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天轉眼就黑了,大雪紛紛,到處白茫茫一片,隨著夜幕降臨,雪愈發密集了,雪越下越大,地面上的積雪已經能淹沒腳背了,雪霧茫茫,一丈外便看不清對面的情形,午門前一片寂靜。
寒風呼嘯,捲起一團團雪花,扑打在執勤的禁軍軍卒的臉上,這時,遠處竟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壓雪聲,片刻,一盞燈在雪霧中發出微弱的燈光向這邊飄過來了。
值哨的禁軍將士們被這突如其來的馬車聲給驚動了,不禁好奇望去,值哨軍官緊握刀柄,眼微咪,這才看清是一輛馬車,軍官望向馬車上的燈籠--忠武伯府。
那軍官立刻反應過來了,明白這是來接忠武伯賈珝的馬車。
馬車在御道右側停了下來,趕車的撣了撣身上的雪,插了馬鞭,從轎廂前跳了下來,來人正是焦大,他上前兩步恭恭敬敬地拱手說道:「這位將軍,我是來接我們家伯爺的。」
那軍官點了點頭,抽出腰間佩刀,上前將車門推開,仔細打量了一遍,又圍著焦大細細打量,笑著搖了搖頭,「老人家,這麼大雪天,怎麼派您來了?」
焦大咧嘴一笑,「我是車夫,我不來誰來啊!」
這時,幾名禁軍軍卒圍了過來,聽了這話,嘴中罵罵咧咧,言道勛貴豪門不過如此,竟連快入土的老人也要剝削,毫無人性等等。
乾清宮門前,賈珝心中頗不寧靜,他慢慢踱步到台階下,寒風凜冽象刀子一般吹刮著他的臉龐,使他的頭腦變得清醒,剛剛在酒宴上,皇帝將上書房內的事情又說了一遍,戶部尚書宋乾在皇帝的示意下給自己陪酒致歉,原本並沒有什麼,畢竟自己實實在在的拿到了兵權,就算蜀王哥倆代替皇帝去發放賞賜,安置那些宣府籍軍卒,最終那些人還是會在心底感激自己,因為自己才是他們的上司。
酒酣過半之時,張輔這個老東西說了一句話,銳士營人數超過兩萬,按慣例要派監軍坐鎮,一句話打破了熱鬧的氛圍,大殿內一片沉寂,鴉雀無聲。
賈珝不由又想起了天佑帝眼中閃過的那一絲猶疑,其實在宣府徵兵之時,他便想到了此事,因為這是聖祖朝便定下的規矩,當年賈家掌握的三千營一直就有內官監軍的存在,只是河套一戰監軍也戰死了,之後三千營就只保留了三千人馬,成了名副其實的三千營。
也許是看出了皇帝的猶豫,首輔溫方言說起兵庫司的事情將話題岔開了,可是,賈珝明白,皇帝在等自己。
忽然,賈珝若有所感,一回頭,只見首輔溫方言站在門口,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
「首輔。」
賈珝連忙躬身施禮。
「罷了,你一路舟車勞累,就不要這些虛禮了。」
溫方言擺擺手,關切地問道:「襄陽伯在軍報中說,你在懷安城下被韃靼人射中坐騎跌落馬下,身上的傷勢如何?」
「多謝首輔關心。當時軍醫看了,不礙事,我筋骨強壯,不到半個月便好了。」
溫方言點點頭,又道:「剛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希望你能理解陛下,抓緊上個摺子,這樣對你也是個保護。」
說到這,溫方言嘆了一口氣,道:「說來,宣府戰事能這麼快結束,你的功勞不小,陛下本打算重賞你,可惜,很多事情並不是陛下能夠憑藉喜好去決定的。」
賈珝默默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又問道:「首輔,陛下到底是怎麼考慮的?」
溫方言無言以對,很多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苦於沒有證據,皇帝許多事情並沒有瞞著他,包括密諜失蹤一事他也聽說了,這些士族文官們背後勾連的勢力太大了,不是說砍了幾個人頭,滅了幾個家族就可以解決,相反這會迎來瘋狂的報復,老話說得好,皇權不下縣,地方都掌握在士族鄉紳的手中,一旦地方亂了,大明就真的亂了。
這時,蜀王朱武祥走了過來,笑道:「忠武伯,你晚上可有事情?」
賈珝澹澹道:「宣府戰事令我心力憔悴,正打算休息數日,真是很抱歉。」
賈珝的態度在朱武祥的意料中,他笑了笑,道:「忠武伯為國事操勞,本王能理解,過幾日本王會在府中宴請從宣府歸來的有功將士,這件事父皇也同意了,到時候王府長史會親自登門,如果忠武伯有時間,感興趣,不妨來坐一坐,喝上一杯。」
聽了這話,賈珝心中微微一驚,皇帝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就不擔心?
