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明誅暗殺(二)
劉黑鷹眼神轉動,面露思索。
申時末接親隊伍會回到陸府,酉時初拜堂成親,酉時末開席,
蔣瓛會在這個時間段離開中軍,
離開營寨的南側入口有三個,分別是西南門、南門、東南門。
西南門附近堆迭糧草軍械,南門附近駐紮前軍、東南門附近安放戰馬與草原俘虜,
以蔣瓛的性子和陸府所在推測,他不會從軍候們所走的南門,
而是從東南門而走,那裡軍卒不多,較為隱秘。
在這期間,他會經過馬廄與兩處草原俘虜安放之地,
以他的習慣會在俘虜安放之地看上一盞茶的時間,
而後親自去到馬廄挑選一匹不為顯眼的戰馬,
若有草原俘虜在側,可能還會與其交談一二。
在其中有四個動手的機會,至於何時動手,
劉黑鷹眼中閃過一絲狠辣,他決定相信手下。
他快步走到一側桌案前,吩咐道:
「小五,我說你寫。」
那名略顯稚嫩的軍卒點了點頭:「黑鷹哥你說吧。」
「東南門、馬廄、戰俘營、酉時初,伺機而動。」
劉黑鷹看著小五快速書寫完成,輕輕點了點頭,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將書信送給你哥,然後就回家吧,你爹應該都等著急了。」
小五將書信折迭,笑著站起身,從一側的架子上拿起頭甲:
「黑鷹哥你要快些來啊,雲哥大婚,咱們要好好喝一頓。」
「去吧去吧,我們也要撤了。」
「嘿嘿,那我去了。」
小五嘿嘿一笑,鑽出了營寨,
在走出營寨後,原本樂呵的臉色剎那間恢復了平靜,
視線雖然在直視前方,但通過餘光不停打量著四周,
兜兜轉轉,他來到了西南側堆放糧草之地,
這裡有軍卒守候,每每有人經過,他們便會一刻不停地死死盯著。
糧草乃重中之重。
小五面無表情地走過,很快他便來到了存放板車所在,
這裡有一小屋,他上前一步輕輕敲擊大門。
不多時房門打開,一名衣衫襤褸,有些跛腳,臉上帶著兩道傷疤的二十餘歲年輕人站在裡面,眼中儘是死寂,
見到是小五,他眉頭一挑,微微側身,小五便鑽了進去。
屋內,小五將懷中的紙張拿出遞了過去,壓低聲音說道:
「哥,這是黑鷹哥給你的。」
坡腳年輕人是胡奎,是前軍斥候部傷員,在隨軍出征時身負重傷。
胡奎接過紙張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別讓爹等急了,早些去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
「哥,雲哥大婚,你不去嗎?」
胡奎一笑,臉上猙獰的傷疤開始蠕動,讓他看起來有些恐怖,
他從桌上拿起一個紅包,遞了過去:
「這是我的禮錢,你幫我帶給陸大人,至於吃酒我就不去了,還有正事呢。」
小五臉上閃過一絲失望,輕輕點了點頭:
「那好,哥你要小心一些,可莫要再負傷了。」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小五臉上還有一些擔憂。
「哥這條命都是陸大人生拉硬拽帶回來的,
算是撿回一條命,這點小事還難不倒哥,
就算是我出事了,你也要好好跟著陸大人立功,
咱們家現在有這麼好的日子,全靠陸大人,你可不能忘恩負義。」
「放心吧哥。」小五眼睛一轉,靠近了一些,低聲道:
「黑鷹哥昨日跟我說,上報功勳時給我多寫了五級,是從他的斬級中劃撥,
等朝廷的賞銀髮下來,我算算有一百多兩呢。」
胡奎一愣,隨即笑了起來,上前摸了摸他的腦袋:
「好好好,跟著大人們立功,等這件事做完,哥會去北平治腿,黑鷹大人已經找了最好的大夫。」
「真的,那太好了。」小五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來,嘿嘿直笑。
「那是自然,快回去吧,今日事不要告訴爹和娘,要保密!」
「放心吧哥,以後娶了婆娘我也不告訴她。」
「嗯,快走吧。」
待到小五離去,胡奎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他看了看時間,拿起掛在牆壁上的鑰匙,走出小屋,
