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上中下三策

  第319章 上中下三策

  時間流逝,軍帳內安靜到了極點,

  李景隆坐在上首,臉色陰沉,

  手指輕輕敲打著座椅扶手,冰冷的觸感讓他心神冷靜。

  文武之爭他曾有過錯估,但對於武人中的內鬥,他也同樣有所低估。

  他沒有想到,身處邊陲之地的雲南都司,

  正面臨戰事,居然也有如此多的勾心鬥角。

  李景隆看向已經在下首站起,將都司內諸多事情盡數說出來的陳書翰,聲音清冷:

  「坐。」

  陳書翰沒有客氣,拱了拱手,慢慢退到一旁坐下,

  臉色也不再是以往那般老好人模樣,

  轉而變得嚴肅冷冽,倒是有著一絲絲威嚴。

  李景隆聲音冰冷:

  「都司內的大人不僅在打戰馬的主意,就連軍械也不打算放過?」

  陳書翰重重點了點頭:

  「回稟曹國公,的確如此,不過諸多大人也不敢輕易觸曹國公的眉頭。」

  「有什麼不敢?若是不敢,你來幹什麼?」

  李景隆毫不客氣,臉色已經冰冷到了極點。

  此舉,根本沒有將他放在眼裡!

  越是細琢磨,李景隆越是憤怒,

  外有麓川強敵環伺,內有各路反叛,居然還有心思勾心鬥角.

  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看向陳書翰:

  「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此事?」

  陳書翰眼中閃過喜色,毫無疑問,此言有著接納之意。

  費了一番功夫將心中激動壓下,

  陳書翰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開口,

  「曹國公,下官不才,

  昨夜在家中晝思夜想也僅僅是想出了上中下三策。」

  聽到上中下三策,李景隆不禁愣了愣:

  「陳大人莫不是看評書看多了,計策便是計策,還分什麼上中下三策。」

  「說吧。」

  陳書翰露出幾分尷尬,慢慢說了起來:

  「下策自然是置之不理,前軍斥候部為京軍所屬,

  曹國公是其統帥,地位崇高,若是您不允,都司也沒有什麼辦法。」

  李景隆面露疑惑:「為何只是下策?」

  陳書翰迅速收斂心神,沉聲開口:

  「回稟曹國公,此等雖然能拒絕借調戰馬一事,

  但卻不能斬斷覬覦之心,前軍斥候部如此多的軍資以及戰馬,必然還會遭人惦記,

  尤其是與麓川的戰事一開,

  到時軍械緊張,戰馬稀缺,那時再開口索要,就算是曹國公也不好拒絕。

  所以下官認為,不僅要拒絕此事,

  還要予以震懾,讓他們不敢再生出此等心思。」

  李景隆眨了眨眼睛,心中有些恍然,對啊!

  但他不動聲色,做出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高深莫測模樣。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一旁茶水,輕輕抿了兩口,

  「噠」

  茶杯放下的清脆聲音響起,

  李景隆嗤笑一聲,聲音平淡到了極點:

  「繼續。」

  陳書翰長舒了一口氣,心中湧現出振奮,連忙說道:

  「下官所想的中策,乃是.」

  陳書翰露出幾分遲疑,不由得走近了一些,低聲說道:

  「曹國公可以拿下官開刀,

  或許可以將下官以及劉大人困在這營寨中,暴打一頓,以彰顯大人之憤怒。」

  李景隆神情上有了剎那間的呆滯,覺得此舉太過兒戲。

  不過,細細想來,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既拒絕了都司借調戰馬的要求,還表明了自己態度,乃是將下策包含其中。

  再有,李景隆看了看陳書翰,還可以在陣中安插暗探。

  心中思緒翻飛,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記得劉黑鷹曾經與他說過,

  對付聰明人就要用最簡單的辦法,讓他們自己去猜,自己去想,

  畢竟聰明人總是自持天分,倨傲至極,不會相信簡單的事。

  想到這,李景隆笑了起來,輕輕點了點頭:

  「此計一箭三雕,尚可。」

  此言一出,陳書翰徹底確定了,眼前這位曹國公乃是大智之人,

  昨日他絞盡腦汁才想起的一箭三雕,居然這麼輕易就被看出來了。

  陳書翰露出佩服,沉聲開口:

  「曹國公急智過人,下官佩服。」

  「至於最後的上策,下官認為,

  要讓敢於伸手之人付出代價,以此警醒心懷覬覦之人。」

  「說下去。」

  李景隆淡淡開口,神情平靜到了極點,顯得高深莫測。

  「回稟曹國公,此計毒辣,可能會掀起一些風波,

  另外,下官在此事之後,再無迴旋餘地。」

  陳書翰抿了抿嘴,這是他想到的一箭四雕之計,也是他要交出的投名狀。

  李景隆沒有再說話,只是平淡地看著他。

  陳書翰用力抿了抿嘴,渾身緊繃:

  「曹國公,您可以將下官暴打一頓,以彰顯自身態度,

  另外假意答應下官,也就是劉陽文以及都司一眾大人求借戰馬的請求,

  再找尋一個合適的時間,通告他們前來,悄無聲息地拿取戰馬,

  給他們一個您不想聲張但卻不得不答應,

  甚至想要付出一些代價,息事寧人的態度。

  而這些,都由下官前去訴說,告知他們虛假的消息。

  等到交易開始,他們派人前來軍寨中拿取戰馬時,

  再一擁而上將其抓獲,給他們扣上一個罪名,

  不論是偷取戰馬還是盜取軍資,又或者是意圖謀反都可,

  如此便可順藤摸瓜,將背後之人牽扯出來。

  他們若是不交代出下官,自然最好,

  若是交代了,下官定然死不承認,

  下官會說,曹國公憤怒至極,將我打了一頓,根本沒有答應此事,

  是他們一時貪婪,起了歹心。」

  陳書翰絮絮叨叨地說著,

  聽在李景隆耳中有些嘮叨,但也沒有見怪,

  陳書翰常年沒有權勢,想要將什麼都扳開了揉碎了,說得仔細。

  但他不知,上位同樣是聰明人,

  只需要說出大體脈絡,便能彌補出具體細節。

  但陳書翰的上策,很符合李景隆的口味,

  不僅將前面三雕都囊括其中,

  還交了一份沒有退路的投名狀,也是誠心所在。

  只是李景隆心中有些糾結,

  對於此等事他沒有應對經驗,覺得三種法子都很好,

  至於如何做,他無法確定。

  輕輕抿了抿嘴,李景隆看向陳書翰,發出一聲輕笑:

  「三種法子都很好,不過現在不是下定論的時候,

  陳大人先去別處歇息一會,本公先處理一些要事。」

  如此答覆讓陳書翰有些意外,甚至出乎所料,

  他此刻眼中充滿了茫然,

  這是接納了他還是沒接納他?

  但不管如何,心意已經表達,成與不成已不是他所能掌控,

  陳書翰站了起來,走到軍帳中央,對著上首李景隆躬身一拜:

  「下官先行告辭。」

  李景隆揮了揮手,看向軍帳外,吩咐道:

  「帶陳大人去歇息。」

  很快,門口出現了兩名親兵,陳書翰跟隨離去。

  等到他走後,李景隆騰的一聲站起身,

  身上的淡然剎那間消失一空,連忙朝著軍帳入口招手,

  「快快快,快去將黑鷹叫來。」

  親衛頓時意會,匆匆答應一聲便快步跑開。

  不多時,臉上頂著兩個濃鬱黑眼圈的劉黑鷹快步走入軍帳,

  雖然身材依舊魁梧,但能看到他氣息衰敗,

  整個身上瀰漫著一股疲憊,似是原本鼓鼓囊囊的甲冑也變得乾癟。

  見他到來,正緊皺眉頭的李景隆馬上站起身,

  走到軍帳入口將帷幕拉下,並且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而後,他匆匆將滿臉茫然的劉黑鷹按在了一側椅子上,

  將剛剛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聽得劉黑鷹臉色古怪到了極點..

