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右侍郎錦鄉侯李吉慶被吊在崇文門大營外行軍法的消息猶如一陣狂風吹遍了神京,此事頓時轟動全城,成了老百姓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
就在神京百姓吃瓜之時,百官們的目光都望向了皇城,他們都聽說了戴權被皇帝免去所有職務並在午門廷杖的事情。
最讓內閣和六部擔心的便是東廠,這可是被戴權掌握了數十年,他會輕易交出去嗎?還有那些戴權的徒子徒孫肯善罷甘休嗎?但實際情況卻出人意料,東廠番子沒有任何反應,董山順利接任了司禮監掌印太監的職位,東廠異常平靜,沒有發生任何騷動。
而戴權直接效忠的太上皇朱欽德也沒有任何反應,很多人便猜測,極可能是太上皇和當今達成了某種協議。
窗外飄著大雪,門窗都打開了。
書房內,錦鄉侯李吉慶披散著頭髮,站在火盆邊,火光將他的臉映得通紅,兩隻眼中映出的光卻是冷冷的。
一股寒風裹夾著幾片雪花撲進了房內,寒風吹得李吉慶身上的棉布大衫往後飄起。
良久,李吉慶將手中的那封信往火盆內一扔,彭的一聲,火光大起,那封信燒了起來!
管家見狀稍稍地退了出去。
「過來。」李吉慶早就發現了他。
管家只好停住了,屏著呼吸走了過去。
李吉慶還是盯著那盆火:「什麼事?」
管家:「回、老爺的話,兵部來人請老爺去上衙。」
李吉慶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說的這些話:「去吧。」
管家:「請問老爺,要是兵部的人再來催,小人怎麼回話?」
李吉慶還是盯著那盆火:「就說我死了。」
管家一怔,「老爺。」
「滾!」李吉慶終於發火了。
管家連忙退了出去,遠遠地望了李吉慶一眼,嘆了口氣,轉身向前院走去。
李吉慶還是那個姿勢,面對著火盆,站在那裡出神。
不知過了過久,管家又走了進來,低聲道:「老爺,戶部左侍郎賈雨村大人來了。」
李吉慶似乎動了一下,卻還是站在那裡。
管家:「老爺」
「請進來。」李吉慶的目光從火盆上移向了他。
「是。」管家連忙退了出去。
不一會兒,管家將賈雨村請了進來,賈雨村脫下了大氅,侯府小廝接了過去,抬腳走進了書房。
這時李吉慶已經坐在了書桉前,窗戶也都關上了,書房內溫暖了許多。
沒有熱情招呼和寒暄的禮儀,賈雨村徑直走到窗下的椅子上坐下了。
管家將一碗熱茶捧給李吉慶,轉身又給賈雨村倒了碗熱茶。
「出去吧。」李吉慶開口了,「把門關上。」
「是。」管家走了出去。
聽著關門聲,李吉慶慢慢抬起頭望向賈雨村,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親切的笑意。
賈雨村一愣,忽然有一種明悟,李吉慶已經知道自己所來的目的了。
「陛下說了,年後國丈會入內閣,你將是兵部左侍郎。」
李吉慶搖了搖頭,嘆聲道:「不用了,我已經決定辭官回金陵了。」
「你真的捨得辭官嗎?」賈雨村目光中有一種嘲諷的笑意。
李吉慶澹澹一笑道:「為什麼不!忠武侯答應會關照李貴,我為何還要冒險呢?」
「那你在養心殿發的誓言又算什麼呢?」賈雨村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不說這些了。」
李吉慶擺了擺手笑道:「我既然答應了陛下,就一定會按照誓言來辦,來說說你吧!你為何不去求賈家?」
李吉慶最後一句話重重地敲在賈雨村的心上,這就是他來找李吉慶的目的,皇帝讓自己將那些被關押在崇文門大營的北鎮撫司密諜給救出來,自己又不想去求賈政,更不想撞在賈珝的手中,李吉慶已經看透了自己所面臨的窘境。
自從上次被賈政敲打過後,賈雨村便細細捋了捋自己目前的情況,發現一旦自己不能從賈家那裡得到支持,自己將被皇帝拋棄,所以,他想借著給皇帝辦差,看看能否發展出自己的關係網,讓皇帝看到自己的價值。
李吉慶是他嘗試的第一個目標,想到這裡,他沉聲道:「不瞞你說,陛下心中已經對軍方產生了戒備,特別是齊國公竟敢收繳太上皇的調兵金牌,這是對皇權的藐視!沒有哪位帝王可以容忍。
現在大明朝最精銳的兵馬幾乎都掌握在四王八公一脈手中,這場鬧劇結束之後,陛下肯定會想辦法在軍方中摻沙子,分潤他們的兵權。最起碼京畿和九邊的兵馬不能掌握在一個勢力的手中。」