胡奎將小屋上鎖,一瘸一拐地走向板車,
在諸多板車中挑選了一個最為順眼的,打開鎖頭,將其拉了出來。
自從他在連峰谷負傷後,便在前軍斥候部的幫助下,
在慶州內開了一家車馬行,採買了一些板車,還從軍中買了一些坡腳馬,
做一些運輸生意,
因為有大軍在,主要是幫助大軍運送糧草,以及戰馬所食用的一些飼料食物。
如今城內多了十餘萬草原俘虜,北邊大營擴建,索性便將他的車馬行籠罩在其中,
他鋪中的十餘輛板車與馬匹都歸大軍統籌,
幫助大軍在營寨內運送馬匹所食的糧草。
因為其本就是慶州人,是戰場上的傷卒,
軍卒們對其多有照顧,生活也過得還算滋潤。
胡奎哼著小曲,一瘸一拐地拉著板車去戰馬糧草的存放地,
看守糧草的軍卒正坐在那裡,拿著小冊子來回記錄,見到是他來了,眼睛一亮:
「老胡,又去送糧啊。」
胡奎笑了笑:「是嘞,戰事結束了,馬兒都瘦了許多,
大人們吩咐一日要餵五頓,這才第四頓,到了晚上我還要再來一次。」
「馬兒金貴啊,吃得比咱們都好。」
見胡奎拉車有些費力,那軍卒站了起來,
在板車後推著,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不一會兒就到了糧草聚集之地,
那軍卒又力工:「來,裝一車戰馬糧草。」
話音落下,兩個坐在一側的力夫站了起來,光著上半身,肌肉虬結,
二人去抬一側已經壓成方塊的糧草。
「老張,多謝了啊,改天一起吃酒,先吃點。」
胡奎笑了笑,走近了一些,張開口袋,露出了裡面一袋干杏,
「呦,好東西啊。」軍卒也不客氣,手伸了進去抓了一把出來,
放一個干杏進入嘴中,面露享受。
「老胡啊,你看著邋遢,可這家底還蠻厚的嘛,干杏這東西都有,現在外邊這東西可貴了。」
「害,大軍已經回程了,這些東西不值錢了。」
胡奎笑了笑,又抓了一把遞了過去,說道:
「這是我弟送來的,大軍出征時他們發了不少,
本想著此戰辛苦,說不得就要靠干杏活命。
可誰知那北元朝廷這麼不禁打,那成片的牛羊啊,都要吃吐了。」
此話一出,不僅是那軍卒面露羨慕,就連那兩個力夫都停了下來,問道:
「老胡啊,你弟這次有沒有斬級啊?
我聽說一個人頭最少都是十兩,所在的大部立了功,還有賞錢分潤。」
胡奎還不等說話,那名為老張的軍卒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大叫起來:
「笑話!老胡的弟弟跟的是前軍陸將軍,此戰軍功不說第一也是前三,哪裡能沒有斬級?」
這麼一說,那兩名力夫羨慕之情幾乎無法掩蓋。
「老胡,你弟弟斬級多少?」
老張大聲問道,引得旁邊不少休息的力夫將視線投了過來。
「十個八個總是有的,那些草原人不經打。
他說等賞賜發下來就帶我去北平看看腿,找最好的大夫。」
一邊說,胡奎一邊拍了拍沒多少知覺的腿。
而周遭頓時傳來了不少感嘆之聲,紛紛感嘆胡奎的弟弟有出息。
那兩名力夫看了看早已濕透的衣襟,嘆了口氣,繼續搬運戰馬糧草。
老張對他們的反應極為滿意,一邊吃著干杏,一邊小聲說道:
「老胡啊,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進營寨也有幾個月了,我對你如何?」
「那自然是沒話說。」
「那我能不能走走你弟弟的門路,把我調到前軍啊。」
老張露出幾分不忿,快速說道:
「咱們從軍都是為了殺敵立功拿賞錢,整日在這營寨里看守糧草,我還不如去扛大包。」
一邊說,老張一邊諂媚地笑了:
「老胡啊,實在不行你幫幫我也行啊,
我知道你弟弟能進大軍是你向陸將軍開的口,能不能把我也弄過去,
你放心!一旦事成,我全部身家十兩銀子都給你!」
胡奎笑了笑:「老張啊,你還是留著銀錢娶婆娘吧,再攢兩三年就夠了。」
「不行啊老胡,這破差事一月八錢,我省吃儉用,生生攢了兩年才攢了十兩,
可那些去打仗的,宰一個草原人就有十兩,
我等不及了啊,
我那個同鄉小劉,就是尖嘴猴腮上次一起吃酒那個,
媽的,他這次在後軍斬首三級,
他昨日與我算了,雜七雜八的賞銀加起來,至少有五十兩,這還不算朝廷發的餉銀!
