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既得利益者的表演
翌日,天還未亮,
陸雲逸從睡夢中猛的驚醒,呆愣了許久,
他看了看時辰,有些懊惱地甩了甩頭,
才睡了兩個時辰,也難怪此刻覺得腦袋昏昏沉沉,頭痛欲裂。
陸雲逸抿了抿嘴,只覺得喉嚨干癢難耐,
便起身端起一旁的茶壺咕嘟咕嘟喝了起來,
他站在房舍中,透過窗戶看向外面,
雖然天還未亮,但金齒司依舊一片燈火通明,
略顯嘈雜的聲音自各方響起,
那是清理殘骸的軍卒做工的聲音。
喝完水,陸雲逸也沒有再睡,
而是從一側扯過袍子,穿好衣物,徑直走出房門。
不大的小院內塞滿了護衛,
馮雲方此刻手握長刀,正一臉嚴肅地在院內來回走動,神情緊繃到極點。
察覺到房門打開,他有些愕然地將眸子投了過來,
「大人.您怎麼醒了?」
陸雲逸走出房門,看了看已經變成深藍色的天空,
「睡不著」
說著,陸雲逸便徑直走出小院,一眾親衛連忙跟上,
一伙人就這麼在金齒衛巡視起來.
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映入眼帘,
陸雲逸不停地點著頭,回應他們的招呼,
不知是不是錯覺,
陸雲逸覺得,自從他來到這裡後,軍卒們的動作快了不止一籌,
就連那些俘虜們都乖巧了許多。
一行人兜兜轉轉,來到了金齒衛衙門,
陸雲逸站在衙門前,微微思索,徑直邁入其中,
不多時,他便來到了安置罕拔的屋子,
此刻屋內依舊亮著燈,時不時傳來幾聲悶哼。
陸雲逸推門而入,在床榻上輕哼的罕拔目光銳利,剎那間就將眸子投了過來,
見到是他後,眼中的銳利激增,似乎要將陸雲逸吞噬。
罕拔此刻有些悽慘,雖然穿著衣衫,
但能看到四肢與身軀上都被纏上了厚厚的麻布,
濃郁的血腥味以及各種藥材的刺鼻氣味混在一起,使得屋內的味道很是難聞。
「你來做什麼?」
罕拔聲音有些沙啞,表情痛苦,
他此刻只覺得嗓子裡有一把把長刀在不停揮舞,切割著他的喉嚨。
陸雲逸表情平靜,來到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你我做一個交易。」
「你?」罕拔粗糙的臉上有著一絲嘲諷,
「你是什麼身份?與我做交易?告訴你那些訊息,已經完成交易了。」
陸雲逸表情平靜,眯起的眼睛中帶著一絲戲謔:
「這次不是用俘虜做交易。」
「除了那些人,你手中還有什麼籌碼?」
罕拔輕哼一聲,瞥了他一眼,輕輕將眼睛閉上。
見他如此模樣,陸雲逸心中也生出一些佩服,笑著開口:
「罕拔將軍倒是一個硬漢子,
只可惜麓川太小,容不下將軍與那位思倫法國主。」
罕拔微微閉上的眸子緩緩睜開,
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而後迅速黯淡.
他說得沒錯,麓川到如今這副模樣,已經是麓川國力所能支撐的極限。
若是在其他地方也就罷了,可以偏居一隅,
偏偏在頭頂還有一個愈發壯大的明國,
這讓他們即便已經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依舊不敢懈怠。
國主曾與他說過,在如此龐然大物身旁,
越是強大,死期越近.