李吉慶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澹澹道:「他們總比胡人可靠吧!」
這一頂,把賈雨村頂得怔在那裡,不知該怎麼搭話。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大道理,是無可辯駁的大道理。
賈雨村低頭不語,這也是皇帝不敢將此事擺在明面上的原因,但他也清楚,朝廷要想將漠北草原徹底掌握在手中,光指望強權和文化改造是不行的,還要讓草原人對大明有歸屬感,這就需要大明對他們認可,給與他們公平的待遇。
賈雨村喝了口茶,清了一下嗓子:「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想必你也清楚,一旦皇室對軍方產生疑心之後,只會有兩種可能:一是扶持文官集團對軍方進行打壓。還有一種就是舉起屠刀,對勛貴軍方進行清洗。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你我願意看到的,所以,這就要你我努力了。」
「哦?」
李吉慶笑了,「不知賈侍郎還有這個能力?反正我是沒這個能耐!」
賈雨村也不生氣,接著說道:「無論是哪一種,陛下都需要裁換兵部尚書,將兵部掌握在手中,這肯定會招來勛貴軍方的抵制,這個時候就需要一個兩方都能接受的人了,就像應天巡撫林如海這樣的人,所以,咱們要努力成為這樣的人,既能調解雙方之間的矛盾,又可以獲取更多的權利,不用再仰人鼻息。」
李吉慶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賈雨村,這時,他發現自己竟看不透此人了。
賈雨村站起了,定定地望著李吉慶,問道:「不知侯爺和北靜王爺他們之間還有書信往來不?」
李吉慶先是一詫,臉色立刻難看起來:「談事情就談事情,你扯這些沒用的幹什麼!」
「沒有冒犯侯爺的意思,你也清楚,這幾家在軍方都還有著關係,但他們又都和齊國公他們保持著距離,咱們可以借著陛下的名義將他們拉攏到一起。」
李吉慶那份不快消失了,接著便是有些好奇:「他們早就置身事外了,會再來蹚這個渾水?」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賈雨村堅定地回道,「他們以前或許不願意,但現在不一樣了,面對可以輕鬆獲取的權利,沒人會拒絕,就算這背後是萬丈深淵。一句話,權利迷人眼呀!」
「這話不錯。」李吉慶當即起了戒心,但卻不露聲色,「你說咱們該怎麼做?」
賈雨村接著說道:「先用侯爺手中的關係將那些被羈押在崇文門大營中的北鎮撫司密諜給轉移到禁軍大牢,讓陛下看到,沒有賈家,咱們依舊有價值。」
李吉慶聽得目瞪口呆,他當然明白賈雨村的意思,這是個聰明人,只是受制於眼界,他不清楚賈珝現如今在軍方中的勢力到底有多大,呵呵,既然他和皇帝都有心,自己就陪他們鬧一鬧,說不得還能在脫身前撈點好處。
想到這裡,笑道:「行,都聽你的安排。」
賈雨村萬沒想到他會這麼爽快地答應,向李吉慶深深一揖:「侯爺大義!」
大雪在紛紛揚揚地下著。
到了黛玉房門外,賈珝和琥珀都脫下了大氅,婆子們接了過去,二人走進了屋子。
晴雯正坐在火盆邊繡花,裡間傳來算盤發出的算珠噼啪聲。
晴雯抬起了頭,「三爺來了。」
說著,連忙放下針線,「姑娘在裡間算帳呢。」
琥珀替賈珝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晴雯將衣架上那件棉布長袍取了下來,走到賈珝身後服侍他穿上,又繞到前面給他系扣子。
賈珝:「那套無袖對襟厚棉布長袍是你在做?」
「姑娘裁好了樣子,沒時間,我幫忙整一下。」說著又繞到身後替賈珝扯抻了。
算珠聲慢慢稀疏下來,賈珝掀開布簾走了進去。
黛玉坐在書桉前,正在那裡左手撥珠,右手揮毫計算著商會送來的帳目。
「你來了,先自己坐會兒,我還有一點沒算完呢。」
黛玉瞟了他一眼,微微一頓。
紫娟連忙轉身:「三爺。」
賈珝拉過了一把椅子,在邊上坐下,笑道:「辛苦你了!」
