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爭之世,不進則退
四處漏風的軍帳內充斥著二人急促的呼吸聲,
閻五堅梗著脖子,瞪大眼睛毫不示弱,
閻三則怒從心中起,不停喘著粗氣,猛地抬起手想要一巴掌扇過去,
但看到他如此悽慘模樣,也就忍住了心中怒意,語氣柔和了幾分,但還帶著幾分父親獨有的強硬:
「好了,此事休要再提,
我送你去那陸雲逸帳下是為了讓你立功,借勢,
你可倒好,這才第一次出戰,就被人抓到了把柄,我真不知該如何說你!」
閻五堅盯著閻三看了許久,終於在其眼中發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關心,便冷哼一聲,將頭扭轉過去。
「誰能知曉他會關心一個重傷之人,還如此刨根問底。」
「都怪我當初沒有將那武福六宰了,也省得現在如此麻煩!」
閻五堅眼中露出一絲凶厲,咬牙切齒道。
「好了好了。」閻三眉頭緊皺,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此事休要再提,歸根結底還是你不對,若你老老實實殺敵,哪還有如此多事?
現在倒好,惹了那陸雲逸,為父都不好為你推脫啊。」
「你是千戶他是千戶,怎麼看起來你倒像是他的手下!」閻五堅毫不客氣,出言譏諷,
此話一出,閻三勃然大怒,快步來到閻五堅身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低喝道:
「你真當老子這千戶在這慶州橫著走啊,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
他父親的老師與大將軍同屬東宮,是太子的人!
這等人想要拿捏你老子,
輕輕說句話,指揮使都要把我扒光了獻上去,
如今那陸雲逸在我帳下,身份還沒有多少人知道,
這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機緣,我費盡心力將你調來,
為的便是乘風而起,你看看你現在,
不光自己落得一片狼藉,連你老子我都要受到牽連,若是老子丟了官,你們娘倆就等著喝西北風吧!!」
閻三越說越氣,最後近乎咆哮,
在這慶州苦寒之地,好不容易有一條通天道路,可還沒三日便被堵上,閻三心緒之複雜,無法言說。
直至此刻,閻五堅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不由的瞪大眼睛,呼吸變的急促。
他見過最大的官便是眼前的父親,一個千戶就能在慶州呼風喚雨,
而太子.以他如今滯澀的腦袋還無法想像。
閻五堅如今思緒混亂,連忙掙扎著起身,抓住這位不怎麼見面的父親:
「我我去給他賠禮道歉,我去給他下跪!!我去求他原諒!」
「行了行了。」閻三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
「若你早有此覺悟,何以落得如此下場,此事我已經壓了下來,
那人是個執拗性子,想來不會善罷甘休,你這段時間不要露面,哪裡都不要去,千萬別再惹出禍端!
待到接收繳獲軍資的人前來,你跟其一起回去!」
「我不回去!」閻五堅頓時瞪大眼睛!
「蠢貨!!你現在是戴罪之身,還留在軍營里招搖過市?找死也不是這麼個死法!」
閻三對於這個私生子,已然憤怒到極點,事到如今還看不清局勢!
同時心裡也暗暗懊悔,不應該將其養在婦人之手,變得如此任性妄為。
深吸了一口氣,閻三猛地轉過身,死死地瞪著他:
「老實在這待著,時間一到馬上滾回慶州!」
說著便拂袖而去,待他來到帳外,冷風一吹,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默默嘆息一聲。
他回頭看著身後的簡易帳篷,見那四角被冷風吹起,無奈地搖搖頭,
隨意從一旁找來石塊,將那掀起的布角壓蓋住,而後又用韁繩把軍帳入口的麻布固定,
如此一來,冷風便不會將麻布掀起,軍帳內也會暖和許多。
做完了這些,閻三重重嘆息一聲,拍了拍手上灰塵,暗道一聲造孽,陰沉著臉離開!
這時,一個腦袋從一側帳篷後探了出來,正是先前兩名軍卒之一,
只見他眼睛滴溜溜一轉,又看了看那被壓蓋好的帳篷,撇了撇嘴,快速消失不見。
一刻鐘後,劉黑鷹所在軍帳中傳來一聲驚呼,
一身肥膘的劉黑鷹此刻赤膊著上身,
手裡拿著麻布,半截麻布已經纏在手臂傷口之上。
聽到軍卒來報,劉黑鷹只覺得這是他從軍以來聽到最荒唐的事,以至於手裡麻布都掉落在地!