現在正如國主預料的那般,
北方的龐然大物被解決後,明國就轉頭看向了腳邊的麓川。
長嘆一口氣,罕拔的聲音有些落寞:
「你想要做什麼?將本將收歸大明,如同那位北元太尉一般?」
陸雲逸輕輕搖了搖頭,露出燦爛笑容:
「北元太尉納哈出,手下軍民三十萬,其中可戰之兵十五萬,騎兵三萬餘,
此等力量,滅你們麓川都足夠了,
罕拔將軍雖然同為大將軍,但大將軍依舊有高低貴賤之分。」
罕拔沉默,不再說話,
整個麓川雖然號稱軍民百萬,可戰之兵三十萬,
但在戰場上什麼德行,沒有人比他還要清楚,
說是軍,其實連民也不如,只能算是寇。
陸雲逸拉過一把椅子,就這麼在一旁坐了下來,沉聲開口:
「過兩日本將就會去游魚部,那裡也有軍民四千餘,
不知他們的性命能賣個什麼價格?」
對於此等結果,罕拔早已心中明悟,
既然已經奪得了金齒衛,就沒有道理放過北側的游魚部,
對於游魚部..罕拔心中有一些複雜,
在他們的預設中,游魚部是他們為前軍斥候部設置的陷阱。
「游魚部的性命與本將無關,他們不是麓川的族人。」罕拔冷聲開口。
陸雲逸輕輕一笑,緩緩搖頭:
「游魚部的人是不是麓川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麓川東側,潞江東岸的人,他們是不是麓川族人?」
罕拔眼睛猛地睜大,瞳孔收縮成針尖大小,
臉上露出憤怒,身體也掙紮起來,
原本的傷口似乎崩裂開來,屋內似是響起了肌肉撕裂之聲,
鮮血也順著傷口瀰漫出來,將白色的麻布浸染得猩紅。
對於他的掙扎,陸雲逸表情沒有絲毫變幻,淡淡開口:
「若是罕拔將軍不予合作,本將就會帶著軍卒渡河,到麓川境內,
到時流血三百里,見人皆殺」
帶著血腥味的房間剎那間颳起了一陣冷風,徒增一抹陰冷.
罕拔眼中閃過猶豫掙扎
麓川是他們畢生的基業,其中百姓子民更是重中之重.
放在尋常也就罷了,但如今麓川南邊正在遭災,國內遍地都是亂民,
只有靠近大明的北邊,還算是風調雨順,
若是北邊再亂了,原本就危急的局勢將變得更加崩壞,
前線的那幾十萬兵,頃刻譁變。
罕拔眼中閃過一絲黯淡,
相比於明國,麓川太小了,小到任何差池都是舉國震動。
昏暗的屋內安靜許久,
陸雲逸也不著急,就那麼靜靜等在那裡,
屋外深藍色的天空一點點變淡,
一縷陽光悄然出現,將昨日小雨留下的陰雲驅散一空。
罕拔的眸子微微轉動,透過那有些泛黃的白色窗紙,看向外邊,
眼神空洞,乾裂的嘴唇輕輕張合。
「你想要做什麼?」
此話一出,陸雲逸臉上剎那間綻放出笑容,
對於此等大人物,只有大勢能讓他們屈服。
「很簡單,麓川準備開闢大理戰場,可用之兵在哪裡?」
聲音輕緩,但響在罕拔心中如同炸雷,
他怎麼知道要開闢兩線戰場?
罕拔思緒緩緩回落,神情鎮定下來:「本將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陸雲逸輕哼一聲,聲音響起,
「麓川想要贏得這一場戰事,
僅憑藉一處戰場,定然不能夠取勝,
至少要有另一個戰場來牽扯大明的精銳之兵,
罕拔將軍出現在這裡,那第二戰場開闢在何處還用猜嗎?
