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事有參差,不好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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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0章 事有參差,不好不壞

  西平侯沐英前來的消息很快便傳遍軍中,

  軍卒們皆放下手中活計,呆愣在原地,顯得惴惴不安。

  他們大多有些忐忑地看著營寨入口方向,

  透過昏暗的火把,依稀能看到外面停留的千餘名軍卒,

  以及為首那氣勢非凡的西平侯沐英。

  聞訊趕來的李景隆與陸雲逸在未出營寨時碰頭,

  二人便決定共同前去迎接,

  一同前來的還有張玉武福六等一眾軍中將領。

  陸雲逸走出營寨,一眼就見到了高居戰馬上的西平侯沐英,

  見他面無表情,眼神凝重,心中便已經瞭然,

  沐侯爺是從金齒衛而來,已經看過了他所呈送的文書。

  「末將陸雲逸拜見西平侯爺!」

  陸雲逸聲音鏗鏘有力,

  讓不少臨近營門的軍卒都聽在耳中,眼中沒來由地多了幾分擔憂。

  一旁的李景隆臉上也露出惴惴不安,

  儘管在心中已經說服自己,

  但真要面對之時,心中還是多了幾分膽怯。

  他深吸了一口氣,微微躬身:「九江拜見沐伯伯。」

  西平侯沐英高坐戰馬,

  居高臨下地看著二人,臉上古井無波,遲遲沒有回答,

  空氣中陡然多了幾分凝重,還有幾分肅殺。

  沐英視線眺望遠處,越過營寨,

  看向那早已變成一片廢墟的游魚部,眼睛眯了起來,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像是做出了什麼決斷,臉上旋即露出笑容,翻身下馬,

  快步走到身前,將二人攙扶而起。

  爽朗的笑聲傳遍四周:

  「前軍斥候部殲敵有功,爾等真是大明英傑啊。」

  李景隆還面露疑惑,

  但陸雲逸卻表情如常,此乃穩固軍心之舉。

  果不其然,在他說完此話後,

  前軍斥候部營寨內凝重的氣氛緩和了許多,軍卒們臉上也帶著一絲笑意。

  陸雲逸連忙開口:

  「還請沐侯爺入軍帳。」

  沐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朝著身後的軍卒輕輕揮手:

  「入寨。」

  很快,一行千餘人進入了前軍斥候部營寨,

  讓人奇怪的是,那千餘人並沒有去到安排好的營房歇息,

  反而分出了一部分在營寨入口駐紮,

  另一部分則跟隨沐英前往中軍大帳。

  此等怪異舉動若是以往也沒什麼,但如今軍卒人人心神緊張,

  自然就忍不住聯想,轉而變得更加惴惴不安。

  對此,陸雲逸不作理會,

  徑直帶著沐英趕來中軍大帳,李景隆也在一側跟隨,

  在進入軍帳後,李景隆看了看身後跟隨的軍卒以及前軍斥候部將領,

  輕輕擺了擺手,吩咐道:

  「任何人不能靠近。」

  張玉與武福六身形一板:「是!」

  夜色如墨,沉沉地籠罩前軍斥候部的中軍大帳,

  外界的喧囂與不安似乎都這厚重帷幕隔絕在外。

  大帳內光線昏暗,僅有幾縷微弱燭光搖曳,照亮了一如既往的簡陋。

  木床簡陋堅實,靜靜地躺在軍帳一角。

  方桌位於帳中央,其上擺放著油燈,燈火搖曳,

  將周圍一切染上了一層昏黃柔和的光芒。

  桌上散落著幾份地圖和文書,

  上面用墨筆勾勒出線條和標記,在微弱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幾把椅子圍繞在方桌旁,木質表面因歲月磨礪而顯得光滑。

  沐英走進其中在軍帳內四處打量,

  坐在椅子上,感受到些許涼意,

  便拿起桌上一些文書地圖細細查看,眼中看不出絲毫端倪,

  陸雲逸與李景隆就跟在身後,默不作聲。

  沐英將文書地圖粗略地掃視一眼,

  將其丟在一旁,轉而看向那有些碩大的書桌,

  書桌靠近軍帳邊緣,桌上堆滿了書籍、筆墨、紙張,顯得有些凌亂。

  在書桌之後,還有一張顯得寬大的長椅,後背位置還有一個枕頭墊在那裡。

  沐英站起身,走到長桌之後,

  拿起枕頭,徑直坐在上首,發出了一聲輕笑:

  「如此年輕,腰就有些不行了?」

  說話間,沐英的眸子投向陸雲逸,顯然是在問他,

  陸雲逸也沒有隱瞞,沉聲道:

  「回稟沐侯爺,戰事剛剛結束,卑職心緒不寧,一時無法入睡,

  便在那裡看一些兵書,以緩解心中苦悶。」

  「兵書?」沐英笑了起來,

  「臨陣磨槍,不快也光,看一看也好。」

  說著,沐英將桌上那倒扣在桌案上的兵書拿了起來,

  定睛一看,眼中露出些許詫異,

  是《太公六韜》的水戰篇。

  「居然是水戰兵書?那這就不是磨槍了,看來是真的心緒不寧。」

  說完後,沐英將兵書朝著寬大桌案上隨意一瞥,

  臉上笑意收斂,旋即變得嚴肅異常。

  幾乎是剎那間,李景隆與陸雲逸就感受到了統領數十萬大軍將領的威嚴,

  以及那毫不掩蓋的氣勢。

  「說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麼。」

  沐英盯著二人看了幾眼,輕哼一聲,沉聲開口:

  「如實交代。」

  李景隆只覺得汗毛倒豎,

  背後似是有冰冷的蛇在蜿蜒,讓他恨不得垂下腦袋。

  他將視線小心翼翼地投向陸雲逸,給他了一個『快說』的眼神。

  陸雲逸神情如常,沉聲開口:

  「回稟沐侯爺,卑職不知沐侯爺所說何事。」

  話音落下,屋內原本凝重的氛圍再也無法掩蓋,

  天空中似是有了陰雲,使得軍帳內都生出炸雷。

  李景隆猛然抬起頭,滿臉不可思議,這似乎與計劃中的有些不一樣。

  倒是沐英臉色如常,眼神中多了幾分莫名,

  「本侯所問游魚部之事,先前你奉上的軍報本侯已經看了,

  騙一騙那些文官老爺還是足夠,

  但想要騙過本侯,有些困難。」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李景隆有些按捺不住,沉聲開口:

  「沐伯伯,此行游魚部之事乃迫不得已之下的權衡之舉,

  非常之事行非常之謀,並非有意為之。」

  「你住口。」沐英淡淡瞥了李景隆一眼,聲音戛然而止。

  「是非分明,本侯自有所分辨,

  九江,你是京軍統帥,又是當朝曹國公,

  自知國法大過人情,越是非常之時,越不能行非常之謀。」

  沐英聲音平淡,帶著統御西南的威嚴,還帶著一些家中長輩的斥責。

  李景隆臉色黯淡,嘴巴來回張合,不知該說些什麼。

  見此模樣,沐英嘆了口氣,輕輕抿了抿嘴:

  「你先出去吧。」

  李景隆瞪大眼睛,有些不想出去,

  正在他如何思慮推脫之際,一旁的陸雲逸給他使了一個放心的眼色。

  李景隆這才臉色變幻做出決斷,朝著沐英拱了拱手,緩緩退出軍帳。

  腳步聲由近及遠,最後消失不見。

  直到此時,軍帳內徹底安靜下來,

  沐英的臉色剎那間變得平靜,似是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

  「現在說說吧,五千人斬盡殺絕不算什麼,本侯要知道你為何要這般做。」

  聲音輕緩,帶著一些問詢,

  聽到陸雲逸耳中卻變了模樣,

  此言分明是在開脫,

  『斬盡殺絕』與『殺俘』雖然結果一樣,但事情卻完全不一樣。

  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他再一次低估了這些老軍候在經歷亂世後的從容,

  五千人的死傷,堆砌的屍體就是一座小山,卻沒什麼.

  這也讓陸雲逸更為確定,自己所做的沒有錯,

  事情不重要,態度很重要。

  深吸了一口氣,陸雲逸上前兩步,

  從寬大桌案那茫茫多的文書中找出了一份平平無奇的文書,遞了上來,道:

  「沐侯爺,我部在清繳游魚部中發現了游魚部暗藏許久的陰謀,

  這是與游魚部有牽扯的人員名單,都是雲南各地的明人,

  其中大理府占七成,昆明府占兩成,楚雄府占一成,共計一千七百九十人,

  排除乞丐、流民、力夫、百姓,還剩一千一百三十人,

  他們是雲南三司中的官員、吏員、商賈、工匠、軍卒,以及鄉紳士紳。」

  陸雲逸的聲音不疾不徐,

  但響在軍帳中,卻使平平無奇的軍帳陡然間增添了幾分凝重。

  沐英原本神情如常的臉龐也變得肅殺緊皺,

  五官扭打在一起,放於一側的拳頭緊握。

  這麼多人?

