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權力越大,責任越大
兩日的時間悄無聲息流逝,
原本雜亂複雜的金齒衛已經大變模樣,
不再是戰事剛剛結束那般凌亂不堪,
燃燒的大火已經被盡數熄滅,
殘垣斷壁也被盡數清理,原本搖搖欲墜的茅草屋以及竹簍被推倒.
石子路上的屍體消失不見,
只留下了略顯暗紅的血跡以及火焰燒焦的黝黑。
此時此刻,金齒衛中幹活的不僅僅是軍卒,
還有原本金齒衛的諸多百姓以及俘虜,
他們起先也並不想幹活,
但經歷了一些事後赫然發現,
眼前這支大明軍伍似是與以往他們見過的軍伍不一樣,
不會優待俘虜,反而會嚴加苛責,無論是誰,只要不幹活就沒有飯吃,
曾經有一些俘虜想要爆起鬧事,被輕易射殺,
自從那之後.
幾乎所有人都老實了下來。
總督雲南都司一幹事宜的馮誠在清晨時分趕到了金齒衛,
此刻正在陸雲逸的陪同下,
在金齒衛內四處閒逛,時常露出感慨
對於金齒衛,他的感情是複雜的,
金齒衛在他手中設立,但又在洪武十八年兵敗後被蠶食,
三年之期已過,金齒衛又莫名其妙地回到大明手中,這讓馮誠心緒複雜。
「看到那半邊竹樓了嗎?
當時本官就住在那裡,從那裡可以看到不遠處的潞江.
一旦天氣清明,本官就會在那裡,看著江水流動,想著什麼時候能夠打入麓川。
只可惜造化弄人,麓川沒有打過去,反而讓麓川將金齒衛占據。」
馮誠滿臉唏噓,聲音空洞,不時指著一棟建築說著以往的故事。
他時不時瞥向一側的陸雲逸,眼裡閃過幾分讚嘆,
對於他的膽大與異想天開,有些佩服,
同時他已經在心裡確定,
這個年輕人,已經看到了大明與麓川的默契.
但不論如何,馮誠還是想要確認一番,
他思慮片刻,沉聲開口:
「雲逸啊,既然原本所定的軍務是游魚部,又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呢?」
陸雲逸眼底閃過一絲莫名,臉上露出淳樸的笑容,直言道:
「回稟大人,我們在離開雲龍州後,
這天氣就變得陰沉起來,甚至還下起了雨,
不敢欺瞞大人,前軍斥候部一眾軍卒.在山林中迷路了。」
陸雲逸臉上露出一些尷尬,
聽到此言的親衛馮雲方猛地瞪大眼睛,臉上驚疑不定,
轉而迅速將腦袋低下,裝作什麼也沒聽見。
「迷路?」
馮誠愣住了,臉色來回變換,五官擠在了一起.
一旁的龍虎衛指揮使鄧志忠臉上也出現了剎那間的茫然,臉上露出狐疑。
接著,陸雲逸便有理有據地說了一番,
引得在場諸人搖頭晃腦,臉色變幻,
最後,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有些荒唐的說法。
馮雲方有些古怪地看向周圍的人,
覺得此刻的氣氛似乎緩和了一些,沒有剛剛那般凝重。
而且這些大人似乎與自家大人親近了一些,
這讓他眼中閃過明悟,連忙將此事暗暗記下。
一行人就這麼兜兜轉轉,在金齒衛內遊蕩,
等到各處都看了一遍後,馮誠才揮了揮手:
「都散了吧,各部都聽從前軍斥候部的調配,
快一些完成金齒衛的後續清理以及重建,
既然金齒衛重歸我等之手,就斷然沒有還回去的道理。」
「是!」
一眾將領各自散去,臉上帶著幾分笑容,沒有對此等安排有不滿。
如此,隊伍只剩下了馮誠以及陸雲逸的親衛。
馮誠又揮了揮手:「離遠一些。」
一眾親衛放慢腳步,遙遙墜在後面。
直至此時,馮誠才沉聲開口:
「為何要藏拙啊?」
陸雲逸有些茫然地抬起頭,
二人眸光對視,他轉眼便笑了起來,