黛玉笑著望了賈珝一眼,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明媚的笑意,最後一頁帳目算完了,紫娟將書桉上三張帳頁收攏了起來,遞給了賈珝。
賈珝接過,飛快地看完了第一張帳單,接著是第二張、第三張帳單。
「這,你沒算錯?」
賈珝猶豫了一下,問道。
黛玉撇了一下嘴,沒好氣地:「你說呢?!」
賈珝苦笑著搖了搖頭,「妹妹莫要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
說到這,又奇怪地問道:「這四十七萬兩是怎麼回事?」
黛玉愣了一下,反問道:「你不知道?」
賈珝:「我,我該知道嗎?」
「噗」
紫娟忽然笑出聲,賈珝回頭看了她一眼,「你笑什麼?過來給我捶捶肩膀。」
紫娟委屈地瞟了一眼黛玉,只得走過去給他捶肩膀。
黛玉撇了一下嘴,沒有說話。
賈珝笑著對黛玉說道:「好妹妹,給我留點面子,告訴我,如何?」
黛玉靜靜地看著他,稍頃,只得嘆了口氣:「還記得薛家二爺嗎?」
賈珝一笑:「他怎麼了?」
「他跑到揚州,以賈家商會的名義買了些鹽,然後倒賣到了遼東,用鹽從女真人手中換取了大量的山參、靈芝和鹿茸等,又將這些賣給了藥鋪」
「等等。」
賈珝臉一沉:「你剛才說什麼?他將鹽賣給了什麼人?」
黛玉:「女真人。」
賈珝倏地站了起來,「他膽子也太大了!」
黛玉也站了起來,將他的手一按:「你也別生氣,朝廷並沒有明令禁止和女真人做生意,我已經讓芸兒和他說了,不會有下一次了。」
賈珝猶豫了少頃,只得嘆了口氣:「唉,算了,內務府都在賺這個錢」
黛玉點了點頭,接著說道:「薛家二爺還說了件事,由於遼東都司不斷派兵進山圍剿,好些女真人逃亡了朝鮮,遼東軍似乎並沒有阻攔的意思。」
「這是兵部早就定下的計劃。」賈珝又緩和了臉色,「大明四海昇平,總要找點事請做做,不然軍隊就廢了。你以後就明白了。」說著將那三張帳單又細細看了一遍。
賈珝看完這三張帳單,內心很是平靜,這就是錢多了的感覺,就像是在看一堆數字,枯燥且無趣。
他默默盤點資產,賈家商會,預定的海運生意,金陵的大宅院、莊園田莊,浙江還有上千畝東平郡王送給自己的上等水田,這都是大頭,其他的自己也記不清了,對了,自己還在杭愛山腳下圈了塊地,專門給自己放羊養牛用的。
差點忘了,自己還有幾座煤場。
這麼一算下來,半城都比不上自己了。
完全不用奮鬥了!
這要是在前世,不僅實現財富自由,還能理直氣壯地喊道:我不想努力了。我可以躺平了!
這生活要多美就多美。
雪越下越大,天地間萬籟寂靜,雪霧茫茫,二十步外便看不清楚對面的情形。
廣安門下被空了出來,戒備森嚴,官兵們都帶著大檐冬帽,執槍挎刀從城門洞沿著官道到護城河邊分兩列直立在紛飛的雪花中。
百姓們驚疑的站在兩邊。
門洞內,孔謙等官員們列著隊走出來,整齊地排列在門洞外,都披著大紅的斗篷大氅。
寒風呼嘯,捲起一團團雪片,扑打在孔謙等人的臉上身上,他們卻一動未動,廣安門前一片寂靜。
這時竟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壓雪的聲音。一盞燈在大雪中發出昏黃的光向這邊飄過來了。
是一輛馬車,在孔謙等人面前停下了,趕車的老漢撣了撣身上的雪,插了馬鞭,從轎廂前跳了下來,站到了一旁。
接著,在百姓們驚疑的目光中,孔謙等官員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眾官員:「學生等拜見老師!」
「啪」的一聲,一隻青花茶碗砸在地上,碎片四濺。
陳瑞文背著手在兵部大堂上憤怒地來回疾走。
牛繼宗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望著來回疾走的陳瑞文。
陳瑞文上了氣,大聲吼道:「王斌這個廢物,這麼大的事情他竟然都沒能發現!他難道不知道陛下為何要將他從山西調到山東?」
牛繼宗:「這事怨不得王斌。」
陳瑞文:「一個土埋到脖子的人他都看不住」
牛繼宗嘆了口氣,接著說道:「算著時日,衍聖公早在十月中旬就起身入京了。這一路這麼多州府縣衙竟沒有一個上報呵呵,他們眼裡根本就沒有朝廷!」
頓了頓,「就怕這個老東西會和咱們打擂台,打不得、罵不得,不好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