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暗探筆觸:蔣瓛行為心理分析
十日後,儘管大部前進緩慢,但終究還是離開了捕魚兒海,
臨近五月,草原的天氣也一點點熱了起來,
白日的太陽異常毒辣,到了晚上卻又冷風四起。
中軍營寨,一頂不起眼的帳篷內,
陷入沉睡的陳景義猛地睜開眼睛,其內閃過一絲精芒。
他側頭看了看時辰,已是子時夜半,軍帳外一片漆黑,靜悄悄的。
只有巡營甲士時不時傳來的碰撞聲。
陳景義側著身體,等待一隊尋營甲士離開,
而後猛地直起身,迅速拿出床底那稍稍小一號的布鞋,套在腳上。
這能讓他最大程度地隱匿行蹤,就算是被發現了腳印,也不會懷疑到他頭上。
陳景義站起身,迅速來到軍帳入口,
伸出手指輕輕將營寨的簾幕挑開,見四周無人,便身形一閃鑽了出去。
他一身黑衣,臉上蒙地黑布,
快速在營寨的陰影內穿梭,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中軍大寨的東南角
這裡孤零零地立著幾個軍帳,他早就注意到了這裡,
從中軍大寨安營紮寨的計劃中,並沒有這幾個軍帳,
但他們總是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夜晚,到了早上又早早地走起。
經過幾日的觀察,他斷定這裡必然有鬼!
陳景義屏住呼吸,來到軍寨外圍的柵欄前,
手掌輕輕一掰,一道可供人鑽出去的縫隙便浮現而出,
在戰事結束後,不僅軍官們疏於軍紀,就連軍卒們安營紮寨都草草了事。
這是他早就探明的事情。
陳景義彎著腰,努力讓自己的身形埋伏於陰影中,悄無聲息地朝著前方營寨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地看向腳底,
不大的眼睛眯起,尋找著任何可疑的事物。
不多時,當他來到距離營寨不到三丈的距離,
他猛地頓住腳步,歪著頭看向身前,在那一抹陰影中,
似乎藏在一根綿長的細線,就橫亘在他膝蓋的位置。
陳景義微微彎下身,順著細線開始查看,慢慢看到了綁在不遠處樹梢上的幾個鈴鐺。
這一發現沒有讓陳景義驚慌失措,反而心中有一些興奮,
他猜測得沒有錯,這突兀出現的帳篷,
就應該是這中軍大寨的兵冊中沒有記錄的人,也是他要找的人。
陳景義眼睛眯起,一點點靠近,在那細線之前仔細打量,
這是錦衣衛最粗淺的防範手段,
不排除這是誘餌,還有更深的手段藏在暗處。
果不其然,在這根細線之後的不遠處,大概兩步距離,還有一根細線,同樣綁著鈴鐺。
陳景義藏在黑布下的嘴角微微勾起,踮起腳尖,
小心翼翼地邁過第一條線,第二條線,
緊接著是第三條線,以及特地在地上準備的鬆軟泥土,
若是沒有防備,突兀地踩在上面,就會留下腳印,打草驚蛇。
不過這些對於陳景義來說,毫不費力。
一刻鐘後,他已經來到了那十餘頂帳篷的外圍,輕輕掰動柵欄,
陳景義就這麼鑽了進去,緊緊貼在最外圍帳篷的陰影之下,心中默數。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直到二十,沉重的甲冑碰撞聲響了起來,
一隊二十人的巡營軍卒從軍帳前走過,
十息過去,腳步聲漸漸遠離,陳景義的眼睛才眯了起來。
他冷靜到了極點,在尋找殺害兒子的真兇時,
他潛入了慶州大大小小的衙門,早就練成了一身潛藏本領。
陳景義慢慢蹲下,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金屬長管,
前後兩端有直角彎折,名為潛望鏡,與那千里鏡一般都是珍稀之物。
他趴在軍帳外面,將帳篷一角輕輕掀起,
將潛望鏡的一頭伸了進去,而後他將眼睛湊近了另外一頭,
很快,陳景義眉頭微皺,猛地抬起頭,沒人?
