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呼倫·雅蓉,去了哪?
又過了十日,行進緩慢的大軍已經過了連峰谷,徹底離開了捕魚兒海的勢力範圍,
軍卒們都顯得異常興奮,
到了這裡,算是徹底踏上了回家的路。
軍寨內的氣氛卻有些凝重,
戰後的分功讓軍卒們如同吃了火藥,處在爆發邊緣。
一些軍卒在戰事中承受到了嚴重的心理衝擊,以至于越來越暴躁。
他們對於那些拖延大部速度的草原俘虜愈發不滿,軍營中時常發生打架之事,
若非有上官以及軍紀壓著,說不得草原俘虜會日日死傷。
即便如此,俘虜的日子也過得不好,
但對於他們來說,能每日吃飯,就已經是他們能想到的最好的日子,
他們幹活也極為賣力,不論是營寨的拆卸,軍資的搬運,又或者是馬匹飼料的投放,都盡心盡力,
他們因為長期營養不良而顯得消瘦體弱,
扛著軍資時雙腿都在不停地打擺子,
他們只能咬牙堅持,至多靠在牆上歇上一歇。
不只是蔣瓛,已經有許多草原將領發現了這些草原罪人的可用之處,
一頓飯就能讓他們盡心盡力地幹活,天底下哪有這般好事。
此時,剛剛清晨,
停歇一晚的大部要重新前進,各處營寨被這些草原罪人一個個收起,
他們身穿薄衫,費力地將帳篷折迭,
勞作產生的汗水讓他們瀰漫在熱氣騰騰中,但他們依舊乾的起勁。
中軍大帳附近,蔣瓛與長興侯耿炳文站在一起,靜靜看著前方。
長興侯一臉滿意,他是善守之將,
所有大帳布置以及軍力配備都經由他手,
是大明能拿出來的最好防禦陣型,就算面對夜間襲營也能抵禦一二。
自然,蔣瓛所部那本不存在的帳篷也是他所安排。
蔣瓛的眼睛眯了起來,看著前方幹活的軍卒,聲音平淡,帶著沙啞:
「長興侯爺,這些草原人是最好的勞力,若是能驅使他們上陣廝殺就更好了。」
長興侯聽到此言,瞥了他一眼面露感慨:
「攻破哈剌章營寨的時候他們可是出了大力,
但能讓他們上戰場人已經死了,再想指使他們去送死,很難。
軍中一些人早就做過嘗試,
他們可以幹活,甚至可以被打罵,
但若讓他們去與群狼廝殺,他們會倉皇逃竄,潰不成軍,更不用說上陣殺敵了。」
長興侯耿炳文看向蔣瓛,略帶嘲諷:
「你們錦衣衛擅咄人心,就沒有什麼法子?」
蔣瓛那張樸實無華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緩緩搖了搖頭:
「北元王庭對他們的控制甚至能追尋到和林,
十餘年的統治才能讓他們言聽計從,甚至失去了自己內心想法,
我們將其抓獲才不過一月,想讓他們言聽計從,需要下功夫,還要用一些手段。」
「說的都是廢話。」長興侯耿炳文神情冷冽,
王庭對這些罪人的統治十分簡單粗暴,聽話就有一點飯,不聽話就死,
但大明以仁孝治天下,就算是對他們有所苛刻,也不能如此,否則就等著無休止地彈劾吧。
蔣瓛輕輕一笑目光深邃。
但長興侯卻饒有興趣地看著他,眼神玩味:
「我聽人說,你最近在營寨內遊蕩,總是去戰俘營,你想要做什麼?」
「只是看看。」
長興侯耿炳文的臉色冷了下來,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寒霜:
「你們錦衣衛的手伸得太長了,查一查文官也就罷了,
居然還伸到了軍中,找死也不是這麼個找法,
你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嗎?
