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搭人山
楚雄州的渡江並沒有引起太大波瀾,
但潞江西側麓川動向,卻引起了軒然大波!
麓川人來了的消息四散而開,剎那間充斥了整個明軍營寨。
營寨是在游魚部廢墟之上所建,
被焚毀的殘垣斷壁清理後,明軍並沒有修建房舍,
而是在其中鋪上帳篷,率先修建起營寨周圍的城牆!
這得益於游魚部修建的東部城牆,在經過估量和測算後,
證明此等城牆的確可以增強營寨防護。
都司便迅速行動起來。
此時,城牆已經修築了西、北兩堵,
東側所用的是游魚部的舊城牆,而南方城牆還在修建之中。
游魚部此刻駐守軍民一萬,五千軍卒,五千民夫。
其中精銳是馮誠從潁國公傅友德處所借調的兩千貴州兵,
剩餘的則是從定遠衛等諸多衛所抽調而來的軍卒,共組戰兵五千。
營寨中軍資糧草充足,
但因為左時泰所率領的貴州兵擅長山林作戰,不擅騎兵,
所以騎兵不多,只有從各部衛所抽調而來的幾百騎。
此刻,麓川人這麼堂而皇之地在眼皮子底下渡河,引起了軍寨內的諸多反應。
即便處於黑夜,蒼涼的號角聲依舊響起,集結的鼓聲同樣如此,
原本安靜沉寂的軍寨變得嘈雜混亂,
軍卒從睡夢中驚醒,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
迅速開始穿衣整備,穿上甲冑,拿上長刀,衝出軍帳,尋找建制。
左時泰作為軍寨駐守,
正站在西城牆上,
一邊拿著千里鏡四處觀看,一邊下達軍令,臉色平靜。
軍卒下達,傳令兵離開,整個軍寨在這一刻變得運轉有序,
一隊隊軍卒出現在了既定的防禦位置,準備著諸多軍資。
左時泰所站之地的城牆,
下寬上窄,高足三丈,卻沒有城牆的厚度以及堅實,
說是一道用磚石砌起來的防禦陣線更為恰當。
即便如此,相比於以往的木柵欄以及粗淺的防禦工事,還是堅實許多。
至少其上修建了足夠多的箭樓以及烽火台,
不僅能夠在未接敵時造成殺傷,還能最快速度地傳遞訊息。
此刻,西城牆上的四座箭樓已蓄勢待發,
軍卒們立在其上,小心把持著弓弩長箭,眸光銳利,
在一側,還有提前備好的火藥以及箭矢,足夠他們在此地造成殺傷。
不遠處的烽火台早已點燃,滾滾濃煙沖天而起,
告知四方已經隱藏在山林中,提前備下的傳信軍卒。
這是一種常見戰法,往往在黑夜時為了防止突如其來的圍城,
都會命許多軍卒在城外駐守或者隱藏,
一旦發生了戰事或者叛逆,第一時間將消息傳遞出去。
此刻,烽火台刺目的火光幾乎要將黑夜染成了金紅色,
諸多隱藏軍卒紛紛上馬,迅速離去,向著金齒衛以及雲龍州傳信。
時間流逝,潞江東岸聚集的麓川軍越來越多,
粗略看去黑壓壓一片,人數已經超過五千。
湍急的潞江上,還有茫茫多的竹筏以及木筏,似乎數之不盡。
左時泰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他忽然覺得,自己可能低估了這些麓川軍卒。
因為軍中缺少戰馬,所以對於潞江西岸的探查所使用的軍卒都是步卒,
在先前的情報中雖然有麓川兵人數眾多,將近五萬的情報。
但因為沒有近距離接觸,所以看不真切。
只能粗淺看到麓川軍甲冑混亂,長刀不齊,就連戰陣以及營地都頗為混亂,
所以左時泰並沒有在意,
認為這是麓川的聲東擊西之法,
其中真正能用於作戰的戰兵可能只有那麼幾千,其他的都是用來充數的花架子。
現在
麓川兵竟然真的準備攻打營寨?
這讓左時泰臉色來回變換,陰晴不定,在心中不停思索對策以及可能發生之事。
很快,左時泰臉色冷了下來,沉聲下令:
「騎兵出城,繞江岸探查敵軍數量,小心自身!」
「是!」一名傳令兵迅速跑開!
不到一刻鐘,游魚部南側營寨大門轟然打開,
劇烈的馬蹄聲響起,百餘名騎兵身穿黑色甲冑,手持長刀快步沖了出去,
其領頭將領賀沉葉手中還拿著一桿千里鏡。
此刻他神情緊繃,臉色嚴肅,帶領一眾弟兄朝黑暗而去!