軍帳內空空如也,沒人?
但他馬上意識到了,這是混淆視聽之舉,
真正的目標一定藏在這十幾個軍帳之中。
「媽的,還真是謹慎。」
收起心中思緒,陳景義一個帳篷一個帳篷的探查過去,
在不到半個時辰內,所有帳篷都已被探查完全,十三頂帳篷中只有六個有人,
皆是其貌不揚的中年人,普通到不能再普通,丟到人堆里都不會被發現。
而此行的目標,畫像中的人,在第七頂帳篷中!
這一發現讓陳景義微微一笑,找到了。
他在那個帳篷中觀察了許久,將一切都記下來後,
他撫平了站立或者爬扶的痕跡,悄無聲息地退去.
半個時辰後,一道身影鑽入了軍帳,是一襲黑衣的陳景義!
他沒有放鬆警惕,而是站在軍帳之前,雙手放在身後抓著簾幕,掃視四周,
發現自己留下的一切都沒有變動後才稍稍鬆了口氣,
他蹲下身,看向地面,
那裡有他早就預留好的半截埋在土裡的毛髮,此刻還豎立在那裡,
他又看向腳下,鬆軟的沙子上只有一個略顯小巧的腳印,
至此,他才徹底鬆了口氣,
迅速將身上的黑衣脫下,翻面穿上,讓灰色一面露在外面,
臉上的黑布被迅速撤下,綁在了一側長刀的刀把之上。
做完這一切,他快步來到桌案前,點燃燭火,
快速將腦海中記下來的場景一幅幅描繪下來,
一共六幅圖,『目標』所在的繪圖最為精細。
包含了『目標』的睡姿,睡覺時的穿著,呼吸的大小,以及屋內陳設的擺放,還有衣服甲冑長刀的放置位置,總之一切細節都記錄在冊。
至於為什麼這麼做,他也不知道。
做完這一切,陳景義將帳篷的所在與原本軍中帳篷的布置也記錄下來,最後夾在一本黃皮冊子內。
裡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大多歪歪扭扭,
是他們此行一百人今日的學業,每日都要送去後軍,給大人查看。
陳景義站起身,走到帳篷的北面,
將堆積的帳篷掀起,露出土黃色的大地,
他將冊子放在那裡,用帳篷壓好。
而後快步回到床上,不一會就陷入了沉睡。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還未亮,
一道身穿甲冑的人影出現在陳景義的帳篷外,輕輕翻找,將那本黃色冊子塞入懷中,迅速離去。
天色黝黑,中軍營帳內死寂異常,看不出絲毫波瀾。
半個時辰後,後軍營帳中的陸雲逸猛地睜開眼睛,
側頭看向營寨入口,眼中閃過銳利,握緊了一側的長刀。
響起了淡淡的腳步聲,一道身影浮現,很快便傳來了武福六的聲音:
「大人,您醒了嘛?」
陸雲逸眼睛一眯,迅速坐起,扯過長衫披上:「進來。」
簾幕掀開,武福六走了進來,一臉凝重,
他從懷中掏出了一本泛黃的冊子,遞了過來,壓低聲音說道:
「大人,剛剛送回來的,應當是有收穫了。」
「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待到武福六離開,陸雲逸迫不及待地點燃燭火,
來到桌案前迅速將冊子翻開,拿出了裡面的十餘張白紙,細細查看。
越看他的眉頭越是舒展,甚至已經帶上了淡淡的笑意。
他在一張白紙上停留許久,
上面有一些繪圖,也有一些文字,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整張紙。
陸雲逸對陳景義的手藝十分滿意,
他從一側拿出紙筆,對著繪圖快速書寫。
「,睡覺時穿衣,不脫鞋,睡姿呈現嬰兒蜷縮狀,
表現為缺乏安全感,內心敏感脆弱警惕,
將胸口護在身前一方面能抵擋突然的襲擊,
另一方面表現為不願意展示其內心柔軟,略顯焦慮。」
「軍帳左側布置有序,桌椅板凳樣樣都有,
表現為追求秩序和效率,守規矩,符合錦衣衛的刻板印象。」
「軍帳右側略顯雜亂,所食用的烤肉骨架隨意丟棄,酒罈堆迭呈山字形,
心理表現為創意豐富,但可能缺乏條理和組織能力,
