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請曹國公屏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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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8章 請曹國公屏退左右

  翌日下午,主將陸雲逸離開後,

  前軍斥候部營寨始終被一層淡淡的憂鬱所籠罩,

  尤其是在今早得知主將離開了昆明城,憂慮更甚。

  天空不再是前幾日的湛藍明淨,而是變得陰沉灰濛。

  烏雲低垂在天際遊走,

  偶爾有幾縷光線試圖穿透雲層,卻終究只能灑下斑駁微弱的光影。

  營寨內,軍卒們的身影在光線下顯得沉重,

  他們或坐或立,臉色雖然平靜,卻無法掩蓋眼中的憂慮,

  偶爾傳來的低語和鐵器碰撞的輕響,在這沉悶的空氣中更添幾分壓抑。

  冷風如同無形劍客,悄無聲息地在營寨中穿梭。

  拂過營帳帆布,掀起一陣陣細微卻刺骨的波動,

  帶著微微寒意,拂過軍卒們的臉頰。

  一路行來,就連李景隆的臉色都陰沉了幾分,

  諸多軍卒雖然恭敬有加,但他還是能感受到其中隔閡與生疏,

  甚至還能感受一絲絲惴惴不安。

  他明白,這是軍卒們擔心跟著自己沒有前途以及喪失性命。

  李景隆抿嘴,眼中閃過堅毅,

  此等情形他在京中已經不知遭遇過多少,

  不僅是朝中官員,就連五軍都督府一些有前途的官員都不會投在他門下。

  以至於他雖位列國公之位,被人屢屢輕視。

  李景隆思緒翻騰,下定決心,一定要將前軍斥候部的運行法門搞明白,

  百戰百勝的門道他學不會,強軍之法一定要學會,以作為自身根基。

  想到這,李景隆的步伐一點點慢了下來,眼中閃過慶幸。

  幸好幸好還有前軍斥候部這等精兵在,能夠毫不吝嗇的讓他研習。

  他覺得,在京城時決定一起來雲南是最正確的決定,

  給了他一個正視自身,邁出第一步的機會。

  畢竟,家學一句話籠統概括之事,

  放在軍中

  那要忙到昏天黑地,還不一定能有所結果。

  僅僅是一句「料敵從寬,御下從嚴」,

  就讓李景隆覺得眼睛暗暗發黑,摸不著頭腦。

  思緒翻滾複雜間,

  李景隆來到了營寨入口。

  前軍斥候部所駐紮的營地位於昆明城西南角,

  也是最為龐大,設施最為嚴密的軍寨。

  在這裡駐紮的軍隊都是能夠隨時投入戰場的精銳,

  西平侯所屬的幾個衛所精銳就在這裡,

  一方面是拱衛昆明,另一方面隨時準備出昆明作戰。

  此等軍事重地,即便是布政使司的劉陽文也不能貿然進入。

  陳書翰身為都司的僉事倒是可以,

  只是此行領頭人劉陽文執意要等,他便也在這裡等著。

  左等右等,不僅是二人,就連隨行的官員都有些煩躁,

  直到過了將近一刻鐘,才見到一身常服的曹國公皺著眉頭走來,

  表情中帶著深思,似是有什麼心事。

  見他到來,眾人長舒了一口氣,當即躬身一拜:

  「拜見曹國公。」

  突如其來的聲音將李景隆的思緒拉回現實,

  打了一個激靈,看了看四周,

  又看向在前方躬身行禮的諸多大人,不由得眉頭緊皺,心中猛然生出煩悶。

  「你們好大的架子啊,假惺惺地等在這裡給誰看?非得本公親自來迎接你們?」

  李景隆語速飛快,對著眾人就是一陣呵斥,

  不僅在場的幾位大人愣住了,

  就連跟在旁邊的親衛都有些眼神發愣,

  心裡一個勁地嘀咕,公爺自從參軍以來,本事漲了,脾氣也是越來越大了,

  此等事,若是放在京城,必然是如沐春風,和煦有加。

  見到他們的表情,李景隆輕輕一笑,

  他現在也明白了,一味的左右逢源不會帶來尊重,反而會帶來輕視。

  如此,便不如跋扈一些。

  「都啞巴了嗎?」

  見他們還不說話,李景隆徑直調轉身體,快步離開。

  直到此刻,陳書翰馬上反應過來,連忙追了上去,朝著李景隆的背影喊道:

  「曹國公且慢!」

  劉陽文以及諸多官員也追了上來。

  李景隆非但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越走越快,

  嘴角都勾起了一絲絲笑容,只覺得心中暗爽!

