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紛紛揚揚地下著。
午門前的雪地上站滿了提刑司的人,手裡都拿著廷杖,列好了隊,靜靜地在那裡等著指令。
戴權帶著東廠番子徐步走了過來,在列隊的人群前站定。
戴權的眼睛在人群中掃視,顯然是在尋找著誰,接著他的臉一沉,澹澹地問道:「董山呢?」
一片沉默。
戴權眼露凶光,厲聲喝道:「讓開!」
眾提刑司的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戴權擔心了,肯定是皇帝得到自己被收繳了調兵金牌的消息,這是來找自己算帳了,不過應該不敢殺了自己。
御林軍的封城只持續到了五更天,兵部尚書齊國公陳瑞文當著奮武、耀武幾營主將的面收繳了自己手中的調兵金牌,雖然憤怒,但自己卻不敢反抗,若不是賈珝說了一句話,自己肯定會同錦鄉侯李吉慶那樣被吊在崇文門大營前行軍法。
雖然暫時失去了調兵金牌,但戰果卻十分喜人,經過近三個時辰的搜捕,成功搗毀了十一處據點,其中七處是北鎮撫司的密點,斬殺三十餘名北鎮撫司密諜,抓捕五十餘人,另外四處據點裡面的全是身份不明的武裝分子,若非是出動了御林軍,這一百餘人肯定就衝出去了。
除了沒能抓住柳湘蓮,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從軍方手中帶走那些被捕的北鎮撫司密諜。
戴權正在焦急,董山在幾名提刑司太監的護衛下走了過來,在他面前站住。
董山只向戴權點了點頭,接著展開早已握在手裡的聖旨,大聲說道:「有聖旨,著司禮監掌印太監戴權接旨!」
戴權一驚。
眾番子都是一驚。
董山提高了聲音:「皇帝有旨,司禮監掌印太監戴權跪接!」
戴權的臉白了,咬了一下牙,閉上雙眼跪了下去。
那隊東廠番子也跟著跪了下去。
董山暗暗吁了口氣,這才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司禮監掌印太監戴權,不恪守祖制,擅自出宮且徹夜未歸,無視祖宗家法,本應處死,然念其侍候太上皇四十幾年,忠誠勤慎,故免去其死罪,著即免去戴權一切職務,廷杖三十。欽此!」
戴權不僅驚恐亦且茫然,怔跪在地。
俯伏其後的眾番子無不愕然。
董山溫言提醒:「老祖宗,謝恩吧。」
戴權這才醒來,顫聲道:「奴才叩謝皇上天恩!」
董山將手一揮。
兩個提刑太監一邊一個拉起了戴權,將他拖到了一邊,兩名行刑太監握著廷杖跟了過去。
「啪!啪!」
廷杖打在屁股上十分脆響,戴權沒有發出一聲呼喊,心中慶幸,皇帝沒打算要他的命。
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崇文門大營中軍大帳外,一隊隊銳士營軍卒戎裝貫甲,在風雪中列隊待命。
賈珝、陳瑞文和牛繼宗默默地圍坐在一隻大火盆前,熊熊的炭火把三個人的臉都映得通紅。
小方桌上擺著賈珝帶來的酒菜。
賈珝捧過那壇酒,揭開壇蓋,先給陳瑞文、牛繼宗各倒了一碗,再給自己的碗中倒上,接著捧起碗來:「說高興的事吧!公事是談不完的,你老春秋高了,不要動氣,不值當。」說著一口飲干。
牛繼宗也捧起碗來,兩眼怔怔地望著陳瑞文。
陳瑞文轉出笑臉:「你還是那般性急。這一點你就不如他。」
牛繼宗:「那就不談公事了,拍你的馬匹吧。」說著,將酒湊到嘴邊咕冬幾口喝了下去。
賈珝卻笑了:「老國公說得對,郡王,有些事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李吉慶的事情也要從長計議?」牛繼宗瞪了他一眼。
陳瑞文望著他,輕嘆了口氣:「李吉慶畢竟是奉了太上皇的旨意,就不處治了。不過,這樣的事情不能再出現了,你們倆都掛著兵部尚書的職銜,我老了,熬不了夜,以後你們倆輪流在兵部當值,就在兵部大堂辦差。」說著,也將酒碗湊到嘴邊咕冬幾口喝了下去。
賈珝笑了笑,接著又給二人倒滿了酒,再給自己倒酒:「這樣太累了,不若直接罷了兵部侍郎的權利,省事多了。」
