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大明運動戰

  第165章 大明運動戰

  遼王寨之外,天空被濃厚的硝煙所籠罩,

  陽光不知是無法穿透這層陰霾,還是不願窺視這剛剛經過大戰的戰場,另大地沉浸在壓抑昏暗的氛圍中。

  四處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和燒焦的肉體味,令人作嘔,空氣中都凝固著痛苦與死亡。

  戰場上,遍地都是殘破兵器與戰旗,訴說著戰事慘烈。

  戰馬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它們的眼中還凝固著最後的驚恐絕望。

  一些馳援遼王郡的草原人,有的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有的則被戰馬蹄子踩碎,肢體殘缺,無法辨認出他們的面容。

  傷員的哀嚎聲此起彼伏,

  他們或失去了四肢,或身受重傷,痛苦地扭曲著臉龐,懇求著救援。

  然而,在這戰場上,救援往往來得太遲,甚至根本無法到達,

  一些久居戰場的草原人倒地後十分熟絡地拿出匕首,痛快地了結了自己,

  以免自己的後半輩子倒在病榻上,被人嘲笑,又或者是被這些王庭軍卒嘲笑取樂。

  一個名為阿郎的年輕草原人瞪大眼睛,躺在地上,

  他的下身已經被戰馬踩踏得稀巴爛,嘴裡噴吐著血水,

  腰似乎也斷了,身體已經無法動彈,但他依舊沒死。

  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阿郎臉上出現絕望,

  那些王庭的人太過厲害,甲冑長刀無往不利,他們不是對手。

  咚咚咚!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身旁已經有戰馬踩踏而過,他絕望地眨了眨眼睛,

  他已經能預料到自己的下場,被馬蹄踩踏而死

  可左等右等,戰馬跑過,濺起的血水已經要將他淹沒,但馬蹄依舊沒有落下,讓他的心緒漸漸焦躁起來。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之前的焦急等待。

  就在這時,他耳朵微動,

  聽到了一個叫喊聲,聲音有些滄桑,年紀似乎有些大了。

  「向左前方衝殺,擊破其右翼騎兵,不要戀戰,快些退後退。」

  「正前方!!正前方防止敵人反撲,後退!!後退,讓馬大可後退,愣著幹什麼。」

  那聲音越來越近,阿郎躺在地上,努力轉動眼睛,

  當他將眼睛擠到最左側時,

  終於憑藉那依稀餘光,看到了大約十餘道王庭軍卒的身影。

  喊話那人不是騎在戰馬上,而是站在了馬鞍上,讓他比周圍的人高出一大截,

  他手裡還拿著一個長管,放在眼前,

  那是什麼?阿郎不知道。

  阿郎仔細觀察著,那人身邊有十餘個拿著令旗的軍卒,

  每每有軍令下達,那些令旗就用力舞動,

  阿郎眼中閃過一絲明悟,這人應當是王庭軍卒的指揮官。

  他心中閃過一絲可惜,自己現在不能動,否則斬了這明人,一定是大功一件。

  忽然,他又聽到了另一個略顯年輕的聲音:

  「張玉,你快下來,上面危險,

  朵顏元帥府那些草原人整日與北山野人打交道,他們箭術超群。」

  「大人,坐在下面看不清,敵人越來越多,

  必須儘快擊潰其中一支,否則讓遼王與他們合流,就難對付了。」

  「現在什麼局勢,咱們可就這一根上好的千里鏡,小心一些。」

  阿郎靜靜聽著,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千里鏡?能看千里的東西?怪不得他們仿佛知道我們的布置。