  就連被文書淹沒的愁也消散了許多。

  「曹國公,布政使司的劉大人想看看京軍與雲南軍伍有什麼不同,好方便統籌軍械以及戰馬。」

  「曹國公,雲南的滇馬想必您也見過,

  但相比於草原的戰馬,還是要相差許多,此番就是前來見識見識。」

  「如今昆明城內的諸多工坊已經日夜趕工,

  但還是製造不出足夠的軍械,

  聽說京軍中一些小修小補可以自己完成,便百忙之中抽出一絲空閒,前來研習一二。」

  陳書翰一邊走,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

  劉陽文則一直跟在後面,笑意吟吟地聽著,

  可他越聽越是不對,不由得在心中暗罵陳書翰愚蠢,

  這才說了幾句,就將老底都透露了出去。

  但好在,曹國公如今年輕,好像也沒有那麼聰明。

  兜兜轉轉,李景隆在前面領著,

  一行人在後面追著,就這麼來到中軍大帳,

  說是軍帳,其實就是立在軍寨中的房屋,

  不僅能夠遮風擋雨,還能保持一定的隱秘和地位。

  到了這裡,李景隆才停下腳步,

  側頭瞥向在場眾人,尤其是在陳書翰身上來回打量,

  而後便徑直走入大帳,還丟下一句話,

  「進來吧。」

  如此,在場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劉陽文先行一步,陳書翰緊跟其後,

  而就在其後方官員想要進入時,守在軍帳門口的守衛卻將手臂攔了起來。

  「軍中機密要地,閒雜人不得進入。」

  冷冰冰的聲音傳來,一行人相互對視,無奈一笑,只得跟隨軍卒到一旁軍帳歇息。

  軍帳內,厚實帆布與堅實木架相結合,使得帳內空氣雖略顯沉悶。

  上面布置著幾扇可開合的小窗,

  風偶爾穿隙而過,帶來一絲涼爽。

  李景隆已經坐於上首,背後是一幅巨大的雲南行省地圖,

  山川河流以墨線勾勒,栩栩如生。

  身前,一張長案鋪展,

  其上擺放著文房四寶,以及幾份攤開的軍報。

  下首,分列著兩排簡樸軍帳,軍帳四周有衛兵守候。

  李景隆靜靜看著他們二人進來的順序,眼睛微眯,輕哼一聲:

  「劉大人好大的架子啊,若是本公沒記錯,劉大人乃從三品右參政吧。」

  劉陽文臉上有著些許疑惑,微微躬身:

  「回稟曹國公,下官在三年前添為雲南布政使司右參政。」

  「那便對了,陳大人應當是正三品的都司僉事吧。」

  李景隆眼神玩味,在二人身上來回掃動,最後停留在劉陽文身上:

  「不知.劉大人可知禮法?」

  話音落下,陳書翰略有詫異,微微垂下腦袋,隱藏臉上表情。

  劉陽文臉色微變,心中暗道不好,

  平日裡陳書翰是空有官職但無實權,

  在各處衙門屢屢碰壁,沒人把他當回事。

  而他自己現在負責軍械調配諸事,

  走在哪裡都是暢通無阻,甚至三司主官都禮遇有加。

  這讓他忘了,若論官職,他在陳書翰面前還要言稱下官。

  腦海中有剎那間的呆滯,劉陽文很快便笑著拱了拱手:

  「還請曹國公恕罪,都怪下官疏忽,

  平日裡下官與陳大人是至交好友,加之我年長几分,時常兄弟相稱,

  一時間疏忽了禮數,還請曹國公恕罪,下官心中並無不敬之意。」

  說著,劉陽文看向一旁的陳書翰,同樣微微躬身:

  「陳大人,是下官疏忽了,還請大人莫要怪罪。」

  看著他低下的腦袋,陳書翰心中沒來由的湧出一陣暗爽,連忙上前攙扶:

  「劉大人那裡的話,本官年輕,平日裡無事可做,

  承蒙諸位大人照料才有今日,你我不必客氣。」

  他隨之看向曹國公李景隆,面露恭敬:

  「曹國公,此乃下官之疏忽,

  下官年紀尚淺,在都司內並無實職,

  這些年都是跟隨諸位大人研習,

  平日裡都以兄長相稱,以至於忘了禮數,還請曹國公見諒。」

  李景隆高居上首,眸光深邃,

  在陳書翰身上來回打量,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容,

  「客氣之話就不用說了,尊卑禮法乃大明之基,不可疏忽。」

  「是」

  「爾等二人所為何事?若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本公便去處置軍務。」

  這時,劉陽文上前一步,沉聲開口:

  「曹國公,今日本官所來前軍斥候部營寨,

  乃是為了與軍中工匠研習一番軍械製造,並無他意。」

  「前些日子前軍斥候部送到城內工坊所修理的戰術背包,

  下官看後覺得極為巧妙,加之大理城的同僚打造了一些手推車,

  不論是運送軍資還是糧草,都極為方便,

  下官多方打聽,這才聽聞是出自軍中,

  今日難得空閒,下官便想著來到此地觀賞一番,還請曹國公准允。」

  手推車?李景隆眉頭微皺,

  很快便想到了那日在營寨中的大理府知府耿軍昌,

  他對軍中用的手推車推崇至極。

  收起思緒,李景隆點了點頭,沒有任何廢話,看向軍帳入口:

  「段晨。」

  親衛段晨匆匆走了進來,身上的甲冑讓他多了幾分肅殺之氣。

  「大人。」

  「帶著兩位大人去軍中工坊看看,另外將此事告知劉副將,讓其陪同。」

  「是!」

  話音落下,劉陽文眼眸微微睜大,悄無聲息看了一眼陳書翰,臉上依舊掛著笑容。

  陳書翰收到眼神,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抬頭看向李景隆:

  「曹國公,下官還有一事稟告,還請劉大人先行前去。」

  不等李景隆說話,一旁站立的劉陽文鬆了口氣:

  「陳大人是軍伍中人,若有什麼機要秘事,本官也不必旁聽。

  曹國公,那下官先行?」

  李景隆視線在二人身上打量,隨意擺了擺手:

  「去吧去吧,還請劉大人謹言慎行,軍中的一些機密不便向外透露。」

  「還請曹國公放心,下官先去了。」

  腳步聲漸行漸遠,整個軍帳安靜了下來。

  李景隆坐在上首,指了指位於一側的座椅:

  「都是軍伍中人,坐吧。」

  陳書翰有些受寵若驚,

  意識到了這位曹國公沒有傳聞中的那般簡單。

  軍政誰親誰疏,看得很明白。

  陳書翰拱了拱手,走到左側第一位坐下,

  心中有一種滿足,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重視。

  隨即,軍帳中的護衛還端上了一盞熱茶,

  讓陳書翰臉上的凝重也舒緩了一些。

  「多謝曹國公,下官受寵若驚。」

  李景隆臉色不再是先前那般嚴肅,

  轉而帶上了一些和煦,有著如沐春風般的平易近人:

  「陳大人不必客氣,陳老將軍攜子孫為大軍殿後的事陛下也常常提及,

  都督府中還將陳老將軍的事跡立了一本冊子,供我等後輩瞻仰。

  這些年,遠在雲南,苦了你了。」

  此話一出,如洪鐘大震。

  讓陳書翰在心中絞盡腦汁想出的話語卡在原地,

  他嘴唇翕動,瞳孔劇烈搖晃,眼前世界頃刻間變得模糊。

  聽聞此言,這些年心中的委屈如同被一股暖流撫平,

  在都司的委屈以及不公,

  家人面前的強顏歡笑,

  以及那故意裝出來滿不在乎的釋然,

  在這一刻仿佛被言語穿透,消散得無影無蹤。

  朝廷還記得,陛下也記得。

  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被他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陳書翰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翻湧的情緒,聲音略帶哽咽卻堅定地說道:

  「下官何德何能,能讓陛下與都督府如此掛念。

  祖父與家族上下,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是軍伍中人職責所在!