騎兵離開之後,左時泰靜靜看著潞江邊的麓川軍卒集結,
那裡的人數依舊在穩步上升,
此刻應當已經有了接近六千人,
雖然戰陣不齊,甲冑不精,
但人數優勢在此刻已經體現!
攻城與守城不同,攻城所需要的都是真正的戰兵,
民夫在其中起不到多大作用,至多運送一二攻城器械。
而守城則不同,民夫在守城中必不可少,
不論是運送阻敵器械還是充當軍卒,都能夠投入戰鬥。
而眼前,雖然軍寨保持著總體人數優勢,但在戰兵人數上已經落後。
並且隨著登陸的麓川軍越來越多,這個落後還在不斷增大。
在左時泰的視線中,麓川兵已經開始向外擴散,朝著燈火通明的軍寨包裹而來。
「大人,他們好像今夜就要開始攻寨。」
身旁湊上了一名中年人,他來自定遠衛,
是帶領軍卒來此守護的千戶,名為王強,
三十餘歲的年紀,顯現出不符合年紀的蒼老,臉上露出憂慮。
左時泰側頭看了過去,心中默默嘆息一聲。
來了敵軍他不怕,但壞就壞在,營寨防衛魚龍混雜,
除卻他部下的兩千精銳,其餘都是東拼西湊,還有許多外族人。
眼前這王強麾下更是過分,幾乎八成都是土司以及天竺人,
平日裡好吃懶做,不揮鞭不動。
甚至,他還得到了消息,
這些人曾經有過叛逆,是被抓回來的逃兵。
收起思緒,左時泰沉聲開口:
「王大人,眼前場景你也看到了,
你部如今負責南城牆修建,現在也在那裡駐守,你能守得住嗎?」
王強臉上閃過一絲難堪,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中,顯得有些陰沉,
但戰事臨近,對於那些外族人,他沒抱什麼希望。
深吸了一口氣,王強沉聲開口:
「左大人,還請將我部調至別處,我部軍卒無法勝任防務。」
聞言,左時泰眼神中的凝重稍有緩和,
人壞不要緊,但不能蠢,眼前這王強,明顯就不蠢。
左時泰點了點頭,迅速開口:
「將你部與我部互換,爾等與三台部軍卒一併來守西側城牆。」
左時泰考慮得很周全,
如今軍寨三面城牆,只有南面城牆沒有修築完全,
敵軍若是攻城,定然會從此處下手,
而他麾下的兩千精銳需要堵住這個口子。
而空出來的西側防線,因為有城牆在,
定遠衛的外族軍與三台衛的軍卒共計兩千防守足夠。
王強朝著左時泰拱了拱手,面露堅毅:
「多謝左大人。」
左時泰神情緩和了一些,輕輕點了點頭:
「如今你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快去吧,快速換防,敵軍很快就會進行進攻!」
「是!」王強迅速離開。
見他離開,站在不遠處的三台衛千戶衛風上前一步,
他四十餘歲,鬍子修長,
碩大的肚子頂的甲冑都鼓鼓囊囊,身體也尤為壯碩。
「大人,定遠衛一千人不堪重用,
南線防務我部獨自擔當即可,若是人多了,反而會添亂。」
左時泰看著漸漸消失在山林中的麓川軍,緩緩搖了搖頭:
「還是要小心謹慎一些,雖然左某是外來戶,被馮大人安排在此也是無奈之舉。」
「但我還是希望.」
說話間,左時泰掃向在場眾人,沉聲開口:
「希望諸位大人能夠嚴執軍令,將來犯的麓川軍打退,
雖說防務還未健全,但麓川人自不量力前來攻伐,
那我等也不必客氣,使出渾身解數殺敵立功即可。」
左時泰看向衛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衛大人,定遠衛的外族人不安分是不假,
但那是我等大明沒有給其立功的機會,現在讓其頂在不重要的前線,
就是為了讓其斬敵立功,有了軍功賞錢自然會盡心盡力,
所以,還請衛大人多多擔待,總要給後方的孔大人一個面子。」
衛風是標準的軍伍中人,此刻漂亮話他說不來,
但若有人說了,他也不好拒絕,
想了片刻,他輕輕點頭:
「左大人客氣了,卑職這就去布置防務。」
左時泰心中稍稍鬆了口氣,輕輕擺了擺:
「去吧,衛大人還請小心!」
「是!」
見他離開,左時泰心中暗暗慶幸,
好在城寨中的掌兵之人好說話,讓他這個外鄉人不至於那般難堪!