  「怎麼樣?那陳書翰所說的計謀如何?」

  劉黑鷹撓了撓頭,倒吸了一口涼氣:

  「曹國公,此事還是要您拿主意,

  若是戰場衝殺,下官自然不在話下,不敢推脫。

  此等陰謀詭計,我也不知該如何操持啊。」

  「你也不知?」

  李景隆瞪大眼睛,將眸子投了過去。

  劉黑鷹臉色黝黑,帶著幾分將要癒合的乾裂,

  雖然看起來滄桑,還是能看到那稚嫩模樣。

  李景隆幡然醒悟,他們都是同齡人。

  一直以來,諸多將領的能耐已經讓李景隆忘記了他們的年齡,

  甚至將他們當成了征戰沙場多年的宿將。

  一番回悟,原來都是天賦異稟的年輕人。

  心有驚嘆,但李景隆還是皺起眉頭,最大的問題還沒有解決。

  他看向劉黑鷹,問道:「那劉陽文還在工坊中嗎?」

  「在,左看看右看看,

  我看他是想要偷師,不過曹國公放心,

  帶他去的都是普通的保養工坊,其中都是一些軍中早有的軍械。」

  李景隆放下心來,轉而思考起陳書翰所說之事,他又問道:

  「那陳書翰有意來投,若是換作平常我還能看得清,

  但現在雲南內局勢混亂,讓我有些拿不定主意,你覺得應不應該接納?」

  「這」劉黑鷹眉頭緊皺,不知該說話是好。

  很快,他腦海中響起了一番對話。

  「在我離開這段時間裡,一切以曹國公的命令為準,

  就算是荒唐無稽也要去做,有些損失不算什麼。

  雪中送炭就在此時。

  軍中上上下下要維護曹國公身為京軍統帥的威信,記住了嗎?」

  「記住了,放心吧雲兒哥。」

  劉黑鷹心中喃喃自語,威信?維護京軍統帥的威信?

  他想了想,心中有了決斷。

  雖然那陳書翰給的三個計劃狗屁不通,一廂情願,還有一股小家子氣。

  但不得不說,越是拙劣,越能表明態度。

  而且符合李景隆現在的人設,能讓人一眼就看出是他的手筆。

  他看向李景隆,目光灼灼:

  「曹國公,不論是接納陳書翰還是借調戰馬,都由您一言而決!」

  「前軍斥候部上下聽您調配,絕無怨言!」

  砰砰砰!

  李景隆只覺得心跳加快了許多,臉上也帶著一些紅潤,果斷說道:

  「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戰馬自然不能給,若是給了本公的臉面往哪擱啊。」

  李景隆眼中閃過一絲絲陰霾,

  對於這些不敬之人,他都打算暗暗記下,日後掌控權勢後再收拾他們。

  「那還請曹國公拿個主意,

  今日他們敢伸手,若不將其手腳斬斷,日後還不知要出什麼么蛾子!」

  雲兒哥曾經說過,敢戰能戰,方能止戰啊。」

  「敢戰能戰,方能止戰」

  李景隆念叨著這句話,眼睛亮了起來,此言極有道理。

  他思慮片刻,輕輕一咬牙,眼中閃過狠辣:

  「既然沒有什麼別的法子,就用陳書翰的上策,

  假意答應借馬,誘敵反捕,以揪出幕後黑手,以儆效尤!」

  說完,李景隆看向劉黑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黑鷹,營中的事情你來操持,別人做我不放心,務必做到萬無一失。」

  劉黑鷹臉色凝重:

  「還請曹國公放心,待到交割之時,營內定然布下天羅地網,

  只要他們敢來,必然叫他們有來無回!」

  「好!那你先去吧,我與陳書翰交代一二。」

  「末將告辭!」

  劉黑鷹退出軍帳,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讓門口所站立的一眾親衛都不由得心中一緊,出什麼事了?

