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裡冷冷清清的文淵閣大殿一下子熱鬧起來,數百名官員黑壓壓地站滿了大殿。
「齋戒?齋什麼戒?這不是瞎折騰人嗎?!」兵部郎中侯勇扯著脖子大聲嚷著。
幾名兵部官員一齊搖頭,侯勇接著嚷道:「老天爺要下雪,關我們什麼事?朝廷說捐糧,我們也老老實實捐了。哦,現在又要大傢伙齋戒祈福,還最少是三天,沒這麼欺負人的吧!」
「就是,咱爺們什麼苦都能吃,唯獨這個氣不能受!」
幾名兵部官員一齊點頭。
「什麼人事不修?修不修的也不關咱們的事,那是內閣的問題。」
聽了這話,許多人嚷了起來:
「娘的,這大冷天的讓咱們一天只喝兩碗稀粥,缺不缺德。」
「到底是哪個狗日的在皇上面前出的斷子絕孫的主意,知道了,老子活撕了他!」
「聽說這個主意是衍聖公出的」
一下子沉默了。
「衍聖公也不能這麼做!」吏部郎中周坤走了過來,掃了一眼眾人,接著說道:「天地不仁,京畿遭了雪災,咱們作為臣子捐錢捐糧助朝廷渡過難關,這是本分。逢場作戲也好,邀買人心也罷,但不能將這場雪災扣在咱們的身上。要說有罪,那也該是他衍聖公。聖人之道,教化眾生也。」
「說得好!」眾官員一齊喝起彩來!
望著這般亂糟糟的場面,幾名御史對望了一眼,同時走近左都御史梅盛。
一御史:「總憲,次輔他們馬上就會來了,這個場面太沒有章法了。」
「應該管一下,這樣子也太沒有規矩了。」又一御史開口了。
正說話間,內閣大學士們來了,次輔劉文彬在前,丁元竹、韓俊、王紹光跟在後面,向著這邊走來。
眾官員紛紛拱手:「次輔!」
劉文彬笑著不斷點頭:「不要多禮,不要多禮。」
工部尚書韓淮:「次輔,當真要齋戒祈福?」
劉文彬點了點頭。
刑部尚書楊宗昌:「幾天?」
劉文彬走到上首站住了,徐徐地掃了一眼眾人,這才說道:「皇上召集內閣與禮部在養心殿做了商議,決定在冬至日前往天地壇祭天祈福,所有四品以上文武官員皆要前往,屆時陛下會親自齋戒祈福三日,為大明祈福。」
「次輔,陛下真的親自齋戒祈福?」一個聲音高聲問道。
劉文彬點了點頭。
眾官員怔了一下,接著又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要是這雪不停怎麼辦?」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聲,眾人吃了一驚,注目望去。
還沒找到對象,接著又傳來一聲:「總不能在天地壇過年吧。」
人群中發出一陣鬨笑。
順天府尹張嘉誠微微動了一下,瞟了一眼周坤身後。
楊宗昌幾人開始也是一驚,怒目向人群望去,聽見這話,幾人對視了一眼,似有默契,都不說話了。
正在這時,董山匆匆走了進來,在劉文彬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劉文彬臉色立變:「唔?」向丁元竹三人使了個眼神,快步走了出去。
丁元竹和韓俊、王紹光交換了一個焦慮的眼神,跟著走了出去。
望著四人遠去的背影,張嘉誠有些不安了。
「列隊!前進!」平原侯蔣子寧一聲大吼,將手一揮!
顯武營的軍卒齊刷刷地散了開來,列成一個個戰鬥隊列,操著整齊的步伐向前逼近。
他們的前面,永定門守將渾身微顫,豆粒大的汗珠從額上順著面頰淌了下來,咬了咬牙,將手一舉:「列隊!擋住!」
幾百名永定門守軍唰地排成了軍陣,擋在了城門洞前。
百姓們驚疑地向兩旁散去。
風雪中,劉文彬和董山大步向養心殿走去。
丁元竹、韓俊、王紹光緊跟著在後面。
劉文彬氣喘吁吁地:「到底怎麼回事?」
董山:「北海郡王等人上了摺子,說他們都是凡夫俗子,平日裡吃慣了酒肉,手上還沾滿了血,沖了上天罪過。因此只每家捐糧米兩千石,不參加祭天祈福。」
頓了頓,「北海郡王還在摺子里請了病假,說是身子不適要在家中靜養半月。」
劉文彬走著走著,突然停住了腳步問道:「忠武侯呢?他有沒有上摺子?」
董山搖了搖頭。
劉文彬望著御桉上那堆摺子,說道:「陛下,勛貴軍方這麼多人同時上摺子,很不正常啊!」
這時朱武城正坐在御桉前翻看著東廠火速調來的各家的情報,正如劉文彬所言,昨日謝瓊的練武營入城後,所有勛貴一脈的將領全部聚集到了西城的軍營之中,這是有預謀的。
其中幾頁的記錄將朱武城的目光吸住了。
「天佑四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申時,忠武侯府管家林之孝突然從城外返回侯府,一炷香後,忠武侯乘坐馬車前往了兵部,並在兵部大堂與齊國公、北海郡王密聊了半個時辰。隨後一隊北海郡王的親兵護著軍使出了城。」
「天佑四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戌時,禮部尚書孔謙前往忠武侯府欲拜訪忠武侯被拒。」
朱武城抬起了頭默默地想著,想了片刻又接著往下看去。
「天佑四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亥時一刻,河南侯之子馮紫英陪著衛若蘭從忠武侯府出來。」
看完了最後一頁,朱武城有些迷茫,他們想幹什麼?!