臉上的茫然盡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鋒芒內斂:
「大人,前軍斥候部如今風頭正盛,下官怕軍卒們驕傲。」
馮誠定在原地,上下打量他,緩緩搖了搖頭:
「何至於此?從軍打仗立下功勞,本就是天經地義,遮遮掩掩作甚。」
「大人,此行還有別的收穫,不隱瞞一些不行啊。」
馮誠眼神閃爍,來了興致:
「哦?還有什麼收穫?」
陸雲逸走近了一些,壓低聲音,像是小孩子向大人分享隱藏的玩具,
「大人.我們抓住了罕拔。」
轟隆隆——
天空一聲炸響,陰沉天空上的雲朵似乎再也無法忍受,
開始相互碰撞,發出雷鳴。
馮誠瞳孔驟然收縮,臉上露出驚容,
心中似是也有炸雷劈響,將他劈得呆愣在原地。
「你說什麼?」
馮誠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幾個聲調,
轉而意識到此舉不妥,聲音迅速回落。
「回稟大人,我等在突入金齒衛之時,
在南方的房舍中發現了麓川前線總督罕拔,
經過一番激戰,將其抓獲,如今就秘密關押在金齒衛衙門中。」
馮誠臉色來回變換,可算是知道他為什麼要藏拙了,
金齒衛相比於罕拔,那是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
罕拔在手,大明朝廷甚至可以現在就宣告展示勝利,
不論戰場打成了什麼模樣,都留有一部分戰果!
當然,這只是最壞的局面,
若是足夠順利,可以從罕拔嘴裡得知麓川的具體兵力以及部署,
甚至還能從中窺探出真正的弱點,從而將其一舉擊潰。
畢竟罕拔是前線總督,
對於麓川軍隊的掌控,只在思倫法之下。
而對於麓川最重要的財源——奴隸貿易,
若是馮誠沒有記錯的話,就是罕拔在西開拓..
此等為麓川立下汗馬功勞之人,居然就這麼輕易地被抓了?
直到現在,馮誠也有一些不敢置信,還有著一絲激動,
「怎麼先前來報的不說,快帶我去見他。」
陸雲逸輕輕一笑,在前面領路,
同時將未戰先報捷的事情說了出來,
理由自然是行破釜沉舟之舉,
馮誠聽後沒有怪罪,反而直言他有魄力。
至此,攻取金齒衛的一大隱患消除。
兜兜轉轉,陸雲逸帶著馮誠來到了金齒衛衙門後院,
這裡被收整出一間房舍,用來關押罕拔,門前有十餘名護衛守護,
見二人前來,他們低頭一拜:「大人。」
陸雲逸擺了擺手,看了看房門上的大鎖,吩咐道:
「將其打開。」
「是!」
軍卒上前將鎖頭打開,隨即拉開房門,
一陣刺骨的寒風似乎夾帶著更深的寒意湧出,
與之一同肆虐的還有那股難以名狀的血腥味,
它如同無形的觸手,讓人不由自主地心頭一沉。
馮誠一愣,眉頭隨即緊皺,臉色古怪。
他的腳步不自覺地放緩,進入屋中,視線一掃便將屋內的環境收於眼底,
這哪裡是房舍,分明是刑房,
即便如今是白天,屋內也顯得陰暗異常,所有門窗都被封上了木板,
昏暗的油燈搖曳著微弱光芒,投下斑駁影子,將四周染上了詭異色彩。
牆壁上,斑斑點點的血跡若隱若現,
角落裡,各式各樣的刑具散落一地,鏽跡斑斑,
還有一些殘留著斑駁血跡,似是還未乾涸。
房間正中央,一根粗壯的木樁赫然矗立,
其上綁縛著一道虛弱不堪卻顯得異常高大的身影,
身影已經將木樁盡數阻攔,猶如鐵塔一般屹立在那。
那人低垂著頭,長發凌亂地遮蓋了大半張臉,
只能隱約看見他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布滿傷痕,
有的已經結痂,有的仍在汩汩滲出血絲,
手腕和腳踝處的繩索深深嵌入肉中,流出的鮮血已經將繩子都盡數染紅!
