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的藥味,琥珀正坐在一隻銀碳小火爐前,藥罐正在都都地冒著熱氣。
惜春的病還沒好,賈珝命人拿著他的帖子將太醫院院正李東壁給請來診脈,重新開了藥,琥珀就守在藥罐前,這時揭開了藥罐蓋,輕輕地吹散了籠冒的白汽,用銀快在藥罐中攪拌了一下,感覺火候差不多了,便用鐵鉗夾出了小火爐中的幾塊紅炭,用小火煎了片刻,旁邊的婆子上前要幫手,琥珀卻擺擺手,示意自己來。
她將藥小心地倒進了碗中,端起盤子走出了小火房。
天空下起了小雪,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婆子連忙撐開了傘,這時,李紈披著斗篷大氅走了進來,丫鬟素雲高舉著一把油布雪傘跟在她的後面。
琥珀:「大奶奶來了。」
「太醫怎麼說?」
「沒什麼大問題,吃兩劑藥就好了。」
李紈點點頭,望著她手中的藥,「倒是辛苦你了。」
琥珀一笑:「不辛苦。」一邊說笑,一邊往惜春屋內走去。
儘管外面紛紛揚揚地下著雪,但屋內卻溫暖如春,黛玉和寶釵坐在窗下,桉几上是一局下到中盤的圍棋,黛玉拈起一枚白子輕輕地下在了棋盤上,寶釵愣了一下,然後拈起黑子下在了棋枰上,旁邊的邢岫煙望著棋盤苦苦地出神想著。
書桉上擺好了筆墨紙硯。
賈珝站在書桉前,手裡拿著筆,寶玉、湘雲、迎春、探春和惜春或站或坐著,都在看賈珝作畫。
湘雲嗑著瓜子兒,望著正在作畫的賈珝,含笑問他:「三哥哥,八駿圖畫的是周穆王游崑崙時為之駕車的八匹良馬。唐朝詩人李商隱的《瑤池》曰『八駿日行三萬里,穆王何事不重來』,那馬可是日行三萬里的神馬,你畫的不過是一些普通的馬,還只畫了個形,還有這個、這個哈哈,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跛子」
探春撲哧樂了:「你嘮嘮叨叨地說什麼?我一句也聽不懂。」
惜春為賈珝抱不平:「三哥哥畫的好歹還能看出是馬,你昨天說給我畫只小兔子,要不是看著那兩隻很長很長的兔耳朵,我都以為你畫的是璉二嫂子屋裡的貓兒。」
湘雲登時臉紅了,瞪了惜春一眼,道:「白疼你了!」
「嘻嘻。」
迎春、探春等人無不笑出了聲。
「說什麼呢?一個個這麼高興!」
帳簾一挑,李紈走了進來,笑道:「老太太讓廚房給你們做了早飯,你們沒一個過去,這不,讓我過來瞧瞧。」
賈珝頭一抬:「珠大嫂子來了,請坐。」
李紈走上來,看了兩眼,笑道:「八駿圖?你可真有雅興啊!」
賈珝一愣:「嫂子有事?」
李紈見狀,向素雲使了個眼色。
素雲會意,從袖中掏出一張帖子,輕輕地放在了書桉上。
賈珝一警:「什麼東西?」
李紈:「你看了就明白了。」
賈珝只瞄了一眼那張帖子的封面,接著輕輕地將那帖子推開,繼續作畫。
李紈嘆了口氣,「不是你想的那樣,衍聖公說,天地不仁,百姓何其無辜?這一年來大明朝災禍頻發,皆因人事不修,人事不修,皆是滿朝文武的過失,這是上天降下的災禍,是對文武百官的懲罰,需要百官在冬至日祭天祈福。所以蘭兒外祖父才會接了這個請託。」
賈珝一邊作畫,一邊說道:「老天爺要下雪,我能有什麼辦法?」
李紈:「蘭兒外祖父說了,內閣已經同意了此事,並且已經上報了皇帝,內閣、六部九卿明日在文淵閣商議祭天祈福的流程,你不去不好吧!」
賈珝將畫筆一擱,嘆了口氣,沒有接李紈的話茬,卻對站在一旁的探春幾人問道:「衍聖公說這場雪災是上天對大明朝的懲罰,你們怎麼看?」
探春:「子不語怪力亂神。」
迎春微微一笑:「孔子還說敬神如神在呢,敬畏神靈,總是沒壞處。」
說到這裡,寶玉來勁了:「你們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真信了。」
惜春一臉詫異:「寶二哥,他們都說你是衝撞了父親才昏倒,難道是真的?」
眾人都是一凜。
「呃」
寶玉一頭細汗冒出,有些膽怯地:「我、我乾娘會一點術法,她能請下神來,也都說得八九不離十。」
眾人聽得一愣一愣。
探春見狀上前來,一面給他擦汗,一面說道:「寶二哥莫急,惜春還小,你不要當真。」
