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九成勝率的戰事
天寶車馬行內,卓慕蘭老婆婆已經被李景隆扶了起來。
三人坐於長桌周圍,三碗清茶放置桌上,散發著淡淡溫熱。
卓慕蘭有些激動,顫顫巍巍地看著身前擺放腰牌,仔細打量。
「多少年了,老身至少有五年沒有見過此等腰牌了,不知是哪位大人前來,又有何吩咐?」
卓慕蘭隱晦打量起來,在他們臉頰上分別停留,
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都是富貴之相。
李景隆拿出自己的腰牌放到桌上,淡淡開口:
「本公李景隆。」
卓慕蘭打量的目光一僵,瞳孔微微放大,視線猛地凝固在腰牌上,
下一刻,她撲通一聲跪地,將額頭死死抵住地面!
「下官卓慕蘭見過曹國公,未能有失遠迎,還請曹國公恕罪。」
「起來吧,今日是有事要吩咐你。」
卓慕蘭站了起來,恭敬立在一側:
「還請曹國公吩咐,下官定然竭盡全力,不敢推諉。」
李景隆聲音清冷,面露問詢:
「本公問你,對於麓川的地形地勢以及風土人情,可有了解?」
卓慕蘭略顯渾濁的眼睛露出一絲複雜:
「回稟曹國公,下官自打六年前就在雲龍州隱姓埋名,對於麓川自然有幾分了解,
不敢欺瞞曹國公,這些年車馬行行了一些往來商貿之事,
我等靠著行商探尋地勢,還收買了一些麓川人收集訊息。」
李景隆與陸雲逸對視一眼,眼中閃過驚喜
「本公需要一熟悉麓川之人帶路。
麓川內暗探所在,本公也要知道。」
卓慕蘭心思一沉,眼裡閃過一絲掙扎:
「回稟曹國公,下官有個兒子,
從來到雲南開始,便操持跑商一事,可做帶路之用。
至於暗探,大多是麓川各個部落之人,只要銀子給夠,應當能為我所用。」
「應當?」
陸雲逸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詞,
這在暗探行事中,是最不能出現的詞。
李景隆使了個眼色,示意陸雲逸直接開口。
「卓大人,你剛剛說應當?麓川境內的人不可靠?」
卓慕蘭面露疑惑:「這位是?」
李景隆回答:「京軍所屬,前軍斥候部主將陸雲逸。」
「原來是陸大人,久仰大名了。」
卓慕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這個名字她聽過,在往來邸報中。
「陸大人,麓川暗探是我等用錢財發展而來,
平日裡只買賣一些消息,若是讓其做別的事還需要下一番功夫。」
陸雲逸眉頭皺了起來:
「卓大人沒有安排屬下進入麓川?」
不知為何,屋內氣氛剎那間變得凝重起來。
卓慕蘭表情有了一絲僵硬,原本挺直的腰杆一點點彎了下來,略顯佝僂,
整個人不似先前那般精神抖擻,反而略顯灰敗。
過了許久,他聲音中帶著複雜:
「也曾安排過,下官其餘兩個兒子,都死在了麓川。
從初到雲南開始,上官便下令向麓川滲透。
下官的丈夫是第一批進入麓川之人,
當時一個車隊百餘人,承載著貨物,帶著刀兵進麓川行走私之事,
想要嘗試勾連幾個部落首領,日後好辦事。
但沒承想麓川人野蠻至極,
生意沒有做成,人也沒回來。
一行百餘人被生生圍死在寨子裡,貨物被搶奪一空,
下官帶人找到他們時,骨頭都快被蟲子吃沒了。」
陸雲逸臉色平靜,李景隆眉頭緊皺,他低估了錦衣衛在這雲南紮根的代價。
「後來呢?」
「丈夫死了兒子繼續跑,有時候順利,有時候不順利,不順利便死了。」
卓慕蘭略顯沙啞的聲音在屋內迴蕩,
李景隆的眉頭也越來越皺。
「報仇了嗎?」
卓慕蘭一愣,而後乾笑起來:
「曹國公說笑了,都是走私之人,做的都是殺頭買賣,怎麼報仇?」
李景隆猛地意識到,錦衣衛行事,需隱藏身份,
說不得雲龍州衙門都不知這裡是錦衣衛據點。
「此事就這麼算了?」
卓慕蘭笑了笑:
「自然不能這麼算了,朝廷攻伐麓川,老身的仇也就可以報了。」
卓慕蘭臉上出現暢快:
「不敢欺瞞曹國公,殺我丈夫的部落在洪武十七年與游魚部拼殺時,被殺得一乾二淨,
您是不知道,當時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有多麼高興.
