逸沒有客氣,徑直喊出了口。

  「馮伯伯」李景隆也在一旁喊道。

  馮誠原本有些虛弱的臉龐頃刻間綻放出笑容,

  蒼白乾裂的嘴唇裂開,露出了隱藏在下方的紅色血肉。

  「好好好,你們居然來得這麼快,若是你們不來,還不知要損傷多少。」

  馮誠聲音充滿虛弱,帶著一些沙啞。

  李景隆迅速開口:

  「馮伯伯,我等從昆明趕來時一刻也不曾耽誤,到達雲龍州的時間要早兩天。

  一接到消息,我們馬上就動身出兵,

  現在看來,剛好來得及。」

  馮誠勉強笑了笑,聲音虛弱:

  「戰場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們做得很好。」

  馮誠看向陸雲逸,臉上露出欣慰:

  「雲逸,你說得沒錯,

  火器才是戰場的未來,你走在了我們所有人前面。」

  軍帳中大大小小的將領將眸子投了過來,神情複雜。

  他與沐小姐的賭約,在場之人都有聽聞,

  大多都是聽後輕輕一笑,拋諸腦後。

  但現在,他們也不得不承認。

  陸雲逸是對的。

  火器方陣在戰場上殺傷巨大,而且損失微小。

  先前的戰鬥廝殺他們全程目睹,前軍斥候部的損傷除卻幾個倒霉人墜馬,死傷可以忽略不計。

  但殲敵.不知多少。

  城外進攻的將近一萬四千人至少有八千人是死於火器方陣,

  潞江邊還有兩萬天竺人,也盡數被火器方陣所殺,

  粗略算來,前軍斥候部此行殺敵.

  是他們從軍多年都無法想像的數字。

  若是殺敵就是那麼幾千人,在場的諸位或許還會心生羨慕,

  但現在,差距太大了,已經沒有比較的必要。

  察覺到軍帳內氣氛古怪,陸雲逸沉聲開口:

  「舅舅,楚雄所發生之事您可知道了?」

  此話一出,軍帳內怪異的氛圍頃刻間變得凝重,

  馮誠的臉色也在一剎那間變得更為慘白,

  沉默許久,輕輕點了點頭:

  「已經知道了。」

  陸雲逸點了點頭,轉而看向在場的諸位大人以及將領,沉聲開口:

  「本將有要緊軍務與馮大人商量,還請諸位大人暫避。」

  此言毫不客氣,沒有虛與委蛇。

  在場的一眾將領聽到此言,猶豫片刻,輕輕點了點頭,一個個都退了出去。

  「你們也離開。」

  陸雲逸又看向軍帳內的軍醫以及諸多親衛侍者。

  他們將眸子投向馮誠,馮誠輕輕點了點頭:

  「退出去吧。」

  「是」

  待到一行人盡數離開,

  軍帳內從原本的擁擠也變得寬敞,就連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陸雲逸有些凝重地看向馮誠,面露關切:

  「舅舅,受到外傷後要保持軍帳內的空氣清新,人也不要有太多,有礙傷勢癒合。」

  馮誠欣慰一笑,臉上寫滿了疲憊:

  「好了,有什麼事就快些說吧,

  我啊,現在眼皮都有些睜不開了。」

  陸雲逸重重點了點頭,臉色凝重,

  將手中早就準備好的文書打開,放在馮誠身前,

  讓他不用動就可以查看,

  而後將自己對於景東的功伐以及心中所想方略說了出來。

  最後,陸雲逸補充道:

  「舅舅,前軍斥候部五千軍卒戰力雖強,

  但人太少,若是可以的話,

  我想將如今在定邊駐守的洪福衛一併帶著,湊夠萬人,

  如此可以一舉將潞江西岸占據,讓思倫法沒有退路。」

  陸雲逸的聲音在軍帳內迴蕩,

  能聽到他聲音中那濃濃的自信,

  一旁的李景隆也連連點頭,補充道:

  「馮伯伯,如今局勢危急,

  若是再不有所動作,大好局勢頃刻皆潰。」

  聞言,馮誠有些狐疑地在二人身上來回打量,眼中充斥著古怪。

  「雲逸,九江這是你們自己想出來的法子?」

  陸雲逸輕輕點了點頭:

  「舅舅,這是我等在雲龍州就考慮過的方略,原本只是充作備選。」

  軍帳內安靜了許久,馮誠終於開口,顯得有些諱莫如深:

  「楚雄的戰事你們不用擔心,大明十餘萬精銳駐紮在此,

  若是被思倫法就這麼輕易擊潰,

  那我大明早該亡國了,又如何能打得過北元。」

  此言一出,陸雲逸眉頭頃刻間皺了起來,

  轉而看向手中的冊子,上面有他自己所畫的簡易地圖,若有所思。

  很快,陸雲逸臉色微變,抬起頭來,有些古怪地說道:

  「舅舅,誘敵深入?」

  馮誠挑了挑眉,像是在面露思索,

  過了一會兒,他才點了點頭,囑咐道:

  「此乃軍中最高機密,不得向外人透露,在整個雲南,也只有那麼四人知曉。」

  此時此刻,陸雲逸眉頭緊皺,神情中有著一些荒唐,

  但心中緊繃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還長舒了一口氣。

  如此才對,大明精銳乃當世最強軍,

  據城而守,哪有那麼容易就被攻破。

  象兵雖強,但也沒有到天下無敵的地步。

  一旁的李景隆似乎也明白了什麼,眼睛猛地瞪大,

  歪著腦袋看向陸雲逸手中的冊子,心中同樣充滿荒唐。

  我可是曹國公啊,這事我怎麼不知道?

  將他們二人的神情收於眼底,

  馮誠勉強笑了笑,顯得虛弱無比,解釋道:

  「麓川乃西南大患,若是不著手解決,

  在未來的很長時間內,都會對大明邊疆造成襲擾,

  朝廷與雲南都司也會不停地投入銀錢,以此來應對邊境的爭鬥廝殺,

  這不論是對朝廷來說,還是對雲南來說,都是一個不能接受的事。

  所以..姐夫在景東戰敗後,就做出了此等殲敵之法,

  一舉將麓川有所仰仗的象兵以及山林精銳,盡數絞殺。

  這等戰事,必然是不能在平原之上,

  只能在群山環繞或者城池的攻防戰中才可以做到,否則損傷太大。

  如此,就有了楚雄一退再退之事。

  現在思倫法已經入瓮,若是沒有阿魯塔渡河一事,

  定邊的龍虎衛以及洪福衛已經趕去景東,堵住思倫法的後路。」

  馮誠看向陸雲逸,笑了笑:

  「而前軍斥候部,將會參與到對敵麓川的正面戰場。

  阿魯塔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一些部署,不過無妨,稍作調整即可。」

  馮誠有些欣慰地看向陸雲逸,笑了笑:

  「只是我沒想到,你們父子二人打的都是一個主意,都沒打算放思倫法離開。」

  你確有縱觀大局之能啊。」

  似乎說得太多了,馮誠的臉色愈發慘白,開始輕微咳嗽起來,

  陸雲逸連忙上前,拿過一個靠枕,扶著他坐了起來。

  等到馮誠的心緒稍稍平定,也不是那麼咳了,

  陸雲逸才沉聲開口:

  「舅舅,怪不得我覺得這仗怎麼打怎麼不對。」

  「有何不對?」馮誠微微一笑,問道。

  「大明如今有從四方調過來的精銳將近三十萬,民夫更是不計其數,

  按理說此刻應當是突飛猛進,節節勝利才對。

  但一直被麓川壓在國境之內,有些說不過去。」

  「哈哈哈哈哈,你的感覺沒有錯啊,

  為了讓思倫法以及國內一些人相信,都司可是費了好大工夫。」

  陸雲逸露出幾分擔憂,道:

  「舅舅,思倫法身在局中,雖然有當局者迷的可能,

  但不排除他也察覺到了此事,我等還是要小心謹慎一些。」

  馮誠點了點頭:

  「你說得對,但船大難調頭,

  戰事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是陷阱也要往裡鑽,

  要不然思倫法的國主之位就保不住了。」

  陸雲逸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麓川國內的矛盾已經激化到了極點,

  不論是主動進攻還是派天竺人來送死,都是通過死人來削減矛盾,

  將國內的一些人或者事,變成可控反對派。

  李景隆站在一旁,滿臉的茫然,說到哪了?

  馮誠繼續開口:

  「經過與麓川多年廝殺,都司意識到了,

  對敵麓川,就算是攻入其中,也不會影響西南局勢,

  大不了思倫法帶著人向山林中一躲,等咱們退兵後再鑽出來,

  他還是麓川國主,西南的心腹大患還在。

  可若是將其精銳戰兵盡數絞殺,之後不用大明出手,

  相鄰的小國以及諸多部落,就會生出覬覦,

  到時麓川無力抵擋,只能俯首稱臣。」

  這一次,李景隆聽懂了,仔細想想的確是這個道理。

  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沉聲開口: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軍帳內的氣氛陡然凝固,

  馮誠臉上的笑容僵住,李景隆眼睛一亮。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二人在心裡念叨著,越來越覺得此言極對,放在麓川身上恰到好處!

  「雲逸,此言精妙。」

  馮誠忍不住誇讚,眼神尤為明亮,似是身上的虛弱氣息也少了許多。

  一旁的李景隆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

  決定將這句話記在未來的李氏家學中!