但劉黑鷹不管不顧,快速站起,來到軍帳入口,循著縫隙朝外小心看去,而後看向那名軍卒:
「沒人跟著吧。」
「大人您放心,小的機靈著呢。」
劉黑鷹這才驚魂未定地點點頭,慢慢回到床榻坐下,眼神有些呆滯,
「你真沒聽錯?」
「當然啊,那小子直接叫爹了!!而且千戶大人走時還把帳篷給那小子紮好,這不是親爹是啥?」那軍卒繪聲繪色地描述,
聽得劉黑鷹愈發呆滯,閻三的妻子是慶州商賈之女,
不那麼尊貴,但也能與許多大人物說上話,又不吝銀錢,這才能在慶州坐穩這個千戶位置,
而且他懼內的名聲幾乎在慶州城內人人皆知。
如今卻蹦出了個這麼大的兒子?怪哉!!
這閻三膽子的確是大,這天下果然沒有不偷腥的貓。
這時,那軍卒臉上露出一絲後怕:
「大人啊,若非千戶大人前去,那小子可就真凍死了,到時千戶大人定然饒不了我。」
劉黑鷹瞥了一眼那軍卒,臉上露出冷笑:
「那小子做了什麼不用老子說,多活一天都是老天保佑,不該殺?」
「當然該殺,但千戶總歸是千戶啊,如今幸好那小子沒死,要不我們就麻煩了。」
「行了行了,就你心眼多。」
劉黑鷹側過身,從一側行囊中拿出一把碎銀子,一把塞到那軍卒手裡:
「拿著,應當有二十兩了,報酬翻倍,等回去後再讓你爹來商行,我給他找個好差事。」
那軍卒眼中頓時露出璀璨奪目的光芒,充斥著渴望,作勢便要跪下來,
但劉黑鷹卻一把將他攥住,臉色也冷了下來:
「此事若是泄露出去,你知道後果,到那時我有人保,死不了,你定然要死!」
「小的知道,跟著大人能吃香的喝辣的,
我父一個身殘老卒,大人能給份營生,小的感激不盡!
您放心,就算是為了家中父母妻兒,小的也不會亂說的,死也不會!」
那軍卒臉上充滿堅毅,眼中閃過狠辣!
劉黑鷹臉色柔和下來,這才點點頭:
「去吧,做好該做的事,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一口湯。」
軍卒頓時激動起來,大大剛剛得了『當先』之功,還升了總旗,
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因為他是百戶大人心腹,
如今他不禁在想,做了這件事後,自己算不算是總旗大人的心腹,日後好處定然多多!
他不怕被人利用,就怕如那路邊野草,旁人看都懶得看一眼。
待到軍卒離去,軍帳內安靜下來,劉黑鷹坐在床榻上,眉頭緊皺,面露思索。
「莫名其妙多了個兒子這要是讓他婆娘知道了,這還不得鬧個天翻地覆?
現如今又包庇罪卒,一來二去,他這千戶還坐得穩?」
「雲兒哥要想當千戶,閻三必須挪位置,得拿這事做點文章啊.」
想了片刻,劉黑鷹看向那已經結痂的少許的傷口,其上還有一些肉刺以及破開的皮肉,
參差混亂,極為難看。
劉黑鷹眉頭一皺,就這麼漫不經心的將其一根根拔掉,鮮血頓時流淌出來,
他也毫不在意,只是拿麻布隨意纏繞了一番傷口便穿上甲冑,徑直離開軍帳。
不多時,他來到了陸雲逸所在軍帳。
「雲兒哥?你在嗎?」
「在,進來吧。」
進入軍帳之內,此處要比劉黑鷹所在之地乾淨不少,
他心心念念雲兒哥此刻正拿著一塊形似馬鐙的鐵塊在左右比劃,眉頭緊皺,像是遇到了什麼難題。
陸雲逸瞥了他一眼:「不好好養傷,來我這做什麼?」
劉黑鷹嘿嘿一笑,臉上盡顯憨厚,躡手躡腳地湊了過來,
「雲兒哥,這是什麼?」
「你沒見過嗎?馬鐙啊。」
「馬鐙有什麼好看的?」
劉黑鷹知道雲兒哥自小就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雖然大多無疾而終。
陸雲逸來了興致,側過身子將馬鐙拿了過來:
「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馬鐙,長途奔襲會磨損雙腳,影響我等作戰嗎?
上次我們去捕魚兒海找那元庭,可要難受死我了。」
劉黑鷹頓時皺眉,滿臉疑惑:
「不不就應該如此嗎?」
陸雲逸頓時瞪大眼睛:「這當然不行,戰陣廝殺差一點就能要人命,
想要活下去,只能狠抓細節,將一切都做到最好,不能糊弄。
若是這馬鐙不磨腳面,我等神清氣爽,
揮刀的力道也要比以往大上幾分,戰場上砍死敵人的可能就大幾分,甚至就連逃命也要快一些。」
劉黑鷹小小的眼睛中充滿疑惑:「雲兒哥都是這麼過來的,有.有必要嗎?」
「當然,作為一名優秀的產品經理,自己用著都不順手,那東西能好嗎?」
陸雲逸隨意說道,仔細端詳著馬鐙,想著如何改進。
劉黑鷹對於此行奇怪言語已經見怪不怪了,撇了撇嘴:
「雲兒哥啊,你還是先想一想眼前之事吧,我們闖大禍了!」
「咋了?」
劉黑鷹挑了挑眉頭,肥胖的身體湊近了一些,壓低聲音說道:
「你讓我殺的那個閻五堅,是閻千戶的兒子。」
「啊?」陸雲逸頓時瞪大眼睛,一臉震驚!