  不多時,跟隨親衛來到大帳的陳書翰有些惴惴不安,

  看著那屹立眼前的入口,腳步不由得放慢。

  他心中忽然有些怕,猶豫了這麼多年做出的決定,

  他害怕失敗,害怕無功而返。

  祖父、父親以及哥哥們有如此屢立功勳,他自問有一些清高,

  他不想投靠都司內的諸位大人,這會讓他感到低人一頭,侮辱家族功勳。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京城國公,正是雪中送炭的好時機

  他心中這樣規勸自己,但凡事皆有例外,

  他害怕曹國公見他官職低,手中沒有實權,不願意收留。

  「陳大人,進去吧。」

  段晨站在門口,見他愣在那裡越走越慢,忍不住出聲提醒。

  陳書翰一個激靈,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點了點頭,快步走入軍帳!

  「本公覺得,陳大人亦是能幹之人,上中下三策都極好,

  本公向來睚眥必報,既然有人打主意到了本公頭上,那就將他的手斬斷!

  敢戰能戰,方能止戰。」

  曹國公擲地有聲的清冷聲音擠進了陳書翰的耳朵,

  讓他幾乎不敢相信,激動得渾身顫抖!

  成了!成了!我成了!!

  陳書翰臉色漲紅,連忙躬身一拜:

  「願為曹國公馬首是瞻,赴湯蹈火!」

  坐於上首的李景隆將眸子從手中那份裝模作樣的文書挪開,

  腦袋抬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陳書翰,嘴角出現淡淡笑容:

  「行了,去做吧,能不能瞞過劉陽文,就看你的本事了,

  若你將事情辦砸了,就休怪本公不講情面。」

  陳書翰自然知道其中考驗,他面露鄭重,再次一拜:

  「還請曹國公放心,此等過程,屬下昨夜在家中徹夜演練!」

  聽到此言,李景隆嘴角微抽,

  此人還真是口沒遮攔,什麼底都往外透。

  李景隆擺了擺手:

  「去吧,找段晨幫你。」

  「是!」

  陳書翰心滿意足地走了,

  李景隆也長舒了一口氣,感覺心累,有些想回去看文書了。

  一個時辰後,臨近傍晚,

  鼻青臉腫的陳書翰找到了在軍寨中四處閒逛的劉陽文。

  一見面,劉陽文心中一沉,生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陳大人,這是怎麼了?曹國公打的?」

  陳書翰狼狽至極,眼睛歪斜腫脹,鼻子流著血,嘴角還向外流著口水

  含糊不清地搖了搖頭:

  「不是。」

  「那是誰?」

  「曹國公的親衛。」

  劉陽文臉色一僵,有些懊惱地甩了甩手:「那不是一樣嗎?」

  他接著問道:

  「看你這副樣子,事情是沒辦成?

  是曹國公不允還是前軍斥候部的將領不允?」

  劉陽文有些失望,以至於聲音都冷了下來,尤為明顯。

  陳書翰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模糊:

  「不,曹國公答應了,一千兩百匹戰馬,

  今夜丑時在營寨中交割,還說要劉大人派親信前來。」

  劉陽文一邊嘆氣一邊搖頭,自顧自言說:

  「我早就知道次等結果,借戰馬,明顯是肉包子打.」

  「你說什麼?答應了?」

  劉陽文瞪大眼睛,一臉呆滯。

  「一千二?」

  陳書翰輕輕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下官說了此事後,曹國公不由分說的將本官一頓打,

  下官直言,若是曹國公不給本官一個說法,

  本官就彈劾曹國公毆打朝廷命官,他這才答應。」

  「哎呀呀呀呀。」

  劉陽文看著他歪七扭八的醜陋臉龐,頓時覺得可愛萬分,

  「好好好,陳大人,你立了一大功啊,都司若是缺了你,那可真是都司一大損失!!」

  「既然曹國公定下了時間,那晚上就派人來!」

  「還是多虧了陳大人啊。」

  「嘿嘿.」陳書翰憨笑兩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