隨即,左時泰又布置了諸多防務,
一切目的都是為了守住軍寨,而後進行反擊,從而獲得最大殺傷。
若說他沒有私心,那自然是不可能,將麾下軍卒放置在南方柵欄就是私心,
直接對敵固然會產生傷亡,但也會產生軍功。
軍卒從貴州都司跟著他來到此地,為的就是殺敵立功。
先前的幾次立功機會都被人捷足先登,
今日終於無人再搶了。
想到這,左時泰心中竟生出了一些暢快,
視線遠眺,
看向那從山林中狼狽走出的麓川軍卒,
聽著以及那隱隱傳來的慘叫聲,嘴角露出一絲輕笑。
軍寨與潞江之間,隔著一條大約三十丈的密林。
原本在修建防務時,密林應當被盡數推平,
其中樹木用作軍寨重建,還能使得軍寨視野開闊。
但左時泰是擅長山林作戰之人,
並沒有將密林夷為平地,而是在其中布置了諸多陷阱。
不至於造成太大殺傷,但卻能有效阻滯敵軍士氣,延緩其進攻腳步。
眼前就是這般,從進入山林,到走出山林,
短短三十丈,麓川人走了將近兩刻鐘!
這也是軍寨中沒有足夠騎兵才能使用的法子,
若有足夠騎兵,左時泰第一時間就會將其夷為平地,
給騎兵衝殺留出空間,在敵軍登陸之時就能率先出擊。
到時來多少殺多少,
可惜軍寨中的騎兵太少,只能被動防禦。
這時,視線中出現了一隊百餘人的騎兵,
騎兵分為兩隊五十人,從南北兩側向著對面衝去,
其間弓弩長弓不時射出,
在探查的同時,對敵軍造成殺傷以及阻滯。
雖然微弱,但聊勝於無。
隨著叢林中走出的敵軍越來越多,
騎兵騰挪空間也越來越小,這才退了回來。
馬蹄聲越來越近,騎兵從西方城牆奔襲而過,轉而從南方城寨入口沖入,
等到騎兵沖入後,城寨大門緊緊關閉,一眾軍卒嚴陣以待。
騎兵將領賀沉風在回到軍寨後迅速奔上了西城牆,腳步飛快,
手中千里鏡來回擺動,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左時泰早早等候在其上,迅速問道:
「敵軍如何?」
賀沉風迅速回答:
「回稟大人,敵軍應當是麓川精銳!」
「精銳?」
左時泰眼中有了剎那的迷茫,還有一絲懷疑,精銳不是都在楚雄邊境嗎?
賀沉風快速開口:
「大人,第一批衝過來的軍卒應當有六千人,
其中一半鐵甲,拿的是麓川的制式長刀!
另一半則是充數的天竺人。」
左時泰臉色剎那間凝重,整個人如同被陰雲籠罩,
都司曾有過測算,麓川能帶甲出境作戰的兵馬從上到下也不過三萬餘,
其餘的都是半甲或者披掛繳獲的布甲皮甲。
現在這裡猛然間出現了三千鐵甲軍卒,麓川要幹什麼?
左時泰心中突兀地生出了一個念頭,
莫非楚雄那裡才是引人注視的牽扯,真正的進攻之地在大理?
但很快,左時泰就搖了搖頭,
如此突兀的進攻方向轉變,就算是大明精銳也要忙碌好一陣,
憑麓川的粗糙軍制,斷然無法快速完成轉變!
麓川精銳必然是在景東與楚雄前線!
那眼前這些.只能是從麓川國內調撥的軍卒。
左時泰想明白了其中端倪,臉色更為凝重,
戰時從國內繼續調兵,則已經說明了麓川決然的態度!
深吸了一口氣,左時泰上前一步,拍了賀沉葉的肩膀,朗聲道:
「辛苦弟兄們,從東側出營寨,將這裡出現麓川精銳的消息告知金齒衛以及雲龍州!」
賀沉葉先是看向營寨外那如螞蟻一般慢慢圍上來的麓川軍卒,
眼見他們離著軍寨越來越近,這才轉過頭來,用力點頭:
「是,還請大人放心,我部麾下必然送到。」
左時泰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說道:
「還請賀大人將城寨中半數騎兵帶走,在東方山林中潛伏,等待軍令。」
賀沉葉用力點了點頭:「是!」
見他如此快就領會了自身意圖,左時泰也鬆了口氣,
「去吧!」
等到賀沉葉離開,城牆上突兀出現了一抹肅殺,
弓弩上弦之聲響起,長弓拉動的滯澀聲音也同樣出現!