只可惜.後來我的兩個兒子也死在了游魚部手中。」
李景隆心中剛剛湧出的暢快剎那間消失一空,臉色僵住。
卓慕蘭開口解釋,略顯暗淡的陽光透過縫隙擠了進來,照亮了她眼中的一絲晶瑩。
「麓川的部落首領常換,誰拳頭大誰當家,
我的兩個兒子都是在權力更換時被殺了,
先前走商還走得好好地,可下一次去,游魚部就換了主人,
麓川人傻,不僅要清洗舊有族長的勢力,
連帶著與他交好的商隊也要殺,
弄得現在游魚部越來越弱,您說他們傻不傻?」
「的確有些傻。」李景隆想要笑,但笑不出來。
「游魚部是何等勢力?處在何處?」陸雲逸臉色平靜,聲音平淡。
卓慕蘭輕輕點了點頭:
「就在西邊潞江河東岸,距離雲龍州六十餘里,
游魚部有兩三千人,其中青壯千餘,
有一些滇馬、戰刀、甲冑,是附近最大的部落,
相比於之前,游魚部要落寞許多,
在洪武十七年的時候,游魚部有將近萬人,
那時思倫法在西邊打仗抓奴隸,靠近大理一側都歸游魚部統籌,
當時剛剛設立的金齒衛就時常遭到游魚部的襲擾。」
金齒衛?
李景隆頓感唏噓,這本是大明深入麓川設立的橋頭堡,
如今卻因為戰事糜爛,被麓川占據。
收起思緒,李景隆沉聲開口:
「說說暗探。」
卓慕蘭想了想回答:
「有一個接觸了兩年的暗探,是一支衛兵的統領,
若是大人想要與之接觸,可以讓下官的兒子帶著您去。」
「不必了。」
陸雲逸沉聲開口:
「我等只需要一個山林嚮導,還有一些雲龍州西側的地圖,卓大人將這些提供給我等即可。」
卓慕蘭看向李景隆,發現他也點了點頭後,便輕聲開口:
「好,等老身的兒子回來,就讓他去軍營找曹國公」
李景隆剛想答應下來,陸雲逸率先開口:
「今日陽光和睦,等一等也無妨。」
「下官在這多年,也沒有個人說話.
