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冬」
琴聲從夢雲軒傳了出來,開始還是叮冬叮冬如滴水輕濺,慢慢地,便似清泉曲流
那琴音,如高山流水,那琴音,曲調婉轉,似訴似嘆,帶著三分的愁緒,五分的意亂,還有二分的顧影自憐。
黛玉臥房外的連廊上,幾個婆子一個個面面相覷,紛紛把目光投到王嬤嬤的身上,突然,「蹦」的一聲,整個夢雲軒一片鴉雀無聲。
琴聲戛然而止。
宋媽跳了起來,「琴弦斷了!」
這時,眾人個個屏住了呼吸,睜大了眼睛注視著黛玉臥房,王嬤嬤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半個時辰過去了,榮慶堂沒有一點消息傳來,這讓她非常的擔心。
早飯後,太醫院來了五位太醫,院正親自領著四位老太醫過來的,他們一起給黛玉問診號脈,不僅如此,更是問詢了最近幾年都在吃什麼藥,何時犯病,什麼感受,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沒有說什麼,直接拉著賈珝進偏廳說話去了。
賈母心疼外孫女,便讓她回來等消息。
只是,此事關乎著黛玉以後的人生,怎能靜下心來!
此時的賈家看似一片平靜,實則暗潮洶湧,都瞪大眼睛等著榮慶堂的消息。
榮國府,榮禧堂。
時間慢慢地流逝著,賈赦與賈珍還靜靜地坐在大堂內,賈政有些坐不住了,站起來走到門口,望著院門。
一個婆子從後門進來了,給三人添了新茶。
賈政轉身坐回椅子上,問那婆子,「老太太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那婆子:「先前玉釧兒回來給太太取東西,說了一句,太醫正在修方。要不,老爺派個人去問問?」
賈政望向了賈赦。
賈赦:「我們就在這裡等。」
賈政望向那婆子,「上點心。」
「是。」
那婆子應聲走了出去。
賈政又望向了賈赦,「大哥,王太醫他們都是醫術高明之人,怎麼需要這麼久?你說咱們要不要再請幾位城內的名醫」
賈赦揮手打斷了賈政的話,沒好氣道:「你這話在這說也就算了,就算有什麼不滿和擔心,也要過兩日再請其他的名醫。」
賈政立刻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強笑了一下,「我這也是關心林丫頭,再說了,也是怕大哥心急。」
賈赦放下茶碗,澹澹說道:「我不急。」
賈政略顯尷尬,賈珍坐在那裡閉眼養神,大堂內一片沉寂。
正在這時,賈璉滿頭大汗的沖了進來,拱手道:「王太醫他們已經出了藥方,無大礙,按方抓藥,輔以藥膳,最多三兩年便可痊癒。」
賈赦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然後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疲倦的笑容。
賈政和賈珍一齊站了起來,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賈赦的心思從來沒有瞞著他們,他們也明白這是一門好的姻緣,特別是林如海身上的資源能給賈家帶來很大的幫助,原本還在擔心黛玉的身子,如今最大的問題已去,其他的可以慢慢來。
至於賈母的心思,賈政從來沒有考慮過,不是說他不喜歡這個外甥女,正是因為喜歡,他才會在深思後打定了主意,其實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原因,那就是血脈的問題,豪門大戶非常的看重這一點,舅舅家的女兒可以嫁給姑母家的兒子,但是,姑姑家的女兒不能嫁給舅舅家的兒子,因為這是「骨血倒流」,是大忌諱!
賈珍微微一笑,「赦叔,如此大喜,侄兒早已備下薄酒,煩請過府喝上一杯以示慶賀。」
賈赦望著堂外的天空,耳邊又響起了賈母的聲音,「你那點心思我全都知道,我也不反對,但是,不要想著我給你妹夫去信」
想到這裡,賈赦臉上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慈祥笑容,向賈珍點了點頭,又望向賈政,「沒事我們就先走了。」
「呃」
賈政無言以對,不由向賈珍望去。
賈珍骨碌著眼睛想了想,對賈政拱手一禮,「政叔若是有雅興,不若賞個臉到侄兒府上一坐。」
賈政點了點頭,欣慰地說道:「既然如此,我就過去坐一會。」
賈赦嘴角掠過一絲笑紋,「嗯難得老二今日有雅興,正好前兩日金陵送來了兩壇好酒,咱們一起嘗嘗」
送走了幾位太醫,賈珝就趕到了夢雲軒。
見到賈珝,王嬤嬤馬上站了起來,充滿期待地問道:「結果怎麼樣?」
賈珝重重地點點頭,王嬤嬤立刻明白了,心中一松,軟軟地坐下去。
賈珝一步一步走到了門邊,便停在那裡,又過了一陣子,才雙手將虛掩的門輕輕推開,門推得很輕,賈珝站在門邊,向屋內望去,只見黛玉手握一卷書坐在書桉後認真地看著,紫娟正在邊上坐著針線,賈珝輕咳了一聲。
紫娟的目光立刻投了過來,滿是驚喜!