還有一些軍卒打開了火摺子,準備將手中的石雷以及震天雷拋出去!
左時泰看著距離軍寨僅有百步的麓川軍卒,
眼中閃過一絲狠辣,沉聲下令:
「五十步進攻!」
「是!」
軍令下達,令旗揮舞,
傳令兵在營寨內相互奔走,原本肅穆的營寨剎那間動了起來。
「咚咚咚——」
沉悶的打鼓聲從四方接連響起,
慢慢在天空中匯聚,似乎要驅散天空中的雲彩。
周遭山林中,原本正在熟睡的諸多蚊蟲動物都被此等動靜驚醒,
晶瑩透綠的眸子一個個亮起,眼中帶著警惕與畏懼,一溜煙消失不見。
城牆上,左時泰看著愈發靠近的麓川軍卒,
眼中凝重漸漸轉變為愕然,
他將千里鏡拿了出來,視線在前方不停掃視,還向著北側以及南側看去,
茫茫多的麓川軍卒如同蝗蟲一般靠近,
但.為什麼沒有攻城器械?
就連最容易打造的梯子都沒有一個,他們打算如何進攻?
八十步,七十步,六十步,
麓川兵越來越近,緊張的氣氛愈發瀰漫,
左時泰心中愈發不安!
這些麓川人想要幹什麼?
終於,五十步抵達,
兩面城牆一面柵欄,幾乎同時響起了怒吼聲,
「放!!!」
嗖嗖嗖——
弓弩齊射的破空聲劃破黑夜,朝著那些麓川人爭先恐後地沖了過去!
銳利的寒芒在月光照耀下,如同流星,迅速滑落。
撲哧聲與慘叫聲幾乎同時響起,
處在最前方的麓川人就像是割麥子一般倒下,發出慘叫。
下一刻,前方原本優哉慢步的麓川人陡然間跑動起來,
震天的喊殺聲響起,
「殺!!」
居高臨下看去,原本緩慢移動的黑暗蝗蟲似乎在這一瞬間暴動,
朝著黑暗中唯一亮光處,爭先恐後而來!
「放!!」
轟轟轟轟——
這一次,響起的是石雷以及震天雷的爆炸聲,
儘管一些麓川軍卒穿著鐵甲,
但在劇烈的爆炸之下,也被震得七葷八素,轉而被後續弩箭射殺。
那些沒有穿甲冑的麓川人,
則被炸的七零八落,只剩下了殘肢斷臂以及一片血腥!
即便如此,麓川人衝殺的速度非但沒有減慢,
反而愈發的快,似乎身邊發生的一切都與其無關。
戰事一開,左時泰迅速恢復平靜,
既然敵軍送上門,就斷然沒有放過的機會,
隨著一道道軍令下達,
準備好的防禦措施開始毫不吝嗇地揮灑!
一時間,麓川軍卒的損傷還在擴大。
後方山林中,阿魯塔站在一根粗大樹杈上,
依舊是赤裸著上身,雙手環抱於胸前,
略顯凌亂的頭髮在微風中飄蕩,如同野人。
他盯在沒有城牆的南方柵欄,勾起一絲冷笑,淡淡開口:
「山林中,躲在洞穴中不敢抵抗的獵物,
總有一日會被人撕破洞穴,食其肉,啃其骨。」
「傳令各部!」
「向南方匯聚,搭人山,給本將衝進去!」
下方,傳令兵揮舞令旗,
原本略有舒緩的號角陡然間變得急促,
聽到此等聲音的麓川軍也開始涇渭分明起來!
越來越多身穿甲冑的麓川軍放慢步子,躲閃著空中襲來的箭矢火藥以及炸雷。
而一些衣衫襤褸,不著片甲的天竺人開始低頭狂奔,向著南方柵欄而去,
他們手中拿著石塊,木棍,斷裂的長刀,刀鞘,
武器五花八門,
聞著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
他們的臉色嚴肅,畏懼。但依舊沒有停下腳步!
遠處,樹下,
氣息虛弱的納西見到這一幕,乾瘦的臉頰上多了幾分嘲諷,道:
「終究還是要靠族人的性命來打破僵局」
上方的阿魯塔看著一個個族人倒下,臉色平淡:
「他們用一頓飽飯賣了自己的靈魂,
現在死去,就是安息之時,希望來生他們能衣食無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