總不能戰兵只有罕拔將軍一人吧。」
罕拔再次陷入了沉默,屋內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他的視線停留在桌案上那一抹殘餘燭火上,
心緒無比複雜,麓川就如這燭火一般,依舊明亮,
但因為太陽升起,所以顯得愈發昏暗,
此舉非燭火之罪,乃是那太陽太過明亮。
陸雲逸說得沒錯,他來到此地的目的就是為了牽制明國的京軍,
在來時,國主曾與他說過不求取勝,
只求牽制,不惜代價。
但沒承想,計劃還不等展開,他就落到了個階下囚的下場。
見他遲遲不說話,陸雲逸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
伸出手捏了捏眉心,長嘆一聲,緩緩開口:
「罕拔將軍就算不說,本將也知道,
那些戰兵要麼在趕來的路上,要麼停在金齒衛以南,
等待本將的前軍斥候部與游魚部拼個你死我活,
若是游魚部勝了,那些軍隊就會開到游魚部,
若是游魚部敗了,軍隊就會停在金齒衛,轉而慢慢糾纏。」
說到這兒,陸雲逸緩緩搖搖頭:
「麓川已經到了如此境地,居然還有心思搞窩裡橫,削弱友軍,這讓本將十分不解。」
「若是罕拔大人不說也無妨,大不了本將多費一些時間去找找,
麓川開闢戰場的戰兵結局不會改變,只有覆滅一個下場,
但他們的價值,可是在罕拔將軍的一念之間。」
「麓川不可能勝,海拔將軍與思倫法國主應該心知肚明,
爾等不過是在用麓川子民的性命來搏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
而我大明皇帝陛下也同樣沒有滅亡麓川的意思,只是讓其投降而已,
如此豈不是一拍即合?
等到麓川大敗,國主思倫法與罕拔將軍可以順勢遞上降書,如此皆大歡喜。」
罕拔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向外滲出血跡,聲音似是從牙縫中擠出:
「胡說八道。」
話音落下,陸雲逸猛地站了起來,
居高臨下地看著躺在床榻上的罕拔,
聲音帶著一絲輕佻,有著若有若無的嘲諷。
「麓川有聰明人,大明的聰明人更多,
罕拔將軍可能沒有聽過破窗效應,
但你們這等把戲,在明國比比皆是。
而如今的麓川戰事,只是一場得利者的表演。
麓川想要在這西南苟延殘喘,
不想成為大明附庸,又不想被大明滅亡,
所以率先出擊,想要謀得一個折中自主的處境,
而大明想要清除內部隱患,借用了麓川之刀。
罕拔將軍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西南百姓,可到頭來雙方死的都是西南人。
實話告訴你,本將既然與京軍來到此地,
不是為了與麓川拼個你死我活,而是陛下給了麓川機會,
讓爾等借坡下驢,找一個好藉口投降,對內對外都有交代。
如此你們還在等什麼?
非要將那運送到前線的幾萬兵馬盡數折損乾淨,才肯投降?
又或者.雲南都司與西平侯府這些年的縱容讓你們覺得,
可以與大明精銳掰一掰手腕?
且不說京軍,盤踞在楚雄的十餘萬西南精銳,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動過。」
陸雲逸的聲音落下,天空徹底大亮,陽光透過窗戶縫隙投了進來,
桌案上的燭火雖然依舊點燃,卻如同熄滅了一般。
罕拔臉色慘白到了極點,
心中沒來由地產生過一陣恐慌,就是前日他被俘時也沒有如此恐慌。
見到他如此表情,
陸雲逸嘆息一聲,果然如此。
不得不說,宿醉之後的思路就是這般天馬行空,
但偏偏..事情就是這麼千奇百怪。
陸雲逸側頭瞥向海拔,
見他一直不說話,緩緩搖了搖頭,邁動步子徑直離開房間。
但走到房門口時,罕拔略帶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比以往更加艱澀。