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我奉勸你離戰俘營遠一點,好好做你們看門狗的差事,不要有別的心思。」
「長興侯爺說得是。」
耿炳文將身體側了過來,眼神充滿輕蔑:
「那你還不去保衛中軍大帳,在這裡做甚?」
「下官告退。」蔣瓛滿臉笑意,就如那諂媚的狗。
可當他轉過身,臉上的笑意剎那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往常一般的死寂。
大明新立,天下不僅僅是陛下的天下,還是這些開國勛臣的天下。
蔣瓛自知錦衣衛神通廣大,直屬皇帝,
但看門狗終究是看門狗,而這些軍候如皇帝一樣,同為主人。
離開所屬之地的蔣瓛沒有到中軍大帳,
而是兜兜轉轉,來到了養馬地,
如今中軍大帳的主要防衛已經被大將軍的親信接管,錦衣衛所能做的只是查缺補漏,不再如以往那般重要。
看著晨曦初現,天邊泛起一抹淡藍,
身旁樹木上的露珠還閃爍著晶瑩光芒,
草原上已經出現了嫩綠色的綠芽,
蔣瓛站在高處,看向前方,
草原俘虜已經在軍官的驅使下起身,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他們衣衫襤褸,面容憔悴,眼神中帶著麻木,行動有些踉蹌,但他們依舊在努力走著。
他們首先來到馬廄,開始為馬匹準備早餐。
一筐筐乾草穀物被抬到馬廄前,熟練地分配著食物,
如今還未秋天,沒有草籽,
所以戰馬所吃的食物比之這些草原俘虜要好上許多,
青稞、豆料,還摻雜著一些高粱、蕎麥、燕麥、半生的雞蛋。
草原俘虜們大多聞著草料中的香味,不由得抿了抿嘴,
他們不知道這是何物,甚至沒有見過,但僅僅是聞味道,就知道很香。
他們小心翼翼地捧著食物,湊到馬匹嘴邊,
看著它們津津有味地咀嚼,乾澀的嘴巴也一點點動了起來,像是自己在吃一般。
馬匹吃完,俘虜們開始牽馬出廄,為它們梳理鬃毛和尾巴。
他們的手指在馬匹的毛髮間穿梭,
輕柔地梳理著每一根毛髮,手指在馬匹身上撫摸,微微用力。
為馬匹放鬆緊繃的肌肉,以及掀起馬匹毛髮,為其散熱,清理死皮與毛屑。
這是每日都要做的事情,
若是戰馬衝殺過後,這一過程要持續一日,
馬兒也享受著這種待遇,安靜地站立著,偶爾發出幾聲滿足的鼻息,蹄子不停刨動。
做完這一切,草原俘虜們將馬匹匯聚在中央空地之上,
拿起身旁的鐵鏟與掃帚,進入馬廄之中清掃,
糞便都要收集起來,污穢之物在軍中有大用,
不論是用作肥料燃料,還是攻殺時的金汁,都需要污穢之物。
做完這一切,疲憊已經讓他們直不起腰,
但早晨的勞作還未停止,
他們還要將馬廄拆除,長長的滾木明人需要兩名軍卒來抱,
而他們需要四個,甚至五個,這樣才不會倒下。
馬廄的棚頂由特定的卡扣固定,
十餘人小心翼翼地將棚頂一塊塊拆卸,放到一側早就準備好的板車之上,
原本空空如也的板車在不到半個時辰里被塞得滿滿當當,
拉車這驢子以及下等馬不堪重負,劇烈地喘著粗氣。
有一些心懷仁慈的草原俘虜上前快速撫摸著他們的毛髮,讓其身體內的熱量散發,小聲嘀咕安慰。
但迎面而來的就是一馬鞭,還伴隨著明人軍卒的怒罵。
「快一些,大營馬上就要開拔,再不快點都沒有飯吃!!」
儘管已經疲憊異常,他們的動作還是快了起來,
身上散發的熱氣也越來越多,
略顯髒污的衣衫貼在前胸與後背,已經濕漉漉。
半個時辰後,到了辰時,
大軍緩緩開拔,作為草原俘虜的他們才剛剛乾完活,
見到車隊緩緩動了起來,
他們才長出了一口氣,搓了搓手,滿懷期待地等著。
草原俘虜每日食兩飯,早晨拔寨時一次,晚上紮寨時一次。
不多時,一輛載滿大桶,瀰漫著熱氣的大車緩緩行來,
草原俘虜們異常興奮,紛紛拿出了那跟隨他們許久的『碗』,
形狀不一,有裂口與縫隙,上面填滿了污垢,甚至還有半碎的夜壺。
大軍的飯食極其簡單,用糙面所做,黑乎乎的饅頭,
以及略顯簡單的燉菜,沒有肉,只有一些油花。
但即便如此,也是他們這些年所吃最好之物,
至少這名為饅頭的東西,在未成為俘虜之前,有些草原人都沒有見過。
草原營寨外圍與內寨,是兩個完全隔絕的世界。
不多時,草原俘虜們一手拿著碗,
一手拿兩個饅頭跟隨馬廄的車緩緩而行,臉上寫滿了滿足。
蔣瓛就立在一側的高處,雙手負於身後,靜靜看著這一切,目光深邃,神情莫名。
在他看來是,這是比任何人都要忠心的暗探,只可惜不能為他所用。
這時,他身後傳來了戰馬蹄子的響聲,
一名身著甲冑面容普通的軍卒騎著一匹戰馬,牽著一匹戰馬緩緩走了過來,
「大人,該走了。」
蔣瓛微微嘆息一聲,側過頭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您每日都要站在高處看一看,也不知這戰馬有什麼好看的。」
聽到軍卒的話,蔣瓛輕輕一笑,眼裡有著一絲失望,沒有說話,
而是翻身上馬,二人快速離去。
很快,一日的時間過去,
太陽緩緩落山,大軍又要開始安營紮寨,草原俘虜們再次忙碌起來。
一個一個的帳篷被立了起來,
屬於蔣瓛的帳篷也是如此。
戰事已經結束,他早早離開軍中大帳,回到屬於自己的帳篷之中,
他沒有歇息,而是先將屋內的陳設擺放一番,
方方正正,看不出任何突兀。
又將那拼湊起來的床榻放在正對帳篷入口的地方,
這些事物並不能依仗於軍卒,
因為他不能被軍卒掌控每日睡覺之地,這是錦衣衛應有的警惕。
做完這一切,他坐在床榻上,
感受著帳篷入口吹進來的冷風,面露舒適。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到桌案前,掀開早就擺放在其上的書籍,
說是書籍,其實是草原王帳的名冊,
這些日子他一直在尋求控制那些草原俘虜的方法,
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只能自己尋找在草原俘虜中聽到的一些名字,
那些人都是盤踞在北元王妃身側之人,
有屬於天寶奴的,也有屬於地保奴的,更多的還是王帳。
他從書籍中拿出了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百餘個名字,
這是他推測出來,能對這些草原罪人加以掌控的人。
他們的名字時常出現在草原罪人嘴裡!