賈珝的表情落入朱武祥的眼中,他不露聲色地笑了笑,「本王還有事先告辭了,對了,五弟還在上書房與父皇說話。」
說著又對溫方言行了一禮,轉身登上了蜀王府的馬車,馬車起動了,漸漸走遠,溫方言目送著馬車走遠,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搖頭道:「咱們這位蜀王殿下,不簡單啊!」
賈珝點點頭,他本想與溫方言談一談兵庫司的事情,忽然,風中隱隱飄送來一陣馬蹄聲,有人來了,賈珝順著來聲望去,漸漸地雪中出現了一輛馬車,向這邊徐徐而來,馬車上也有一盞燈籠,上書『忠武伯』三個字,是接自己的馬車。
馬車在距離乾清宮殿門五六步的距離停了下來,焦大從轎廂前跳了下來,跑過來,恭恭敬敬道:「三爺,大老爺讓我來接您回府。」
「好的,一路辛苦了。」
賈珝點點頭,又對溫方言拱手道:「家中長輩還在苦等,先告辭了,萬望見諒。」
溫方言微微一笑,「不必多禮,一路小心。」
馬車緩緩駛離了皇城,行了約一炷香的功夫,馬車裡賈珝躺在軟榻上,似乎睡著了,這時,焦大在車外低聲道:「三爺,戰死親兵的骨灰已經送往各家了,璉二爺親自操辦,五百兩的撫恤也發下去了。」
賈珝慢慢睜開眼,此次宣府一戰,共有十一名親兵戰死,有五人是因為給自己擋箭而亡。
賈珝暗暗嘆了口氣,以後若無必要,自己不會再像懷安城下那樣親自領著騎兵衝鋒了,太危險了,若不是這些親兵捨命相護,自己說不得就死在了韃靼人的冷箭下了,鷂兒嶺一戰讓他發現了戰勝騎兵的可能,雖說因為地勢的原因不可全部復刻,但是只要火器改良,有效射程達到三百五十步以外,在輔以大量的佛郎機炮,上萬人的火器一齊發射,三波絕對能打崩草原騎兵。
皇帝已經答應了自己,兵庫司新研製的火器將首先裝備銳士營,另外,他還會從內庫撥付三十萬兩用以支持火器的改良,估計是看到了火器在宣府戰役中的優良表現。
馬車減速,車身稍稍震盪了一下,將賈珝從沉思中驚醒,他抬頭向車窗外看了看,雪還在下。
這時馬車進入了寧榮街,車速漸漸慢了下來。
賈珝的馬車在榮國府的門前緩緩停下,賈珝拉開車窗,從縫隙中望去,只見大門前擠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幾名白鬍子老頭,皆是賈家長輩,賈珝看著就頭疼,又不能不見,也不多想,直接下車去了,最前面站著的是賈代儒、賈代修兄弟倆,賈珝快步上前,拱手笑道:「勞煩各位長輩在此等候,失禮之處,萬望包涵。」
雖是長輩,賈代儒、賈代修卻不好擺架子,也不敢造次,賈代儒伸手虛扶了扶,「你在宣府打了大勝仗,為咱們家立了大功勞,我們這些吃閒飯的等你是應該的。」
「大家都是自家人,我們隨意一點。」
賈代修撫須說道。
「對!對!」
賈赦大笑道:「都是自家人,要敘舊酒桌上聊,外面這麼大的風雪,大家都凍壞了。」
賈珝連忙給賈赦行禮,「孩兒拜見父親大人。」
賈赦一擺手,微微一笑道:「你身著甲胃就不要行此大禮了,傳出去少不得別人議論,不好。」
賈珝點了點頭,「孩兒明白了。」
這時,賈政輕輕咳了一聲,「天色晚了,咱們快進去吧。」
「噼噼啪啪!」
賈珍忙命管事小廝點燃了早就準備好了的鞭炮。
賈珝一擺手,對賈代儒、賈代修道:「兩位叔祖請!」
「請!」
眾人一起走進了榮國府大門,直到這時,賈璉才有機會靠近賈珝,說道:「有兩家的子弟想進親兵隊,你有時間見一見吧。」
賈珝站住了,「行,你來安排。」
這時,賈蓉匆匆跑來,對賈珝躬身施禮道:「三叔,老爺們讓你快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