「他親口說的,被軍卒聽到了,我估麼著是外邊的野種,不敢帶回家,所以丟進軍中。」
劉黑鷹表情有些神秘,以至於讓他的眼睛都有些若隱若現。
「怪不得閻三說他與閻五堅的父親十分熟絡,合著就是他自己?這能不熟嗎?」
陸雲逸笑著搖搖頭,帶著幾分自嘲:
「虧我還在想這人有什麼背景,能讓閻三力保,原來是他自己的崽啊。」
劉黑鷹點頭如啄米,對於這種八卦流言,沒人會不想聽。
「現在怎麼辦啊,這個王八蛋想要殺我們的人,我們不能就這麼放過他!」
劉黑鷹臉上露出一絲狠辣,
他出身商賈之家,在如今大明,
作為商賈不僅要面對朝廷,還要面對那些劫道馬匪,不狠便無法存活!
他見過了太多次父親的委曲求全,
所以在劉黑鷹看來,跟著雲兒哥從軍,是目前看來最坦途的正道,
官商勾結才是讓商行長久之計。
這條路上有任何人想要阻攔他們前進,他便殺了誰!
陸雲逸沒有說話,而是將手中馬鐙一丟,叮叮噹噹的響聲隨之傳來,他則慢慢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踱步。
「你倒是說句話啊,雲兒哥!」
「急什麼,當然不能放過他,我都答應那武福六要替他找回公道了,而且那人戰陣本領不錯,不能錯過。」
陸雲逸瞥了他一眼,有些嫌棄。
「若是能將這事辦妥當,那武福六定然要士為知己者死,對雲兒哥感恩戴德!」
劉黑鷹有些激動,興沖沖的模樣,恨不得現在就拿刀去將那閻五堅砍了。
想著想著,劉黑鷹又有一些擔心:
「只是.我們這樣做,定然會得罪上官,若是那閻三難為我們,該如何是好?」
「怕什麼?如今北邊掀起大戰,正是朝廷用人之際,閻三空有一身廝殺本領,但做事畏畏縮縮,他這千戶之位遲早要被拿掉。」
「啊?」這次輪到劉黑鷹目瞪口呆了,連連開口:
「快說快說,為啥啊。」
陸雲逸撇了撇嘴,嘴角露出笑容:
「看不清局勢的人,一定會被拋棄,
你想啊,咱們慶州千戶所原本就是前軍斥候的最佳人選,
離家近,還熟悉地形,又不至於動用大軍,
可閻三他看不清啊,總想守著慶州那一畝三分地過日子,這在如此大爭之世,這行不通啊。」
「大爭之世?」劉黑鷹滿頭霧水。
陸雲逸點點頭:「對大爭之世,大明立國二十年,老將老臣死得死,殺得殺,
陛下若不再快一些,怕是連能安穩打勝仗的將軍都找不到了。」
劉黑鷹眉頭頓時緊皺,想到了這些年北征的時間,眉宇中有過一絲恍然:
「好像的確如此,近些年來,對北邊用兵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短,
去年宋國公剛剛帶領二十萬人出去打仗,
這還沒消停幾個月呢,大將軍又來了又要打仗。」
「所以啊,大爭之世,不進則退,
閻三如此安穩行事在太平盛世乃最好的千戶,誰也動搖不了他的位置,
但在如今不行啊,
若他再不有所作為,大將軍定然要治罪於他,至少定個尸位素餐,
所以這人.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只要不魚死網破即可。」
「雲兒哥你是說?我們此行不立功?讓他無功而返?」劉黑鷹眼神中閃過奕奕神光,充滿了自信。
陸雲逸瞥了他一眼,輕輕嘆息一聲,語氣加重了幾分:
「我剛剛說大爭之世,不進則退!不僅是他,還有我們,
一旦大將軍平滅北元王庭,以後大仗會越來越少,
所以我們必須抓住這場戰事,為自己謀得一個立身之本,為此不惜代價!」
劉黑鷹被他說得熱血沸騰,恨不得現在就提刀砍殺,緊接著他擲地有聲地說道:
「雲兒哥,我知道了,這閻三占著茅坑不拉屎,遲早把他搞下去,由雲兒哥來做千戶!」
陸雲逸臉色一黑,如此大聲密謀,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嗎?
「雲兒哥怎麼做?你吩咐!」
陸雲逸無奈的搖搖頭,朝著他招了招手:「你過來,我小聲對你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