  那站在馬上的人不是指揮官?他上面還有大人?豈不是更厲害?」

  阿郎心中一驚,他不懂其中的彎彎繞繞,

  他只是一名普通的惠寧青壯,被拉了壯丁來到這遼王郡,與包圍遼王寨的王庭軍卒對決。

  今日之前,他甚至沒有摸過長刀,結果可想而知。

  他所在的百人隊只是一個照面就被王庭的精銳擊潰,整個百人隊只有他一人還在苟活。

  阿郎嘆息一聲,眼神空洞,

  想到了家中的年邁母親,還有剛剛搶來的妻子,

  不知自己死後,他們如何過活,希望惠寧王大人能善待她們。

  阿郎覺得以自己的模樣應當很痛,

  但現在他卻察覺不到痛苦,甚至察覺不到身體存在,

  讓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橫倒在戰場上的腦袋。

  抽出思緒,阿郎不再去想身體的事,而是專注聽著那些王庭大人的戰術布置,

  大人好像叫張玉,有些像明人的名字。

  張玉聲音不停響起,整個混亂的戰局如同抽絲剝繭般被分解,

  阿郎中眨動眼睛,產生了幾分明悟,

  原來在大人眼中,戰場是個樣子,不是一團亂麻。

  「大人,前方戰場馬大可率領的兩百餘騎卒已經深入戰陣兩百丈,剛剛退了回來。

  再遠一些,惠寧王的步卒早就做好了準備,

  長矛林立,站得跟山一樣,就等著咱們往上撞,不能中計。

  中部戰場亂成了一鍋粥,那裡的地形不好,

  騎兵不能積攢沖勢,跟步兵攪在了一起,這樣下去不行啊。」

  正聽著,那張玉的聲音突然間變大,像是在朝著遠方大喊:

  「紀湖,你再和他們糾纏個什麼玩意,半數騎兵下馬步戰,給他們推回去,

  剩下騎兵別閒著,跑起來,跑起來!!

  尋找機會,一舉衝破防線!!

  在馬上和草原人對砍,是怕他們看不到你們嗎!!」

  「張玉,別激動別激動,草原人都聽去了!」

  阿郎眨了眨眼睛,眼露狡黠,他躺在地上的確聽去了。

  這時,遠方戰場發生了變化,得到軍令的百餘名軍卒沒有任何猶豫,就這麼輕輕翻身下馬,

  抽出了長刀與別在馬鞍上的盾牌,朝著前方畏畏縮縮的草原軍卒沖了過去。

  「對對對,就是這樣,

  你們穿著最好的甲,敵人連甲都沒有,砍死他們,將戰線推回去,

  騎兵騎兵,準備衝鋒,

  一舉擊潰他們,然後所有人上馬退回來!!」

  阿郎聽到聲音,忽然有些著急,想要去看一看戰場變化,

  但奈何他只有眼睛能動,看不到那裡,

  不過聽這張玉說,王庭的人應當是攻破了戰陣,

  阿郎默默發出一聲嘆息。

  他們的大人只會讓他們一股腦兒沖,而王庭的大人會指揮軍卒打仗,

  孰強孰弱,他都知道。

  「大人,後方不能鬆懈啊,咱們的後勤和預備隊都得時刻準備著,

  萬一前線有變故頂不住了,他們就得頂上去。

  另外要防備著遼王所部,打了好幾天了,他居然還在裡面縮著!!」

  「放心吧放心吧,我剛去看完工事,穩妥得很。」年輕聲音響起。

  「大人,左側戰場的遲林偷襲失敗了,

  這朵顏元帥有一套,準備了一支騎兵放在那,遲林正追著他們砍呢。」

  張玉說完戰場情況,轉而又變成了咆哮,像是在向遠方傳達軍令:

  「遲林,找機會脫離戰場,

  而後沖入中部戰場掩護紀湖撤退,另外將追上來的草原人砍死!!」

  十餘名傳令兵齊齊重複著張玉的話,

  喇叭的作用此刻顯露無遺,聲音源遠流長,很快便衝到了遲林的耳中。

  他眼神一凝,手中長刀一甩,

  剎那間放棄追擊,朝著中部戰場湧出來的草原人而去。

  塵土飛揚,馬蹄聲震天,他們高舉兵器,發出震天吶喊!

  兩軍終於碰撞在一起,兵器交加,戰馬嘶鳴,血肉之軀在戰場上碰撞、倒下,

  沖勢十足的騎兵對待步兵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堂而皇之地碾壓過去,留下一地屍體。