可如今這張紙,大半名字已被劃掉,
看著這張紙,蔣瓛的眼睛眯了起來.
作為錦衣衛,他最擅長的就是這等陰險手段,他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不同尋常。
太詭異,這些人死得太多,一個個排查下來,都死了。
這顯然不對。
大戰中,中軍王帳死傷的大多是王庭禁軍以及各個草原權貴的護衛,都是草原青壯。
名單上這些人,因為北元王妃的緣故,大多是女子。
是一些草原權貴的妻子、女人、家人,
她們以王主妃為核心,形成了一個另類的圈子。
王帳的男人們控制王庭禁軍以及青壯軍卒,
而王帳的女人們則控制營寨外圍的罪人,保持北元王庭微弱的平衡。
蔣瓛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
但現在,這些女人,都死了。
他前前後後找了將近一個月,沒有找到哪怕一個活人。
前軍中軍後軍,就連草原俘虜中他都找了,
但一個都沒有。
蔣瓛不相信巧合。
深吸了一口氣,他收起心中思緒,繼續翻看手中名冊,不停對照,
名單上百餘個名字,如今只剩下十個,
若是再找不到,那這些日子的努力也將功虧一簣。
也將印證他心中猜測——有人在背後搞鬼。
兩個時辰眨眼間過去,
蔣瓛的臉色已經陰沉到了極點,他拿起書頁,
上面記錄有一百二十七個名字,已經被劃掉了一百二十三個,
她們因為身份尊貴的緣故,就算是屍體也被確認了身份,記錄在冊。
只剩下最後四人不知所蹤,不知生死。
「騰格爾·托婭,格爾勒·瑪拉沁,巴雅爾·諾敏,呼倫·雅蓉」
蔣瓛不停念叨著這些名字,目光陰森,愈發深邃,
在這大軍重重包裹之中,他忽然覺得脊背發涼,這幾人去了哪裡?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雖然存在面目全非無法辨認的可能,
但蔣瓛是錦衣衛,既定的思考方式以及思維慣性,
讓他覺得,這裡面有陰謀詭計。
或許被人藏起來了,圖謀甚大。
又或許隱藏在哪個草原權貴的隊伍中,賊心不死。
這個想法一經出現,便盤踞在他腦海中,久久不散。
哈剌章營寨一戰中,草原俘虜所展現出來的力量,超乎了所有人想像,
所以王主妃的死沒有引起任何波瀾,
甚至她的自刎讓不少軍候都鬆了口氣,
如此強大的力量不論是朝廷掌控還是個人掌控,都是一件忌諱之事,
所以她最好的結果是死,
死了就能維持現狀,不至於讓事態失衡,這是最小的代價。
但現在,王妃死了,
但能掌控草原俘虜的人可能還有存活,這讓蔣瓛很是不安。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其內充斥著寒冰
「人人在哪?」
蔣瓛猛地站起身,快步離開所在營寨,朝著中軍營寨的東南角走去,那裡是安置北元皇親國戚所在。
北元權貴地位尊貴,自然不能像安放草原俘虜一般隨意,
他們的營寨坐落有序,除了身側有三千精兵看守以外,
他們的行動甚至都沒有受到限制,吃喝玩樂都能得到保障。
蔣瓛穿過層層搜查,來到了位於中央的一座帳篷,
這裡是如今大軍中最尊貴草原人的居所,
北元的二殿下地保奴。
進入其中,撲面而來的酒氣讓蔣瓛皺起眉頭。
屋內的景象映入眼帘,
地保奴一身華貴長袍,癱坐在床榻之前,剛剛安營紮寨,身旁就已經堆積了兩個酒罈.
地保奴朦朧中看到了來人,咧嘴一笑,含糊不清地發問:
「怎麼又是你,來做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