你是沒看到他那囂張模樣啊,
老子要能去到前軍,打一場仗老子就掙一百兩!!呸!」
老張將嘴裡的果核用力吐了出去,滿臉不甘。
但胡奎就這麼笑呵呵地不說話,整理著板車上的糧草,
「你說話啊,老胡,十五兩!!只有十五兩!我真沒有了。」
看他如此著急,胡奎這才一手扶著糧草將身體轉了過來,苦笑道:
「老張啊,你沒看我這模樣嗎?打仗是來錢快,可稍有不慎就死了啊。」
胡奎一邊說,一邊將衣服掀了起來,露出身體一側那長長的大口子:
「我這傷勢不論放在哪都回不來了,至多給我個痛快,要不然就在那自生自滅。
是陸大人將我們帶了回來,我這才撿了一條命,打仗哪有那麼輕鬆。」
老張卻有些不屑,撇了撇嘴:
「我這老絕戶才應該去打仗賺點賞錢,
我一沒父母二沒兒女,就想整點錢娶個婆娘,
能殺敵立功最好,就算死了也無妨,你就幫幫老哥吧,求你了啊!!」
胡奎依舊笑呵呵地:
「這事我做不了主,不過等明日我問問我弟,看看前軍還要不要軍卒。」
老張一聽,五官都擠在了一起,露出了誇張的大笑。
「哎呀~我就說老胡你人心善,你放心,事情辦成了,錢我一分不少你的。」
「算了,你那點錢我還看不上,自己留著吧。」
胡奎一邊說,一邊將板車上的糧草綁好,
而後牽過馬韁,催動戰馬,板車緩緩動了起來。
老張一邊笑,一邊跟在一旁:
「老胡啊,多謝了啊,以後有事你儘管說,我絕不推脫。」
「慢走啊」
老張因為職責而站在原地不停揮手,
胡奎催動著板車一點點遠去,臉上的笑容也一點點收斂,直到最後變滿目寒霜,臉色凝重到了極點。
不多時,胡奎趕著板車來到營寨東南門附近的馬廄,
這裡的軍卒也與他十分熟絡,檢查過後便將其放行。
高聳的寨牆將這片區域緊緊包圍,瀰漫著一股怪味,
一排排整齊的柵欄將馬匹分隔開來,
這裡都是上好的戰馬,每一匹都有自己的小天地,
戰馬或低頭啃食槽中草料,或悠閒地搖著尾巴,或半躺在角落呼呼大睡,偶爾發出幾聲低沉嘶鳴。
馬廄的中央,幾個草原俘虜正忙碌地為馬匹梳理毛髮、檢查身體。
他們的手法嫻熟溫柔,動作飛快,
馬匹們也十分享受這份呵護,時不時地用鼻子蹭著馬夫的手。
能在這裡的草原俘虜,都是精心挑選,最精湛的養馬人。
他們衣衫緊貼著身體,顯露出疲憊瘦削的輪廓,
前胸後背的衣衫都已被汗水打濕,髒兮兮的臉上也帶著汗珠。
見到運糧的馬車走來,他們連忙將馬匹拴在中央的柱子上,
匆匆跑過來解開綁住糧草的繩子,將一垛垛草料搬運而下。
胡奎就在一側靜靜等著,當一名身材高大但體格有些瘦弱的草原俘虜上前後,
胡奎才若無其事地上前,作勢要幫他拆卸草料,當他靠近後,胡奎壓低聲音:
「酉時初動手,不惜代價。」
那略顯憨傻的大個子猛地瞪大眼睛,
剎那間轉過頭死死地盯著胡奎,
但他的表情很快就恢復如常,輕輕點了點頭。
胡奎點了點頭,將所攜帶的干杏都塞到了那大個子的布兜中,而後若無其事地看著那大個子扛上草料遠去。
待到那些草原人裝卸完糧草,他們已經累到不行,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但他們不能停,需要繼續去幫助戰馬梳理毛髮。
原本匯聚在中央的人也少了許多,他們要分出人去準備戰馬的投喂,
這樣一來,不論是戰馬的投餵還是毛皮的梳理都變得人手不足,他們只能加快動作,汗如雨下,嘴唇發白。
胡奎每次前來,見到他們如此模樣,心中都會生出一些憐憫,
輕輕嘆息一聲,胡奎將手塞進了口袋中,從其中掏出了兩大把干杏就這麼隨意地丟在地上,而後自顧自地離去。
待到胡奎走後,那些草原人如同餓狼一般瘋狂地撲了過來,爭搶著地上的干杏,連帶著凝土都送入嘴裡,就如在地上爭搶食物的野狗。
離開養馬地的胡奎沒有離去,而是停在門前與守衛的軍卒閒聊,餘光一直在不遠處的戰俘營門口打量,
守衛不多,只有百餘人。
胡奎從大口袋中掏出干杏,遞了一把過去。
門口值守的兩名軍卒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來:
「老胡啊,還是你大方,就愛跟你處。」
「得了吧,是看我又便宜可占吧。」
「哈哈哈。」兩名軍卒就坐在板車上,大笑出聲,其中一人說道:
「老胡啊,要我說啊,裡面那些草原人你不用管他們,
餓死了還有別人補,不用心疼,你是不知道啊,那戰俘營里有多少人。」
胡奎笑了笑:「看著他們餓得前胸貼後背,心裡不是滋味啊,以前家裡窮,一天吃一頓,餓了就緊緊腰繩,左右不過一把干杏,不打緊。」
「老胡你是仁義啊。」
「白撿了一條命,怎麼也得信點什麼。」
「也是。」
胡奎一笑,抬手將他們幹了下去:「去去去,我要去幹活了。」
那兩名軍卒連忙跳了下來,其中一人嚷嚷道:
「陸將軍今日成婚你不去啊。」
胡奎沒有回頭,只是抬起手來擺了擺:
「有活要干,我弟去了。」
待到胡奎走遠,兩名軍卒並肩而立,一手攥著干杏,一手往嘴裡送,
「這老胡啊,真是有福啊,還心善,怎麼就瘸腿了呢。」
「得了吧,能撿回一條命就不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