  陸雲逸笑了笑,沉聲道:

  「這都是先賢總結而出,我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窺得一二精髓。」

  馮誠笑著擺了擺手:

  「不用自謙,你來到雲南以來,

  幾次局勢變幻,你都看得真切,這已經比世間九成九的人要強了。」

  「舅舅過譽了,雲逸只是做了該做之事,順勢而為。」

  「呵呵。」馮誠笑了笑,說道:

  「既然你猜到了接下來應該幹什麼,就去做吧,

  去定邊帶上洪福衛,去占據禮杜江西岸,堵住思倫法後路。

  這一次交鋒,就是這些年與麓川交鋒的最後一戰,務必要將其困死!」

  陸雲逸笑容消失,嚴肅至極!

  他猛地站起身,臉色凝重:

  「此戰卑職定不負眾望,絞殺麓川之兵。」

  馮誠臉色也嚴肅起來,輕輕揮了揮手:

  「去吧去吧,自己書寫一封調令,大印就在桌上。」

  「缺少什麼軍資可以在營寨中補充,等到了定邊,也可以從那裡補充。」

  「是!」

  二人急匆匆離開,軍帳內恢復安靜,

  一眾侍者以及軍醫也走了進來。

  侍者覺得屋內有些冷風,便想要將帷幕拉下來,但被馮誠阻止,

  「就這樣吧,關著怪悶的。」

  如此,侍者才悻悻然地走了回來。

  不多時,廣利衛的指揮使丁睿急匆匆走了進來,臉色有些凝重,

  他來到床榻前,一旁的軍醫頓時起身離開,站在一旁。

  丁睿揮了揮手:

  「你們先出去,沒有命令不得進入。」

  軍帳內氣氛古怪,但軍醫以及侍者都不敢說什麼,連忙低著頭離開。

  「又怎麼了。」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景,馮誠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丁睿訕訕一笑,湊近了一些,

  他此刻的模樣比馮誠好不到哪去,

  臉上以及裸露在外的手臂都綁著繃帶,還能看出滲出來的鮮血。

  當他湊近後,丁睿面露幾分猶豫,忽然有些不知道該不該說。

  馮誠眉頭微皺,看著丁睿,眼中閃過不耐煩:

  「有話就說,磨磨唧唧,本將要歇息了。」

  丁睿深吸了一口氣,道:

  「大人,前軍斥候部在剿滅山林中的天竺人時,似乎存心下了狠手,一個活口都沒留。」

  聽到此話,馮誠原本努力睜大的眼睛緩緩閉了起來,有些無奈地說道:

  「沒留就沒留吧,幹活不行,打仗不行,留著他們也是浪費糧食。」

  丁睿見他閉上眼睛,有些著急,連忙說道:

  「大人,我不是這個意思,屬下是覺得有些蹊蹺。」

  「嗯?」馮誠睜開眼睛,有些狐疑地望了過來,

  「什麼蹊蹺。」

  丁睿猶豫著說道:

  「那些天竺人似乎太老實了,

  陸將軍說他們是在山林中準備埋伏馳援過來的軍卒,

  但屬下去看過,他們中有些甲冑,也有一些刀柄,卻少了他們伏擊常用的標槍,

  兩萬人的軍伍,上上下下只找出來了不到兩百標槍。」

  「你想說什麼?」馮誠目光銳利,瞪了過來。

  丁睿臉色一僵,將聲音壓低,猶豫著說道:

  「屬下覺得.這些天竺人不像是伏兵,

  而且從他們的屍體密集程度來看,倒像是降兵。」

  「住嘴!」

  馮誠的聲音突然變得中氣十足。

  原本躺在床上的身軀也頃刻間坐了起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都司的人窩裡橫也就算了,在外領兵的將領再窩裡橫,這仗還有的打嗎?」

  「你我乾脆死在外面算了!」

  丁睿的臉色陡然間變得慘白,連忙上前,

  看著馮誠因為傷口崩裂而滲出的血跡,

  「大人大人,您先躺下,下官錯了,下官不該說此事。」

  馮誠手臂輕輕一甩:

  「老子又不是要死了,不用扶,

  不論那兩萬天竺人是怎麼死的,都給我算到戰場殺敵里去。

  這群王八蛋殺了咱們這麼多兵,還留著他們吃乾飯不成?」

  馮誠眼窩深邃,上下打量著丁睿:

  「丁睿,你是軍伍中人,專心打仗,

  但想要升官,只會打仗還不夠。

  若你一直都是此等想法,你這輩子也就是個指揮使了,再無寸進之可能。

  本官就說這麼多,剩下的你自己去想。」

  馮誠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徑直躺了下來。

  丁睿連忙站了起來,朝著馮誠拱了拱手:

  「多謝大人指點,下官知道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