或者正處於忙碌、壓力大的狀態,以此種方法來緩解內心。」
「軍帳一左一右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心理狀態,
因其身份排除其與他人共處一室的可能,
所以他此刻內心糾結,充滿彷徨,精神狀態不好,或許有精神分裂的前兆。」
「軍帳內裝飾簡約,所穿衣物沒有任何裝飾,就連髮簪都是簡易的木質筷子,
表現為偏好簡單、實用的生活方式,
可能注重內在品質而非外在表現,更進一步的表現為注重結果,不注重過程,不擇手段。」
「軍帳入口朝東,床榻對著入口,
表現為嚮往光明,活力,以及積極向上的生活氛圍,
但東方的明亮很少,潛意識中他認為自己處在光明之下的時間很短,符合錦衣衛的心理特徵,
床榻對著軍帳入口極為危險,在暗探的防護中這是大忌,
所以..這是他內心自大的一種表現,認為在大軍之中相對安全。」
「茶杯酒具以及所用的臉盆都為深色,表現為性格內斂,沉穩,或者處在情緒低落中。」
「桌上有四本書籍,還有一個草原王庭的銅扣裝飾,
表現為極高的精神層面追求,可能還有很好的文化素養,或許他以前是讀書人,但無從查證。」
呼——
陸雲逸猛地直起身,長出了一口氣,看向桌案上密密麻麻的紙張,
從一側的抽屜中拿出一本足有三指厚的『書』,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在最後面。
時至今日,終於找到了蔣瓛居住的地方,
這本書冊,在最後這一張紙之前,記錄的都是白日裡蔣瓛的蹤跡。
儘管秉持的閒逛偶遇從不主動探查的原則,
但軍卒們依舊發現了如此多的蹤跡。
陸雲逸臉色凝重,一點一點看著,試圖從這些文字中找出一絲規律,
比如蔣瓛經常停留的地方,經常食用的飯食,重複說過的話,這一切都有其作用。
蔣瓛只有在他心裡足夠立體,
他才能在特定的地方做出特定的布置,讓場面看起來不那麼明顯,
從而無從追查。
而最難破的命案,是隨機殺人,想要偽裝成如此模樣,並不簡單。
深吸一口氣,陸雲逸看了看夜色,
距離天亮還有一段距離,但他不準備睡了。
書冊翻動的聲音在軍帳內一點點響起,
時而吹起的冷風在軍帳內來回掃動,將昏暗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暗,
陸雲逸的臉龐也忽明忽暗。
不知過了多久,陸雲逸眉頭一皺,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些文字中的不同尋常。
「他為什麼總是出現在馬圈附近?」
陸雲逸喃喃自語,迅速翻動書冊,
按照中軍營寨的布置,馬圈旁有飼料儲存區、水槽、馬具存放區,以及馬夫居住區。
陸雲逸手中毛筆一點點勾畫,很快一個馬圈附近的平面圖便躍然紙上,
他死死地盯著,眉頭緊皺。
一刻鐘後,陸雲逸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緊皺的眉頭一點點舒緩,
繼續提筆在一側畫上了一個圓,在上面寫上了『戰俘營』三個字。
因為戰事結束,中軍諸多軍候都會讓部下休養生息,不用操練,也不用費心養馬,整日吃吃喝喝。
而原本養馬的活計就由草原俘虜以及罪人代勞,
他們一生都與馬混在一起,是天生的馬夫與騎卒,
如此一來,再恰好不過。
蔣瓛每日去的,或許不是馬圈,而是戰俘營。
對於他的目的,陸雲逸姑且只給出了兩個猜測。
一:錦衣衛要擴員,或許是因為前軍斥候部在此次北征中體現出的暗探手段太過驚人,
錦衣衛的視線可能會從原本的國內漸漸投向草原,
這就需要足夠多的暗探,而戰俘營有足夠多的草原人。
這麼做的理由也極為明顯,作為大明直屬天子的暴力機構,天生就有擴大勢力的心思。