黛玉微微驚了一下,這才慢慢抬起頭,只見賈珝站在門口靜靜地望著自己,這時,紫娟看黛玉面色忽然發白,連忙問道:「三爺,太醫怎麼說?」
賈珝點了點頭,「都過去了。」
黛玉往椅背上一靠,頓時鬆了口氣,又紅了臉,慌忙起身走到賈珝面前,對著賈珝盈盈屈膝福下,輕聲道:「多謝三哥哥費心了。」
賈珝一把扶住她,並牽著她在邊上坐下,黛玉微微一驚,眼中閃過一絲羞澀,「你放手」
賈珝呵呵一笑,看了她一眼,又對紫娟說道:「去,給我到碗茶過來。」
紫娟立刻明白,行了一禮便轉身走了。
黛玉低下了頭,賈珝沒有立刻提此事,他笑了笑道:「剛才老太太和我說了,過幾天咱們去清虛觀燒香,妹妹應該沒問題吧!」
「我沒有什麼問題,只是為什麼要去燒香?」
黛玉有些不解地問道。
「老太太說,她去年在神前許了願,等心愿了後,須再回神前還願,所以,這次是去還願的。」
沉默了一下,黛玉低聲道:「什什麼願?」
賈珝也沉默了,雖說去年他不在府中,卻也聽說了賈母去清虛觀打醮祈福之事,是為病重的賈敏祈福,黛玉何等聰明,來了賈家這麼久從未聽人提起此事,偏生自己的病情有了轉折,賈母立刻準備去還願,哪裡還不清楚此事事關她的母親賈敏,面色一暗,不由想起了母親臨終前那不舍的眼神,不覺又傷心起來
眼看黛玉要哭,賈珝輕輕攬過黛玉的肩頭,溫言道:「其實妹妹該放寬心,姑母在天之靈肯定希望妹妹快樂的生活,不說老太太她們,至少我是這麼希望的,你知道你淺笑嫣然的樣子有多美嗎?」
黛玉反應了過來,然後勐然掙脫出去,狠狠剜了賈珝兩眼,幽幽道:「好歹是個伯爺,這麼沒臉沒皮的話也說得出口!還有,你你不該要是讓別人知道了,我」
賈珝拿起黛玉的手抵在胸口,「不怕,就算他們知道了又如何,滿府里,上自老太太、老爺、太太,下至婆子丫鬟,說不知道我喜歡妹妹,不信,你摸摸」
「呸--無賴!」
黛玉到底是女孩子,哪裡經得住這樣的話,頓時紅了臉,心怦怦跳了起來,心中又是羞澀又是甜蜜,掙脫了賈珝的手,立馬道:「休要胡說,你不要臉,我還要呢!」
說著,她站起身,對著外面喊道:「紫娟,死哪去了!」
賈珝訕訕一笑道:「妹妹若是有氣就沖我發,不要連累紫娟,另外,太醫說了,妹妹這病多是因為平日鬱結所致,多夢失眠,本來簡單的咳嗽因為妹妹減飲食,又導致心血不足,如此一來便加重了病情。妹妹是個明白人,只要能放平心態,再注意飲食保養,不出一年半載就能徹底痊癒,」
「三爺這話正是。」
就在這時,紫娟擎著一個小茶盤進來,笑道:「我就說,姑娘沒事不要瞎想,雖說姑娘不姓賈,到底是老太太的親外孫女,哪個敢在背後言三語四的,再說了,三爺」
黛玉哪裡不清楚她想說什麼,小臉一沉,立刻斥道:「你若再胡說,我就回老太太把你退回去!」
紫娟知道黛玉是真的急了,笑著將茶遞給了賈珝,轉身走了出去。
賈珝笑了笑,望著她,向自己身邊指了指,黛玉臉一紅,嗔道:「你看著我幹嘛?」
賈珝見狀,一邊從袖中抽出那張藥方一邊笑道:「要說這紫娟對妹妹也真是用心的了,不僅要操心妹妹的衣食,還要想辦法讓妹妹開心,是個知心的丫頭,明兒我和老太太說,賞她點什麼。」
「隨你的便!」
黛玉撇了一下嘴,便賭氣似的在他身邊坐下,來到賈家好幾個月了,因為是寄人籬下,王嬤嬤不好插手夢雲軒的事情,雪雁又太小了,院內大小事務全指望紫娟和她老娘宋媽,黛玉打心底感激她們一家,見賈珝要賞她們,心底十分高興。
賈珝將藥方展開遞給她,「你也看看,這張藥方上一半是藥,一半是膳,以後紫娟負責膳食,琥珀負責藥。」
黛玉只看了兩眼,略想了想,沒有出聲。
這便是答應了,賈珝微微一笑,「走,和我去看看老太太去,琥珀聽鴛鴦說了,老太太就睡了半宿覺,不到三更天就醒了,也是操碎了心了。」
聽了這話,黛玉的眼有點紅,輕輕咬了一下嘴唇,「都怨我」
「走吧!」
賈珝站起身,順手就牽住了黛玉的手。
黛玉白了他一眼,倔強的抽回自己的手,道:「我自己會走!」
然後看也不看賈珝,低頭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