  阿郎躺在地上,眨了眨眼睛,聽著那巨大聲音,有些明悟,

  這些王庭大人的聲音很大,能通過喊來下達軍令,

  讓那些廝殺中的王庭軍卒迅速變陣,從一處戰場剎那間殺入另一個戰場。

  只可惜,他們惠寧人傳達軍令要用傳令兵和令旗,

  那太慢了,遠沒有這般迅速。

  「要是我的聲音也這麼大就好了,這樣可以躲在後面幫大人喊,也不死了。」

  阿郎心裡這麼想著,很快他便聽到了那張玉發出激動的吼叫。

  「對對對!他媽的就是這樣,砍死他們這些狗曰的,

  紀湖,你個傻蛋現在還退什麼,掉頭和遲林一起沖,殺穿敵陣,從左側方出來。」

  「張玉,你小點聲,敵人都聽到了!!」年輕聲音再次著急。

  「大人,沒事的,那些草原人傳令太慢,沒有軍令他們不會亂動,

  等軍令到了,黃花菜都涼了,這喇叭真是個好東西,可勁欺負草原人。」

  張玉站在戰馬上,身體前傾,

  左手拿著千里鏡,擠起一隻眼睛,

  另一隻手拿著喇叭,放在嘴前,巨大的聲音不時響起,充滿興奮。

  他以前是故元的樞密知院,總是被人念叨只會紙上談兵,

  但有了這兩個東西,打仗居然也能變得這麼容易,就跟推演沙盤一樣,話到令到。

  在他一側,武福六臉色也變得古怪,

  在先前與遼王對戰中,他們都是用整建制的軍卒沖陣,喇叭與千里鏡至多算是輔助。

  可現在.惠寧王與朵顏元帥的兵馬來了,戰場一片混亂,

  千里鏡與喇叭能讓他們徘徊在戰局之外看清一切,並且能將軍令第一時間傳達!

  即便戰場越來越亂,但卻打得越來越有章法,

  兩千人牽著將近四千人的鼻子走,像是在遛狗。

  而且武福六微微抬頭,這個張玉還真是個行軍打仗的行家,

  混亂戰陣指揮起來有條有理,還能做出許多出其不意的方略。

  從戰場變得混亂起來之後,戰局就由張玉來指揮,他負責對遼王營寨的看管。

  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正確無比。

  這時候,張玉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大人,右側戰場一直處在僵持之中,

  那惠寧王用兵行穩,騎兵與步兵抱成一團,咱們沒有機會,

  一旦我們在右側戰場有所突破,戰局就會完全改變。」

  武福六看向右側戰場,那裡的惠寧王在步步為營,儼然要安營紮寨,暫時沒有辦法突破。

  他想了想說道:「不著急尋求突破,就這麼憑藉輾轉騰挪,慢慢殺傷他們的青壯,

  這一次支援,他們應當是將全部家底都拿過來了。」

  「退了,退了,他們退了!」

  張玉的聲音忽然變得急促,連忙喊道:

  「追追追,全軍出擊,追上去殺他們的青壯,往上半身砍。!」

  下一刻,劇烈的戰馬啼鳴響了起來,身側的大地在一點點振動,

  躺在地上的阿郎眸子微閉,知道這是王庭大部開始衝鋒,

  他跳動的思緒徹底安靜下來,這一場持續半日的戰事終於要結束了,

  阿郎眼中露出滿足,剛剛的偷聽,讓他仿佛成了王庭的大人們,在指揮戰陣。

  「還是王庭的軍卒厲害等等!!」

  忽然,阿郎的眼睛猛地瞪大,意識到了什麼,

  「草原人?為什麼這些王庭的大人會叫我們草原人,他們不也是嗎?」

  就在這時,阿郎的耳邊傳來了一聲巨響,

  戰馬的前蹄從他的耳邊擦身而過,戰馬後蹄也邁到了他的頭頂,

  馬蹄上的點點泥土與血漿滴落,掉落到他的臉上,刺鼻的泥土腥味與血腥味撲面而來,

  眼前也一點點黑暗,蹄子距離鼻尖不過三寸,落下之時,就是他殞命之刻。

  可阿郎的思緒像是在剎那間變得緩慢,腦海中回想起他們說過話,

  以及那些王庭軍卒鋒利的長刀,還有那從未見過的甲冑.

  阿郎忽然覺得自己聰明了,

  他的眼睛一點點瞪大,他想明白了,

  眼前這些人不是王庭的殘餘,而是明人!

  只有明人才有這麼硬的甲與這麼利的刀,

  儘管腦袋上的馬蹄越來越近,他離死亡也越來越近,

  但阿郎眼中卻閃過了璀璨精光,

  他變聰明了,察覺到了戰場真相,雖然無處言說,但也足夠。

  噠..

  「撲哧。」

  戰馬蹄子重重落下,阿郎的臉被踩出了一個巨大凹陷,五官也看不清了,巨力讓他陷入了黑暗,失去意識。

  噠噠噠.