  他心中閃過疑惑,沒有第一時間拿起文書,而是看向陸雲逸,

  「這份名單是你斬盡殺絕的原因?」

  「不是。」

  「那是什麼?」

  「游魚部行亂國之法,罪大惡極,理當一個不留。」

  「你認為的亂國之法?」

  「是。」

  「你知道如此做的後果嗎?」

  「知道。」

  「為何還要做?」

  「亂國之法不可泄。」

  二人語速飛快,聲音在空氣中擴散,使得氣氛愈發凝重,

  直到此刻,沐英才緩緩點了點頭,

  拿過桌上的文書開始靜靜看了起來,

  打開文書,映入眼帘的文字讓沐英眉頭微皺:

  「你寫的?」

  陸雲逸有些無辜的眨了眨眼睛,輕輕點頭:

  「見過真正文書的只有三人,卑職、副將劉黑鷹,以及曹國公,

  卑職當著他們的面,將文書燒毀。

  而知道文書的所有游魚部中人,已被斬殺消滅。」

  沐英瞥了文書一眼,沉聲開口:

  「也就是說,這份文書徹底消失了,只有你我知道?」

  「是的。」

  沐英輕輕點了點頭:「做得很好。」

  直到此時,他才將眸子投向了文書,一字一頓地看去。

  一個個名字出現,一個個官職沖入眼底,

  這都不能引起沐英的絲毫波瀾,

  左右不過千餘人,

  景東暗探事發後,西平侯府所殺的吏員官員就不止千餘人。

  而即便如此,沐英臉上依舊露出了幾分震驚,

  嘴唇緊抿,眉心來回跳動,眼中帶著無法掩蓋的憤怒。

  真正讓他失態的,是那些官職名字背後的『名字』以及那不大的年歲。

  他也算懂了,什麼是游魚部的亂地之法。

  他沒有立刻發作,而是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看過去,

  有的有一個,有的有兩個,少數人有三個

  大多兩個三個的,都已經被娶回了家中,甚至有幾人已經成為正室。

  這讓沐英氣急而笑,麓川的女子就有這般好?

  陸雲逸見他如此模樣,

  再次拿出了一份文書遞了過去,壓低聲音道:

  「沐侯爺,這是此事始末,

  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游魚部的首領阿普扎以及他的妹妹紅姬,

  二人一人掌控游魚神,一人掌控亂國之法,將游魚部牢牢掌控在手。

  其一眾族老只有很少的調兵權,仰仗二人鼻息過活。

  阿普扎在游魚部降服後繼而自殺,

  她的妹妹將名冊交予我等,希望能換得一線生機。」

  說話間,陸雲逸眼神閃爍,言語中帶著一絲試探。

  沐英沒有即刻回答他的話,而是拿起文書靜靜查看,

  臉色越來越平靜,但眸子中的殺意卻越來越多。

  過了不知多久,沐英將兩本冊子合攏輕輕放在桌上,

  身體靠後,沉默不語。

  軍帳內陡然安靜了下來,

  只有沐英手指輕點椅背的噠噠聲,一下一下,

  像是敲擊在陸雲逸心口,讓他心中也生出了一絲惴惴不安。

  他已經上了賭桌,並且壓上了全部籌碼,只等旁人出手。

  而如今,這位掌控西南的西平侯沐英,

  就是第一關,也是最難過的一關。

  此刻雲南還身處戰事,他的態度就是朝廷的態度。

  過了洪武二十二年,大明天下就不太平了,大事一件接著一件,

  讓人猝不及防,根本沒有調整餘地。

  若是這一次能打下根基,至少在日後清算時,多幾分從容。

  正當陸雲逸腦海中思緒紛飛,忍不住胡思亂想之際,

  坐於上首的西平侯沐英終於開口:

  「游魚部之事你做得很好。」

  陸雲逸臉上沒有絲毫喜色,相反心中一沉,

  此等言語之下定然有『但是』。

  「但是,規矩就是規矩,法不容情。」

  說著,沐英長嘆一聲,眼中露出感慨:

  「陛下修了一輩子的大明律,那是老人家的畢生心血,容不得任何人破壞。

  我知道你的意思,想要用殺俘之事隱瞞游魚部的禍事,

  初衷很好,也是忠心之人,

  但內情不能廣為告知,事情若拿到檯面上,

  就只剩下了殺俘,會在朝堂上下掀起軒然大波,

  如今朝廷局勢本侯不便與你說明,

  只能告訴你,爭鬥已經到了水深火熱的地步,

  只要事發,必然會有人將你狠狠地踩死,陛下也會迫於壓力降罪於你。

  陸雲逸臉色如常,

  對於此等結果早有預料,甚至他要的就是這等結果。

  對於朝廷以及今上,忠心比能力更重要。

  他身上已經有一個重情重義的名頭,

  若是再添一個忠心的名頭,

  就算是削職為民,甚至是流放,也無妨。

  一時的起起落落決定不了勝負。

  不論是朝中當官還是軍伍從將,

  看的是未來,而不是眼前。

  比的不是一時崢嶸,而是誰活得長,誰走得穩。

  可下一刻,沐英所說卻讓陸雲逸滿臉愕然,

  「事情瞞不住,也不用瞞,越是欺瞞,一些人越是心痒痒,想要探究真相。」

  說話間,沐英發出了一聲冷哼,繼續說道:

  「本侯給你寫一封軍令,對游魚部的斬草除根是本侯所令,

  前軍斥候部斬滅游魚部依舊有功,殺俘之事有過,

  二者功過相抵,調回昆明府駐防。

  若是有人想要藉此事情生出禍端,本侯一應承下。」

  陸雲逸瞪大眼睛,滿臉古怪,心中荒唐已經無法抑制,

  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凡有得必有失,

  得到如此大力庇護,官職自然是保住了。

  但為了大明丟官的『委屈』卻沒了,

  這讓他如何表現?又如何打下日後的根基?

  以退為進,應當一退到底,如今卡在中央,倒是有些不倫不類。

  若是答應下來,

  在旁人眼中就是前軍斥候部殺俘,

  主將陸雲逸承蒙西平侯沐英庇護,倖免於難。

  若是不答應.

  忽然,陸雲逸猛地驚醒,這是試探。

  若是不答應就是心懷不軌,另有所圖。

  隨之而來的一個想法讓陸雲逸渾身冰涼,

  被看穿了?

  下一刻,陸雲逸沒有任何猶豫,恭敬一拜,坦言開口:

  「承蒙西平侯爺恩德,藍玉大將軍曾與卑職說過,

  凡是針對卑職的矛頭,最後目標都是大將軍與朝廷。

  如今沐侯爺庇護,卑職雖能免於災禍,但豈有置上峰於險地之理?」

  不主動,不拒絕,將問題重新拋給上官。

  此言不僅能看出沐英態度以及對此事的處置,還有真正的決心。

  若是他是四十歲的中年人自然不能用,

  如今他年不過二十,正是稚嫩聲澀之時,就算是出言試探,也能免去大半禍端。

  沐英臉上露出笑容,伸出手輕輕點了點他:

  「你這個年輕人啊,說話老氣橫秋,

  但做事卻橫衝直撞不懂變通,很好啊。」

  西平侯沐英將笑容收斂,旋即說道:

  「五千人而已,對於大理府算不得什麼,對於雲南都司就更算不得什麼,

  就算是有麻煩,本侯也能應對,

  就這麼定下,早一些帶軍卒返回昆明府,

  此事不僅本侯會補一份軍令,

  本侯還會命寧正從都司內也補一份,

  你大可放心,此番回昆明,只是避一避風頭。

  另外,楚婷在家中也有些想念,

  回去後,難得清閒,趁著這個時間便成親吧,能少一些風言風語。」

  陸雲逸心中一沉,沐英的決心比他想像的還要大。

  如此,陸雲逸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思飛速流轉,臉色連連變幻。

  但最後,還是泄氣一般的嘆了口氣。

  沐英見狀笑了起來:

  「坪山坳的戰事已經結束,京軍大勝,三萬麓川軍死得死傷的傷,

  加上金齒衛以及游魚部的戰事,

  大明在西南大理一側,殲敵五萬,大獲全勝,

  並且還抓獲了麓川前線總督罕拔,

  如此大功,還換不得本侯庇護?

  那本侯也未免太沒有人情味了。

  若是其他將領做了此事,本侯依舊會予以庇護,這與楚婷沒有什麼關係。

  就算是外面有些風言風語,也不要因為此事而傷了你們的感情。」

  話已至此,陸雲逸已經不能再拒絕,便躬身一拜:

  「多謝沐侯爺。」

  「哈哈哈,若是換作旁人,

  定然整日圍著本侯岳父岳父叫個不停,

  你倒是有些古怪,也不見你來信,也不見你問候,倒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說話間,西平侯沐英聲音中帶著一絲責備:

  「本侯知道你想要靠自己,本侯也支持,但該有的禮數總應該有吧。」

  陸雲逸眨動眼睛,再次躬身一拜:

  「小婿多謝岳父搭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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