「大軍在金齒衛以南五十里外的坪山坳駐紮。」
聞言,陸雲逸的神情剎那間復歸平靜,
眸子也變得古井無波,淡淡開口:「數量。」
「三萬。」
聽到這個數字,陸雲逸想了想,輕輕點點頭,
此等數量的軍卒若是出現在金齒衛,
游魚部定然不願再與前軍斥候部兩敗俱傷。
收起思緒,陸雲逸邁動步子,推開房門,離開房間。
陽光所散發的光芒徹底涌了進來,
微風也伴隨其左右,桌上那昏黃黯淡的燭火簇的一聲熄滅。
陸雲逸走出房間,早就等在院中的劉黑鷹連忙迎了上來,小聲問道:
「雲兒哥,問到了?」
陸雲逸臉色有些沉重,輕輕點了點頭:
「自然,與我們猜測的大差不差,就在金齒衛附近。」
「太好了,我馬上去糾結部中,力爭午時出發。」
說完,劉黑鷹作勢就要向外跑,卻被陸雲逸一把拉住:
「別著急。」
劉黑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很快臉色就古怪起來:
「雲兒哥,咱們難不成還要去打游魚部?」
二人一起走出房舍,陸雲逸看著愈發晴朗的天空淡淡開口:
「立功的機會就那麼多,總不能讓咱們都占了,
曹國公還是京軍統帥,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會難做,咱們也會處在眾矢之的。」
劉黑鷹五官擠在一起,很快便笑了起來:
「我聽雲兒哥的。」
「行,那咱們去找曹國公。」
一刻鐘後,二人來到李景隆居住的房舍,
卻發現這裡空空如也,連侍衛也不見了蹤跡,這讓二人大為古怪,
稍稍一打聽才知道他天還沒亮便起床去操持軍務了。
很快,在統籌軍工以及斬獲的軍律處找到了李景隆,
他此刻正拿著一個冊子仔細查驗,
徐增壽與郭銓也擠在他身邊,對著冊子小聲嘀咕。
「你們幹什麼呢?」
劉黑鷹出言詢問,三人的身體奇奇一哆嗦,驚魂未定地回頭望來。
「回稟大人,我等在統籌斬獲!」徐增壽立馬站直身體回答。
李景隆見到他們,眼睛亮了起來,連忙跑到陸雲逸身邊,牽住他的胳膊:
「雲逸..你快來,跟我說說這斬級是怎麼算的。」
可他拉了兩下,陸雲逸卻紋絲不動,轉而面露笑容開口:
「曹國公,此番前來是有一樁好事要告訴你。」
李景隆的眼睛更亮了,連忙湊近了一些,小聲說道:
「什麼?」
陸雲逸將他拉出房舍,然後將麓川另一路大軍的位置告訴他,
引得他面面相覷,忍不住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說話都有些結巴。
「那那那那咱們還等什麼,快些走吧!」
李景隆現在對於戰場遠沒有在京城時那般畏懼,
在他看來,行軍打仗也就是那麼回事兒,敵人都是土雞瓦狗。
陸雲逸臉上閃過一絲無奈,而後沉聲說道:
「曹國公,前軍斥候部,
還有去剿滅游魚部的軍務,暫時還不能前去,
依屬下看來,應當派龍虎衛軍卒前去。」
一股碩大的疑惑籠罩了李景隆,他眼神中充斥著茫然。
陸雲逸小聲提醒:
「曹國公,您還是將軍統帥。」
李景隆想了想,心中的激情悄然褪去,理智重新占據大腦,
他一點點瞪大眼睛:
「你是說讓我去吩咐他們?」
陸雲逸笑著點了點頭:
「京軍所屬同氣連枝,不遠萬里來到這西南,
斷然沒有前軍斥候部自己立功的道理。」
「這這這雲逸,哪有將功勞拱手讓人的道理?」
陸雲逸神情慎重,再次說了一句:
「京軍所屬,同氣連枝,
若是曹國公能操持好這件事,陛下想來會非常高興,
天底下能打仗的將領這般多,但能統御一方大軍的人還沒有幾個。」
這麼一說李景隆便懂了,臉色來回變化,
詫異、震驚、不解,以及不可思議,最後停留在感激!
他上前一步,死死地握住陸雲逸的手掌:
「雲逸!此等恩情,九江牢記,多謝了!」
陸雲逸笑了起來,朗聲開口:
「曹國公還是快些去吧,站事宜快不宜慢。」
「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