就在這時,董山捧著一本奏摺走了進來,「陛下,通政司轉遞來的忠武侯的摺子。」
朱武城接過摺子,展開急看,頓時鬆了口氣,不是請假就好。
劉文彬:「陛下」
朱武城:「忠武侯說安定門大街一下子來了三千人,還都是青壯,出了亂子就不好了,因此調了一營火銃兵前去維持防務。」
劉文彬點了點頭,又把目光望向了那堆摺子,說道:「這是串通好了的!只是不知,他們為什麼這樣做?」
丁元竹開腔了:「沒有上報內閣,更沒有經過陛下的許可,擅自將練武營調進京,這可是三萬精銳老卒。」
韓俊猶豫了一下,接著把頭一抬:「陛下,此事或許與太上皇有關!」
朱武城眉頭一皺。
王紹光的目光閃了一下:「也許軍方察覺到了危險,調練武營進城,還是駐紮在西城,這明顯是有了顧慮和戒備。」
朱武城倏地站起,臉色陡變,望著王紹光:「說下去。」
王紹光欠了下身子,接著說道:「太上皇開口保下了孔家,緊接著便有了冬至祭天祈福的事情,很不正常!」
朱武城將那頁記錄拿起又看了起來,看著看著,臉上掠過了一道悽然,沉默了稍頃:「朕明白了。」
「啟奏陛下,永定門守將和平原侯請求覲見。」大殿外傳來了當值大太監的聲音。
朱武城愣了一下:「進來吧。」
永定門主將應聲走了進來,身上沒了甲胃,臉上還有淤青,在書房門邊跪了下去:「陛下,臣失職臣有罪」
朱武城:「怎麼了?」
永定門守將:「永定門讓顯武營的人接管換防了!」
朱武城變了臉色:「平原侯?他人在哪兒!」
平原侯蔣子寧走了進來,行一軍禮,道:「臣參見陛下。」
朱武城:「誰叫你領兵進城的?」
蔣子寧:「回陛下,半個時辰前,臣接到了兵部軍令,命臣領兵入城接管永定門防禦,並負責天地壇的守衛,保證在冬至祭天大典之時陛下和文武官員的安全。」說著將一張兵部調令呈與朱武城。
朱武城接過董山呈上來的軍令一看,臉一下子變得鐵青。
劉文彬忍不住了,試探地問道:「陛下」
朱武城沉吟了好一陣子,才冷冷地說道:「安定門外發現了一把被故意磨掉銘文的邊軍制式腰刀。」
幾人都震驚了!