兩位大人肯留在這裡,自然是極好。」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車輪碾過的吱呀聲響起,寂靜的天寶車馬行出現了一絲動靜。
「應當是我兒回來了。」
卓慕蘭臉上露出笑容,顫顫巍巍地站起,拄著拐杖向外行去。
陸雲逸與李景隆也跟了上去。
很快,二人在略顯破敗的院落中見到了一彪形大漢,
一米八左右,身材魁梧,年近三十,臉上有一道異常明顯的傷疤,顯得有些凶歷。
如今已是寒冬十二月,但他身上依舊穿著汗衫,
兩條黝黑粗壯的手臂裸露在外,其上肌肉虬結。
「兒啊,回來啦,今日的活計累不累?」
卓慕蘭迎了上去,臉上帶著止不住的笑容。
大漢笑了笑,憨聲憨氣地開口:
「只是送一些酒,很順利,他們是?」
大漢上前一步,要將母親護在身後,
卓慕蘭見狀,有些埋怨地打了他一下:
「你這死孩子,他們是故人引薦的客人,不得不敬,快進屋。」
不知為何,大漢臉上非但沒有露出和善,
反而神情複雜,眼中兇狠不減。
「快進屋,為娘給你準備了熱茶。」
卓慕蘭感受到氣氛不對,連忙將他拉走,還朝著二人歉意一笑。
看著他們的背影,李景隆小聲嘀咕:
「看來.不怎麼好相處。」
陸雲逸忍不住在心裡嘀咕,爹和兄弟都死了,能好相處那才是有鬼。
屋內,不大的小屋猛地擠進四人,
顯得有些狹窄,不大的原木桌也略顯擁擠。
卓慕蘭各自介紹了一番後,便將二人此行目的說了一遍。
而陸雲逸二人也知道了大概,
大漢名為劉長世,是車馬行中的車隊長,
平日裡在大理府境內活動,
只有在拿取情報訊息後才會進入雲麓,運送貨物。
「兒啊,到了軍中要聽大人的話,好好帶路,
等大軍勝了,娘給你說一個好女子,娶妻成親。」
卓慕蘭能看得出來,兒子並不想去麓川,於是好生規勸。
沉浸朝堂的李景隆自然也看得出來,
他眼神一閃,沉聲說道:
「爾等為大明盡心盡力這麼多年,落得妻離子散的下場,是朝廷對不住你們,
只要此行戰事勝利,本公去與毛驤說,
將你母子二人調離雲南邊疆,到直隸或者江南之地享福。」
卓慕蘭愣住了,劉長世更是眼露精光,渾身透露著一股渴望。
「這此言當真?」
「陛下對於有功之臣,不會虧待。」
李景隆聲音鏗鏘有力,似是又回到了在京城那個手握權力的曹國公。
一時間,母子二人相擁而泣,連忙跪下重重磕頭.
看得出來,他們早就不想再停留在雲南行暗探之事,只是無法脫身。
劉長世重重磕了兩個頭,抬起頭來時淚痕早已滿面:
「長世一生所求不過為老母親養老送終,
待到母親百年之後,下官願為朝廷上刀山下火海,即便身死也在所不惜。」
李景隆笑著擺了擺手:
「莫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日後你要娶妻生子,要有家室,
這麼輕易死了,家人孩子該如何活過?
放心吧,本公到時給你找一份好差事。」
「多謝曹國公,如此大恩,不知該如何報答!」卓慕蘭嗚咽不止,
直到此時,李景隆才感覺那若有若無的隔閡消失不見。
李景隆看向陸雲逸,向他做了一個走的眼神,面帶問詢,
陸雲逸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李景隆放下心來,沉聲開口:
「既然如此,明日來軍營找本公。」
說著,李景隆從懷中掏出了一沓寶鈔,大概百餘兩銀子:
「先留著花。」
「曹國公,使不得,下官這些年也攢了些許銀錢.」卓慕蘭連忙拒絕。
李景隆卻不予理會,隨意擺了擺手:
「等戰事順利,本公重重有賞!」
走出天寶車馬行所在的街道,
早就急不可耐的護衛連忙迎了上來,將二人緊緊圍住。
陸雲逸看向馮雲方,將他拉到一旁,小聲吩咐:
「裡面有一天寶車馬行,回去告訴劉黑鷹,讓他派人盯住這裡,
任何異動都不能放過,所有與之接觸的人都要記錄。」
「是!」馮雲方臉色凝重,快步跑開。
不多時,幾名護衛脫離隊伍,迅速離開。
這時,被護衛檢查無恙的李景隆走了過來,
「雲逸啊,這些人是朝廷虧待了他們,
等本公回去後,定然要與毛驤好好說道說道。」
李景隆說得理直氣壯,充滿豪氣,
在他從軍立功後,他的底氣前所未有的足!