  只是下官不才,未能繼承祖父半分英勇,心中有愧。」

  絲絲陽光透過帷幕縫隙鑽了進來,

  使得軍帳內明亮幾分,也不似剛剛那般嚴肅緊張。

  曹國公李景隆坐在上首,輕輕揮了揮手:

  「有人曾有本公說過,天下英才何其多,但大多不顯於形,你可知為什麼?」

  「下官不知。」

  「為生計忙碌,沒有機會罷了。」

  李景隆面露釋然,淡淡開口:

  「天下百姓為自家生計奔波不息,

  能使得妻兒免於飢餓,安享一日三餐,已是非凡成就。

  農夫耕田,不畏寒暑,春播秋收,自身辛勞,滋養萬千生民,使五穀豐登,國庫充實。

  工匠制器,精雕細琢,瓷器精美,鐵器堅實,皆聚匠人心血。

  坐賈行商,穿梭市井,誠信為本,勤勞為基,錢貨往來不盡繁盛。

  醫者懸壺,救死扶傷,仁心仁術,解病醫苦,守一方百姓安寧。

  文人墨客,以筆為劍,撰筆史書,傳承千年。

  武人將士,保家衛國,鎮守邊疆,以血肉之軀阻敵國門,使家國得以安居。

  這些,都是了不起之人,

  至於你我,只是僥倖獲得高位。」

  「說難聽的,只是投了個好胎罷了,讓本公去做那些事,本公是一概不會。

  陳大人不用氣餒,不會就慢慢學,爾等忠心之人,陛下可以等,朝廷也可以等。」

  說話間,李景隆身軀重新變得高大,

  似是變回了京城那般言必稱陛下與朝廷的曹國公。

  聲音在軍帳內緩緩迴蕩,

  一下一下打在陳書翰心中,讓他的瞳孔劇烈搖晃。

  此時此刻,他再也不敢低估曹國公,

  此番言語,能識自身不足,已是聰明絕頂。

  想到這,陳書翰一直猶豫不定的心緒也徹底安定下來,

  眼底蘊含的一絲絲掙扎也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決然。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來到軍帳中央,朝著李景隆恭敬一拜:

  「多謝曹國公提點,下官感激不盡。」

  「下官有一事想要稟報,還請曹國公屏退左右。」

  聽聞此言,李景隆鼻息猛地噴出,嘴角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淡淡開口:

  「你百般暗示,可是有人在打京軍的主意?」

  轟隆——

  此言響在心中如同炸雷,

  陳書翰猛地抬起頭,滿臉愕然,

  很快,他迅速低下頭,沉聲開口:

  「事關重大,還請曹國公屏退左右。」

  李景隆輕輕擺了擺手,

  原本在軍帳四方站著的十餘名軍卒緩緩退了出去。

  他們的離開似是帶走了軍帳內的熱氣,使得溫度冰冷了幾分。

  「說吧。」

  陳書翰面容堅毅,用力抿了抿嘴,

  他沒有說話,而是膝蓋彎曲,在李景隆的滿臉愕然中,

  如同兩座即將崩塌的山峰,緩緩地、卻又不失力量地跪倒在地,

  緊接著,他的頭顱重重地磕在堅硬的青石板上,

  發出了一聲沉悶而有力的響聲,

  在安靜的軍帳內緩緩迴蕩,充滿決絕。

  低沉的聲音隨之傳來:

  「雲南都指揮僉事陳書翰懇請曹國公收留!下官願為曹國公牽馬盡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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