黛玉和寶釵相互看了一眼,會心地一笑。
賈珝見狀,搖了搖頭,什麼請神,這是馬道婆業務能力強,不僅會一些障眼法,更是知道情報的重要性,要不然,怎麼說個八九不離十,這也能看出賈家以前是多麼的混亂,連個神棍婆子都能輕易打聽到內宅的事情,更是對賈家的莫大諷刺。
至於寶玉和王熙鳳被馬道婆做法瘋魔,多半也是一些江湖手段。
李紈又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都是一片好心,老太太的意思,儘量不要讓人家說閒話。」
「好心?」
賈珝冷笑一聲:「他要是真有這個心,就該自行前往天地壇齋戒祈福,如此大張旗鼓,不過是想博取一點民心,好洗刷身上的污名。」
眾人不由瞪大了眼。
李紈搖搖頭,苦笑道:「孔家將糧店裡的糧食全部捐給了朝廷,並且拿出十萬兩補償給安定門大街受難的百姓,國子監的那些百姓拿到補償後都散了。」
頓了頓,「孔家已經前往城外招募青壯給他們翻蓋修繕房屋了,據說要招三千人呢。」
一片沉默。
琥珀見藥快涼了,連忙走上來說道:「四姑娘,該喝藥了。」
「三哥哥」
惜春委屈的望著賈珝,眼中的淚花也隨之閃了出來。
賈珝輕輕的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道:「李太醫說了,你的病看似好了不少,但藥必須吃,就是病好了,也要再吃兩天。聽話,哥哥給你買糖吃。」
惜春頓時不好意思的靠在迎春懷裡。
迎春淺淺一笑道:「我們惜春大姑娘了,早就不吃糖了。」接過琥珀手中的藥,「來,張嘴喝了它。」
惜春的臉唰地白了!
見惜春有些畏縮的樣子,賈珝搖了搖頭,不過這藥是真苦!
迎春抬頭對外間道:「司琪,將太太命人送來的朱橘取些來。」
聽了這話,惜春咬了咬牙,閉著眼將藥一口喝完,微微一顫,挽緊了迎春拉著她的手,輕聲說道:「好苦呀。」
迎春笑的氣都喘不上來,抬手點在惜春的額頭上,「小饞貓,今天你可以多吃一個。」
賈珝拿起那張帖子展開看了看,隨手扔給琥珀,「給二老爺送去。」
「噗」
林黛玉忽然笑出聲,賈珝轉頭看了她一眼,「你笑什麼?」
「你管我呢!」
黛玉白了他一眼,拈起一枚白子重重地下在棋枰上,對寶釵說道:「寶姐姐,該你了。」
寶釵面色莫名的看了黛玉一眼,實在不明白她這是怎麼了,木然地點了點頭。
看著被林黛玉附身的黛玉,賈珝也是一頭霧水,貌似自己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啊。
探春望了望黛玉,又望了湘雲一眼,無聲地嘆息了一聲。
正在這時,李嬤嬤匆匆地走了進來,在賈珝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賈珝眉頭一皺:「哦?他現在哪裡?」
李嬤嬤:「我讓他在二門外等著呢。」
「今晚我不去兵部,你讓廚房準備飯菜,大家一起吃個晚飯。」賈珝這話顯然是在跟黛玉說。
黛玉低著頭:「你忙去吧。」
賈珝:「將老太太請過來。」
黛玉愣了一下,只好答道:「知道了。」
大雪在紛紛揚揚地下著。
往日冷冷清清的安定門城外一下子來了近千名青壯,把守門的軍官和禁軍嚇了一跳,好在是虛驚一場。
這些青壯列成浩浩蕩蕩的長隊,兩個人一起,慢慢地走上前接受禁軍的搜身檢查,然後走進城門洞前往安定門大街。
孔家的動作十分迅速,在得到內閣的准許之後,迅速從難民中挑選出了一千名青壯,後面還會陸陸續續再挑選出兩千名青壯。
「快點!快點!說你呢!」
「抬起手來,衣服解開,看什麼看!叫你把衣服解開!」
「後面的人都聽著,把棉襖解開,腰露出來!」
一陣喧鬧聲中,隊伍緩緩地行進,所有人都四處張望,唯有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漢子駐足抬頭仰望著巍峨的城牆,眼中露出興奮的神色。
正在這時,身子忽然被人一推,漢子勐一回頭,只見身後那青年怔在那裡出神。
漢子皺了皺眉頭,低聲喝問道:「幹什麼?!」
那青年這才回過神來,有些膽怯地:「沒沒什麼。」
漢子看著他,冷聲道:「最好如此。」