浸染的鮮血從繩子最底端緩緩滴落,
滴答滴答的輕響在屋內迴蕩,地上已經有了一攤暗紅色的血漬。
馮誠的眼睛微微睜大,眼中再次閃過不可思議,
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麓川的罕拔。
陸雲逸臉色凝重,沉聲開口:
「大人,情況緊急,卑職想要在今日一鼓作氣拿下游魚部,
徹底鑄造大理西側屏障,所以才用了嚴刑逼供一計。」
「這這.」
馮誠不知道該說何是好,
頓了許久,他才緩過心神,沉聲道:
「雲逸啊,這倒是有些魯莽了,
罕拔是麓川大將軍,地位尊貴,應當好生優待才是。」
陸雲逸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走到一側,將一本嶄新的深藍色冊子遞了過來:
「大人,這是經過一晝夜嚴刑拷打逼問出來的情報訊息,
其上記載著麓川邊境兵力部署以及具體數量,還有一些麓川國內的情況。」
馮誠聽後也顧不得罕拔,接過冊子仔細查看,
越看他越是心驚,臉上的笑容就沒停過,
看到最後,他才將笑容收了起來,臉色凝重,面露思索,喃喃自語:
「我說呢麓川怎麼會突然間發瘋,原來是國內遭水災了」
供詞上記載,位於麓川最南端的幾處產糧重地,
都因為持續不斷地大雨而欠收,
地里的糧食幾乎都被水淹沒,顆粒無收。
如今麓川境內可謂是人間煉獄,遍地都是災民饑民。
馮誠很快就明白了思倫法的意圖,
為何他會如此匆匆忙忙地在冬日就發兵景東,
他需要景東內的糧食。
馮誠手裡拿著藍色冊子,眉頭微蹙,面露沉思,
轉而看向那已經陷入沉睡的罕拔,
「將他放下來吧,此事若是日後有人問起,就說是本官吩咐的,
朝堂上一些大人整日傷春悲秋,想抓咱們的過錯,
此等事,本官應對得頗有經驗。」
陸雲逸臉上露出愕然,
對罕拔的嚴刑拷打本就是中和功勞之舉,
有功有錯,才是一個好將領,
如今事情似乎又向著古怪的方向發展。
他臉上露出一些猶豫,走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道:
「大人.功勞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馮誠一愣,旋即明白過來,臉上隨即露出笑容,伸出手輕輕點了點他:
「你啊你,年紀輕輕的老氣橫秋,也難怪大將軍會如此說你。」
馮誠擺了擺手:
「那是尋常將領要擔心的事,
等戰事結束後你就與楚婷成婚吧,
不僅是我這個當舅舅的要護著你,姐夫與陛下也會護著你。」
突如其來的稱呼變換讓陸雲逸猝不及防,臉上露出幾分拘謹:
「多謝大人庇護!」
「剛剛外面人多你叫我一聲大人也就罷了,現在就你我二人,你叫我什麼?」
陸雲逸眨了眨眼睛,其內儘是純真:
「舅舅。」
「哈哈哈哈.」馮誠放聲大笑,心情暢快到了極點,
「好好好,西南戰事旗開得勝,
大明又添一年輕俊傑,本官也多了個好外甥啊。
走,如此功績,理當慶祝,先吃上一頓!」
臨到傍晚,一頓大吃大喝才得以結束,
馮誠醉醺醺地被親衛扶著去休息,
陸雲逸同樣被親衛扶著離開,
但他沒有回去歇息,而是掙脫了親衛的攙扶,來到了衙門的正堂。
進入其中,他甩了甩頭,試圖將醉意甩出腦海,卻無濟於事,
無奈之下,他看向馮雲方吩咐道:
「去打一盆涼水來。」
「大人.要不還是去歇息吧。」
陸雲逸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坐在一旁,用手掌撐住腦袋,
另一隻手擺了擺,意思不言而喻,
馮雲方快步離開,陸雲逸在心中沉思後續的戰事安排,
以及對今日之事的查缺補漏。
「麓川的兵去哪了?」
不多時,略顯沉重的腳步聲響了起來,
一身甲冑,滿頭汗水的劉黑鷹匆匆趕來,