說完,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離開的護衛,小聲問道:
「幹啥去了?」
陸雲逸抿嘴一笑:「找人盯著他們。」
李景隆一愣:「為何?」
「防人之心不可無,對於任何人都要有所防範,不能聽信一面之詞,
尤其是在情報訊息如此關鍵之地。」
突如其來的嚴肅使得李景隆愣了愣,
可很快他便覺得此話太有道理了,便連連點頭:
「雲逸,說得對,他們在邊陲多年,
家中死的死傷的傷,說不得會怨恨朝廷。」
「曹國公先前的安撫之言已是極好,再多一些警惕便已足夠。」
二人一邊走一邊說,不知何時走到了酒樓,
本著來都來了的心思,徑直走入其中。
一陣酒足飯飽,
陸雲逸與李景隆回到了前軍斥候部,
太陽快要落山,橙紅色的光芒灑落大地,
將位於雲龍州西側的軍營都鋪陳上了一層金輝。
陸雲逸二人站定在營寨前,享受著陽光沐浴,
靜靜看著前方忙忙碌碌的身影,不由得面露感慨,
「雲逸啊,你說.這仗咱們能打贏嗎?」
「必定得勝而歸。」
李景隆側頭看去,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雲逸啊,你與大將軍很像。」
「嗯?」
「是徐達大將軍,我小的時候總是去宮中吃飯,大將軍時常在,
每次出征時陛下都會問他能不能贏,他都會說必勝而歸,而後陛下大笑。」
似是黃昏的光芒讓李景隆感受到了一絲彷徨,他輕輕開口:
「其他將領所說的得勝而歸大多是寬慰之言,能不能打贏他們也不知道。」
陸雲逸面色平靜,視線在前方來回掃視,輕輕一笑:
「曹國公多慮了,大明猛將如雲,大多數戰事都是能勝的。」
李景隆搖了搖頭:
「總是有會輸的戰事,我能感受到他們的惴惴不安。
雲逸你身上沒有,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輸一般,就如大將軍一樣。」
二人靜靜站在那裡,營寨中火急火燎的軍卒在經過時總會投過來目光,
但沒有停留,轉而繼續行進,忙活著戰前的準備工作。
「曹國公,您看那些軍卒,
個個生龍活虎,軍械甲冑精良,軍卒精銳敢戰,
這便已經有了七成勝算,若將領再指揮有方,還要再加兩成勝算。」
李景隆露出幾分古怪。
「曹國公是覺得我指揮不當?」陸雲逸笑了起來。
李景隆連連搖頭:
「我是覺得兩成太少了,先前在山林戰事,本公覺得主將指揮要占至少五成功勞。」
「不論是再精妙的指揮,就算處處料敵於先,神機妙算,
真正決勝負的還是要靠戰場廝殺,
若是軍卒不勇,就算是再精妙的指揮所創造的再好局面,也會白白葬送,
就如『巨鹿之戰』,秦軍在數量上占據優勢,
然而,由於內部存在嚴重的士氣低落,
導致軍卒們在戰場上缺乏足夠的鬥志和勇氣,最後被項羽率領的楚軍以少勝多」
李景隆面露深思,仔細想著其中關鍵:
「若是本公日後領軍,部下各個以一抵十,就算是本公不痛指揮,也能輕鬆取勝?」
陸雲逸笑了起來:
「是這個道理,如今前軍斥候部五千軍卒,與麓川兵作戰,不說以一當十也差不多了,
就算是陷入數萬人的包圍,不要命的衝殺之下,也能做出突圍,
如此,又如何能輸呢?」
不知為何,李景隆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陣濃濃的安全感,
先前因為要入麓川作戰的彷徨消散一空。
陸雲逸側頭看向他,眸子中有濃濃的堅定:
「如今這個世上,能打敗明軍的,只有明軍。」
聲音的堅定似是給了李景隆力量,
使他的呼吸略顯急促,拳頭微微攥緊,重重點了點頭!
「好,那咱們去立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