朱武城額上的青筋開始跳動起來,接著又把目光轉向了董山。
董山會意,直接道:「忠靖侯正在薊州鎮校閱大軍。」
劉文彬一凜,緊問道:「可有發現?」
董山望向朱武城,這才答道:「如果今日還沒有發現,忠靖侯就會前往山海關。」
就在這時,大殿外又傳來了當值大太監的聲音:「陛下,東廠急報。」
朱武城的目光望了一眼董山,示意他收上來。
董山連忙走了出去,只聽外面殿門打開關上的聲音,很快又走回了朱武城身邊,捧在那裡。
朱武城一把接過密信,撕開封口展看,眼睛一下子直了!李文忠的大軍入關了,而且是直撲居庸關,這一下就都能解釋的通了。
雪花紛紛揚揚。
一千多名青壯正在清理被焚毀的快活林,大半條街都被燒沒了,燒成木炭的主梁已經被砸碎運走,四周殘存的牆壁也被推倒,瓦礫堆中混著一張張被燒掉了大半的床單被褥,還有被燒成一團的金銀首飾,十幾名順天府的書辦正在清點記錄,這些都是東廠的財產了。
街面上還有不少好事之人湊在一塊看熱鬧,不時說上兩句,街頭更熱鬧,餛飩攤、燒餅攤,還有賣熱騰騰的包子,叫喊聲此起彼伏,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等小販們反應過來,便看見從街的兩頭拐彎處同時出現的兩隊官軍。
「戒嚴了!都回家去!回家去!」
「官府有公幹!所有人都迴避了!」
兩隊手持自生火銃的軍卒幾步一個,把街道封鎖了起來,接著一名千總帶著一群軍卒奔向了快活林。
看著這些手持火銃的軍卒,眾青壯心頭大震,臉色變得慘白。
那千總官渾身雪花挎著刀走上前,掃了一眼眾人,大聲說道:「你們都聽清楚了,所有人到街頭登記姓名和籍貫,九個人為一隊,相互為保,一人扯謊,全隊皆斬!」
頓了頓,「不要打量著老子不知道你們的身份,部堂說了,不會追究你們的罪責,待翻蓋修繕房屋後,你們會被調往漠北草原服一年兵役。」
外面大雪飄寒,屋內溫暖如春。
兩個大火盆在屋子中間熊熊燒著,衍聖公身穿大紅吉服坐在太師圈椅上,孔謙親手沏了一碗茶。
衍聖公接過茶碗,一邊慢慢地啜著,一邊說道:「太上皇算天算地,沒算到勛貴軍方會掀桌子呵呵,練武營控制了西城,顯武營控制了永定門和天地壇,再加上駐紮在崇文門大營的銳士營,除非撕破臉,否則太上皇沒有勝算。」
孔謙猶疑了一下,問道:「效勇、揚威、振威三營可還在城內呢?」
衍聖公冷笑道:「他想借著機會將勛貴一脈的兵馬調出神京,同樣勛貴軍方也會找藉口將這三營兵馬調出城去,別忘記了,齊國公還是兵部尚書,關防大印掌握在他們的手中。」
孔謙:「這進城的三千薊州邊軍已經被銳士營給看管了起來,就不知太上皇會有怎樣的反應?」
衍聖公將茶碗一擱,站了起來,踱了兩步,嘆道:「這或許是個機會。」說著,慢慢轉過身來,「太上皇太無情了,他想著利用冬至祭天大典除掉勛貴軍方,順帶打破孔家身上的光環你應該知道,勛貴軍方將領全部死在天地壇,或者文武百官死傷慘重,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孔謙一凜,低聲答道:「我知道,孔家將承擔所有的後果,甚至消息傳到袞州府,襄陽伯在絕望中可能會屠戮整個孔氏。」
衍聖公點了點頭:「為了聖人道統不至於斷絕,也為了大明朝的未來,老夫決定配合忠武侯他們,太上皇已經魔怔了」
孔謙怔了一怔:「因為溫家和護官符的事情,咱們已經得罪了他們,他們會同意嗎?就算他們同意了,若是事後反悔該怎麼辦?菜市口那數千無辜官員親卷的血可還沒幹呢!」
衍聖公笑著坐回椅子上,「大不了我這條老命他們拿去,總比讓皇帝將爵位賜給南宗的好。」說到這裡,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深深地嘆了口氣:「勛貴軍方要想從這場爭鬥中全身而退,必須要坐實太上皇復辟,否則皇帝一旦倒向太上皇畢竟他們還是父子」
「這」
看著這張被一片一片拼貼起來的密信,孔謙明白了。
這時天已經漸漸黑了下來。
天佑帝沒有坐平時常坐的那把椅子,而是坐在一把躺椅上,身旁矮几上放著一封信,一連吃了數日的藥,使他比之前精神許多,如果仔細看去,他的面上還透露著一股凶煞之氣。
藥好了,戴權端著那碗藥走到天佑帝面前,自己先喝了一口,這才勸道:「陛下,該進藥了。」
天佑帝雙手接過了碗,飛快地一口喝完。
戴權無聲地嘆息一聲,接過藥碗走到小火爐邊,倒了半碗溫水,走回到天佑帝身邊,又喝了一口,這才遞給天佑帝,自從昨兒外面傳來練武營進城
的消息,天佑帝就對所有人產生了懷疑,雖沒明說,但從眼神中可以看出一絲懷疑和戒備。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孤家寡人。
戴權捧走了碗,又倒熱水絞了一塊熱毛巾走回到天佑帝身邊替他慢慢地擦著面部,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不若老奴去將皇帝請來?」
天佑帝望著他,眼神里既有孤獨又有了些慰藉:「朕明白你的心思,不過,朕是不會輸的,不會!」
「可是」
「好了!」天佑帝的目光突然望向門外,「你以為他會相信朕?」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接著道:「他要是敢掀桌子,朕立刻交出所有權利。若是有著勛貴軍方的庇護他還畏手畏腳哼!朕的情況你心裡最清楚,若不是為了這個孽障朕圖個什麼?」
話說到這個份上,戴權也有些震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