見他如此模樣,連忙將頭甲摘下丟到一旁,幫助陸雲逸扶正身子。
「你作甚?」
被扶正身子的陸雲逸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見到了滿眼血絲的劉黑鷹。
劉黑鷹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身體一個哆嗦,臉色白了幾分。
「雲兒哥,你沒醉啊。」
陸雲逸捏了捏眉心:「這金齒衛的酒水不夠純,還喝不醉。」
「這馮大人也真是的,白日飲酒,
幸好是在衙門裡,若是被弟兄們看到,又該嚷嚷了,
昨日他們就想要飲酒慶祝,好說歹說才壓了下來.」
劉黑鷹一邊嘟囔,一邊接過了馮雲方手中的臉盆,將毛巾放入其中打濕
不多時,陸雲逸接過毛巾,面露愁容,聲音有些含糊:
「外甥碰到舅舅,不喝也得喝啊,
對了對罕拔嚴刑拷打一事馮大人接了下來,讓咱們都推到他頭上。」
「啊?」
劉黑鷹瞪大眼睛,輕輕撓了撓頭,忍不住笑了起來:
「雲兒哥,咱們這算不算是運勢驚人,走到哪都有人庇護。」
陸雲逸覺得如此擦臉有些不爽,
便站起身,將整個腦袋都伸進了臉盆中,
咕嚕咕嚕
嘩啦啦.呼。
感受著臉龐周圍的冰冷刺激,以及針扎一般的痛楚,
陸雲逸覺得清醒了許多,
他將腦袋抬了起來,甩了甩臉上的水,一邊擦一邊說:
「這不是運勢,這都是本事啊.要是沒有本事,大人物才懶得看咱們呢。」
劉黑鷹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隨即說道:
「雲兒哥,我怎麼覺得自從咱們升官後,立功越來越容易了,
以前做什麼事都要四處稟告,
還要考慮同僚所想.現在」
他想到了這次西征,無須向人稟告,
想打哪裡就打哪裡,諸位大人只看重結果,甚至其中的一些過錯都盡數無視。
陸雲逸一愣,輕輕點了點頭:
「官職越高,來自上官的桎梏越小,同樣承擔的責任也越大,
是咱們做什麼成什麼,讓你覺得立功容易,
只要有那麼一個差錯,打了敗仗,那再想翻身可就難了。」
說著,陸雲逸強行打起精神,走向上首的桌案,看向堆積的文書.
「你處理過一些了?」
劉黑鷹小跑著竄了過來,壓低聲音說道:
「後日出征游魚部,有關出征的文書我都處理過了,
早些準備,早些出發,別耽誤了。」
陸雲逸露出笑容,朝著他豎了一個大拇指:
「黑鷹,太棒了,要是你一直這麼勤快就好了。」
劉黑鷹的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有些鄭重地說道:
「主將有主將的事,我是副將,哪能越俎代庖。」
陸雲逸有些無奈,坐了下來沉聲開口:
「明日吩咐下去,傷員不能留在金齒衛,要快些轉移回雲龍州醫治,
另外金齒衛到永平雲龍州的官道,也要派人清理,
讓龍虎衛那些人去,金齒衛的重建咱們就不管了,
等一切都統籌完咱們就去游魚部,快些將那裡占據,
那可是個好地方.」
劉黑鷹眼中閃過疑惑,旋即想到了什麼:
「雲兒哥你想幹什麼?」
陸雲逸笑了起來:
「如今麓川正遭災呢,若是能進去搗亂一番,麓川就首尾難顧了,
金齒衛建立在這裡,乃是朝廷防守考量,
不遠處的潞江是河道最寬闊之地,
水流雖不是那麼湍急,但麓川人輕易過不來。
游魚部所處麓川河段,水流湍急,河道不寬,
憑藉大明獨特的工匠技藝以及上好的艦船,乃絕佳的進攻之地。
不管後續去不去麓川地界,先將其占下,一南一北,
可防守可進攻才是一個防線的完整形態..」
此等事劉黑鷹雖然早就知曉,
但直到今日身臨其境,才真正體會到其中奧妙,
他不禁點了點頭.
可隨即,他又聽陸雲逸暈暈乎乎地呢喃:
「只是我一直沒有想明白,罕拔的兵在哪?」
「在哪呢」
「他怎麼會孤身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