二:蔣瓛想要從那些俘虜中知道一些什麼,
或許是戰事中的細節,又或許是草原王庭中的一些細節。
總之,這兩個猜測不管對不對,陸雲逸都決定做相應的準備。
蔣瓛處處留痕,而他則跟在其後處處留棋,如此方能疏密不漏。
作出決定後,陸雲逸猛地站起,離開軍帳,不一會就來到了劉黑鷹所在的軍帳。
軍帳內空空如也,劉黑鷹還未回歸,
陸雲逸也不著急,決定在這裡等一等。
時間流逝,眨眼間一個時辰過去,
天上的漆黑也漸漸褪去,變為深藍,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天亮。
這時,有些輕浮的腳步聲自軍帳外響起,
劉黑鷹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隨意將手中的頭甲一丟,點燃燭火。
可眼前隨之出現的黑影讓他猛地一驚,沒有任何猶豫,
手中長刀剎那間出鞘,徑直劈了過去。
但對面之人更快,半出鞘的長刀牢牢擋在長刀的前進路線之上,發出當的一聲顫鳴。
察覺到手中傳來的巨力,
劉黑鷹眼中恢復清明,身體一松,有些抱怨地說道:
「雲兒哥,你嚇死我了,怎麼也不點燈啊。」
陸雲逸抿嘴一笑,鼻子嗅了嗅,說道:
「你與雅蓉進展如何?這些日子來回奔波,總該懷孕了吧。」
劉黑鷹撲通一聲躺在床上,無力地搖了搖頭:
「雲兒哥,別提了,我要累死了,你上次說的什麼來著?
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我現在就是一頭牛。」
陸雲逸來回打量著他,這十日裡劉黑鷹三點一線來回奔波,
原本肥碩的臉龐已經變瘦了許多,不大的眼睛都已經變得與常人無異。
陸雲逸暗暗發笑,安慰道:
「十八歲就要有兒子了,這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我這次想為你謀一個世襲的職位,讓你兒子沒有後顧之憂。」
嗯?
劉黑鷹趴俯的腦袋猛地抬了起來,張大嘴巴:
「真的啊。」
「那是自然,你是前軍斥候部唯一的千夫長,
大將軍的意思是將一些賞賜分給屬下軍官與軍卒,以咱們得功勞,分你一個世襲的職位還是輕輕鬆鬆。」
如此一說,劉黑鷹頓時覺得渾身充滿幹勁,猛地直起身,坐在那裡嘿嘿直笑。
「說正事,那些草原人如何?聽話嗎?」
說到正事,劉黑鷹神情凝重了起來,面露怪異:
「雲兒哥,你是沒見到啊.
我從來就沒見過這麼聽話的人,比我家養的那幾條狗都聽話,
只要給吃的,讓幹什麼幹什麼,而且他們還算聰明,學得很快。」
陸雲逸露出笑容:
「那就好,軍營內也有了一些收穫,再操練一些時日,就讓他們回來,
就換第二批人過去,釘子總要提前埋下,不然到時候顯得突兀。」
「人選已經定了?」劉黑鷹眼睛一亮。
「定了,明天給你名單,去帶給雅蓉辨認,
黑鷹啊,你要努力,
雅蓉是我們手裡人,玉佩是我們手裡的錢,兩樣緊緊抓在手裡,才能成大事!
對了,我給你開的方子你吃了嗎?」
劉黑鷹臉色一黑:
「吃了,每日都在吃,但軍中大夫說我虛不受補.」
「都是庸醫,虛不虛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劉黑鷹挺直腰板,砰砰砰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臉傲然:
「那自然是不虛的。」
陸雲逸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胸膛,站起身向遠方走去。
「雲兒哥,你去哪?」
「去安葬烏薩爾汗與王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