  接踵而至的馬蹄一下下踩過,

  儘管腦袋是最堅硬的骨頭,也被這麼一下一下踩得稀爛。

  戰場的局勢頃刻變化,惠寧王與朵顏元帥府的軍隊在失守了幾個關鍵要害之後,

  被打得節節敗退,此刻儼然成了潰敗之勢頭,

  直到丟下了千餘具屍體,他們才堪堪撤回了原本的防禦陣地。

  而前軍斥候部軍卒也一點點退去,鳴金收兵。

  手拿千里鏡和喇叭的張玉長舒了一口氣,站立的身體變成坐立,臉上帶著笑容,將千里鏡遞還給武福六:

  「大人,又是一場大勝,此戰軍卒損傷寥寥無幾,殺敵至少一千三,傷其無數,

  只是這些軍卒不像是他們的精銳,倒像是他們抓的壯丁,特意來送死之用。」

  武福六接過千里鏡,笑了笑:

  「管他是民夫還是壯丁,拿著長刀上了戰場就是軍卒,砍了就有軍功!」

  此話一出,周圍的十餘名軍卒都笑了起來,目光熱烈,是軍功朝廷就有賞錢,就有功!

  武福六看著前方戰場,面露感慨:

  「張玉啊,你先前在中軍運糧草,真是太委屈你了,你這等本領,應當領軍一方才對!」

  武福六面露佩服,他的年紀不如張玉,軍中一些門道也不如張玉,戰陣指揮亦是如此,

  讓他來給自己做副官,有些屈才。

  「大人莫要如此說,若不是大人信任下官,下官恐怕一輩子都無法如此痛快打仗。」

  張玉臉上帶著幾分歉意,他是副官,

  如此搶主官的風頭,若是換作尋常人,早就將他撇到一邊,哪還能有如此機會重用。

  武福六笑了笑,隨意擺了擺手,壓低聲音靠近了一些:

  「我實話與你說,指揮戰事不是我的意思,

  是陸將軍要看看你的本事,命我多給你一些立功的機會。

  咱們前軍斥候部不養閒人,若你沒本事,自然是哪裡來就滾回哪裡去,

  但沒想到啊,你居然如此厲害,等過幾日將軍來了,

  定然會好好嘉獎與你,說不得會有機會獨自領一軍。」

  如今前軍斥候部雖然能人許多,

  但在戰陣之上所能獨自領軍將領卻不多,以張玉的本領,獨自領一軍綽綽有餘。

  武福六也願意成人之美,

  他見過陸將軍發跡,深知真正的將才壓不住,只要一個機會便能乘風而起,

  與其鬧得不愉快,不如送個順水人情,

  這也是他最近才學到的本事,看張玉的模樣,武福六覺得自己做得對。

  戰馬上的張玉驚疑不定,面露震撼,眸子中隱隱有水光閃爍。

  腦海中浮現出一道身影,略顯年輕,但眸子冷冽,

  每當將眸子投過來時,他都覺得自己被看透了。

  「原來.原來是陸將軍的吩咐.」

  張玉臉上露出感激,握緊馬韁的手不停用力,身體也在微微顫抖

  他十六餘從軍,輾轉兩朝三帝,蹉跎歲月三十年,一直沒有得到領兵之機,

  年近五十,足無寸功,身無寸土,他早已心灰意冷。

  沒想到時來運轉,居然被上位看重,委以重任。

  張玉心中複雜無法言說,他將眼睛睜大,來回眨動,試圖將其內水光隱去,但卻無用。

  他索性不再隱瞞,定定看向武福六,將雙拳抱緊,面露鄭重:

  「陸將軍與大人提攜之恩,張玉此生不忘!」

  「哈哈哈!」武福六大笑起來,看了看張玉,又看向周遭匯聚的軍卒,大聲說道:

  「只要戰士打贏,一切好說,

  在前軍斥候部中你們可以放心施展自身本領,

  日後無論是去是留,都是並肩作戰的弟兄,陸將軍與我武某人都願意順手推舟,

  我還巴不得你們多干一些活,也讓本官清閒清閒。」

  如此一說,在場的軍卒臉上都露出笑容,眼中也露出了毫不掩蓋的急迫,他們也想立功升官!!

  「好了好了,咱們撤回去,稍作休整,

  將守衛遼王寨的軍卒輪換,準備下一次殺敵!」

  武福六的命令迅速下達,前軍斥候部一點點退出戰場。

  不遠處的高山上,惠寧王與朵顏元帥站在其上,一臉沉默,心緒沉重到了極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