青年好像有些畏縮的樣子。
漢子乘勝追問:「你不會是把刀帶在了身上吧?!」
青年聲音有些顫抖:「刀、刀不見了。」
漢子一愣:「你說什麼?」
青年:「刀不見了。」
那漢子臉色一白,深深地吸了口氣:「是不是你記錯了地方?」
青年有些顛三倒四地:「那刀我我把、我把把刀埋在、埋在」
漢子低喝:「埋在了哪裡?」
青年:「官道東北面小樹林裡。」
那漢子:「我知道,那片樹林裡的樹一個樣,興許是你慌裡慌張記錯了位置。」
青年瞥了他一眼:「刀、刀上的銘文沒有被完全磨掉。」
那漢子的面容也凝重起來,沉吟了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說道:「這件事你一定不能說出去,就當沒有這回事,希望是虛驚一場吧。」
賈珝、牛繼宗和陳瑞文默默地圍坐在一隻大火盆前,熊熊的炭火把三個人的臉都映得通紅。
火盆邊放著一把明軍的制式腰刀。
牛繼宗倏地站了起來,沒有了往日的氣度,變得十分暴躁氣浮:「他竟然真的還留了一手。不聲不響地在薊州養了私軍,夠陰狠哪!看樣子他是鐵了心要復辟了!」
賈珝和陳瑞文對望了一眼,接著問道:「那怎麼辦?」
牛繼宗一怔,當即大聲答道:「當然是滅了他們!」
陳瑞文將手中的火鉗一扔,低喝道:「他們父子鬥法,你動什麼氣!」
賈珝:「昨兒我打聽了,太上皇對義忠郡王十分不滿,很可能他不會廢了當今,一是他沒有選擇,二是他明白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牛繼宗一愕:「那他到底想幹什麼?」
賈珝:「或許他曾經想著復辟,但他忽然發現自己如果廢了當今之後,大明朝隨時面臨著主弱臣強的危局,你說他會怎麼做?」
頓了頓:「漠北已經成為了大明的疆土,女真人也被遼東軍趕到了朝鮮,東南沿海的倭寇已被清掃乾淨,毫不誇張的說,最少十年內大明朝邊疆不會有烽火。」
陳瑞文眼光一閃,說道:「你是說太上皇實際上是衝著咱們幾家來的!」
牛繼宗眼一亮:「這麼說冬至天地壇的祭天大典就是一場針對勛貴軍方的陰謀!」
賈珝慢慢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躲是躲不過的。效勇、揚威、振威三營兵馬已經調進城來了,為的就是控制駐紮在崇文門大營的銳士營。我沒猜錯的話,這幾日泰安侯、南陽伯等人的本部兵馬會被各種理由調離神京,直至沒有任何威脅。」
陳瑞文搖了搖頭:「不對,沒有理由啊!」
賈珝慢慢轉過身來,說道:「成者王侯敗者賊!殺掉咱們幾個,皇室立馬可以得到近三十萬精銳大軍,這樣一來,南直隸的問題迎刃而解。就是在南疆的南安郡王和衛汝貴也只能乖乖地交出兵權回到神京來。」
陳瑞文:「會不會是你想多了,現在的局勢就像一團迷霧,誰也不知道局勢會向哪個方向發展。不過咱們必須要小心,一個不慎,咱們勛貴一脈從此就可能一蹶不振哪!」
牛繼宗:「管不了這麼多了,當務之急,要抓住京里的兵權。現在兵部兩枚關防大印全部在咱們手中,先將謝瓊的練武營調進城來,駐紮在西城,先保證咱們家人的安全。」
頓了頓,「若是坤寧宮沒有任何反應,那就立刻將平原侯蔣子寧的顯武營也調進城來。」
賈珝和陳瑞文狠狠地點了點頭。
「讓開!」
「讓開!」
「駕!」
「駕!」
一隊輕騎呼嘯而去,很快消失在雪霧中。
「嗚——」
練武營大營中,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角號聲。
一隊隊練武營士卒從營帳中跑出來,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大教場,所有士卒皆戎裝貫甲,在風雪中列隊待命。
在副將的陪同下,謝瓊策馬從軍陣旁走過,行至軍旗下,勒住了韁繩,目光徐徐地從眾將的臉上掃過,下令道:「出發!」
一隊隊的練武營軍卒列隊出發了,浩浩蕩蕩,殺氣騰騰,迅速向神京奔去。
ps:想了想,還是將後半段給改了。(上一章皇帝改成了文武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