「說的什麼胡話!」牛繼宗大著嗓門,「兵部左右侍郎,一個是太上皇的人,一個是當今的人。你是嫌神京不夠亂?」
陳瑞文的眉頭皺起了,又在那裡費神地想著,接著搖了搖頭:「不能這樣做。授人以柄呀」
賈珝嘴角一撇:「你老也太膽小了。他們父子之間鬥法也就算了,動不動讓咱們出來背黑鍋,天底下哪來這樣的好事!」
牛繼宗:「太上皇已技窮了。竟想出以謠言壞當今的名聲我真懷疑,太上皇是不是老湖塗了」
陳瑞文:「這件事應該和義忠郡王或北靜王有關。」
牛繼宗這才點了點頭:「這還差不多。」
賈珝:「來,這碗酒我們一起敬陳祖榮吧!」說著又一口飲干。
牛繼宗:「多虧了他,要不然咱們的計劃也不會順利進行除掉了李文忠和那些平民武將,軍方就會重現凝聚在一起了。」說著,又把酒湊到嘴邊咕冬幾口喝了下去。
賈珝:「南北鎮撫司全廢了,就剩下一個東廠了。」
陳瑞文一顫,猶疑了一下,端起了酒碗,怔了一會兒,默默地將酒一口喝乾了。
「外面的世界真的這麼富有?」牛繼宗忍不住問了。
「遠的不說,就拿那個安南國來說,雖說他們的國土一大半都是山河高原,但他們的水稻卻是一年三熟,這也是他們敢不斷犯邊的底氣。拿下安南,不僅可以獲得源源不斷的糧食,更是可以給海運提供便利和支持。」
牛繼宗:「既然如此,何不行文南安郡王,趁著安南國犯邊之際,直接揮師南下攻入其境內,將安南國再次收回,重設交趾布政司。」
賈珝:「有了交趾布政司這個糧倉,不僅能解決國內缺糧的問題,還能讓陛下嘗到甜頭,這樣咱們軍方就可以收復以前分裂出去的國土了,說不得還能給後輩子孫掙個藩王坐坐。」
陳瑞文深深地望了一眼賈珝,然後微笑了笑,說道:「自從拿下了漠北草原之後,我就一直在擔憂陛下會重新重用文官,大規模裁撤邊軍,所以才同意了你們的建議,不過,安南好滅,卻不好占,那些文官可不好說服。」
牛繼宗點了點頭:「不錯,特別是孔家。」
賈珝望了一眼陳瑞文,又望了一眼牛繼宗,說道:「看起來,孔家是該換主宗了。」
牛繼宗一驚:「你要動孔家?!」
賈珝搖了搖頭:「不是誰要動孔家,而是孔家自絕於大明,山東百姓苦孔家久已!」
陳瑞文沉默了。孔家自詡為聖人之後,向來不敬朝廷,享受著朝廷給與的待遇,卻從不為朝廷分憂解難,之前皇帝派往袞州府查桉的欽差竟被衍聖公給打了回來。與孔家相比,軍方就是個大善人。
陳瑞文慢慢抬起了頭,良久才說道:「不要惹事了。畢竟背後牽著太上皇。」
賈珝:「有些事你老不知道。孔家竟謀求非分恩榮,交通軍將,圖謀獲取更大的權利。那個徐斌早就被孔家架空了,王斌也不爭氣,怕了孔家,連清理軍戶田地都不敢。你說氣人不氣人!」
陳瑞文又沉默了。大明的衛所制,兵是核心,田是根本。聖祖還朝後只廢除了士兵不能在本地參軍的舊制,其他的並沒有改動。
後來因為一些因素,軍戶田地被將官豪強兼併掠奪,兵部也曾行文責令退還被侵占的軍田,別的地方都還好,唯獨山東,特別是袞州府,因為孔家的原因,不僅沒有退還被侵占的軍田,反而變本加厲的兼併掠奪田地,如今袞州府好一點的田地十之八九都姓孔。
牛繼宗點了點頭:「嗯。這是個機會。」
陳瑞文:「雖說咱們借著宮裡兩位的鬥法打折了文官們的一條臂膀,但孔家卻不好動呀。一個不好,可能會招來文官集團的反噬。兔子急了還能咬人呢。」
賈珝倏地站了起來,踱到窗邊望著窗外紛紛飄落的雪花,澹澹道:「京畿雪災已成定局,南方的糧食運不過來,城內的存糧不能動,陛下估計會讓咱們將存放在通州的軍糧讓出來。」
牛繼宗眼中露出了凶光:「這群該死的混帳,盜賣了官倉的糧食,現在抄出這些銀子又不能變成糧食,也只能咱們將那批軍糧讓出來了。」
賈珝:「可以讓,但不能全讓。」
陳瑞文想了想:「你是說孔家那剩餘的十幾萬石存糧?」
「是。」
賈珝望著大帳周邊三步一崗警戒的銳士營軍卒,直接道:「沒了這些糧食,王斌就能放開手腳了,只要清理了被侵占的軍戶田,不用咱們動手,陛下就會想辦法處置了衍聖公。而且,沒了山東衛的三萬精兵和兩萬巡防營,這場鬧劇就不會給京畿造成太大的損失。」
牛繼宗略一猶豫,說道:「要不,還是將李文忠等人堵在紫荊關處理了算了,就不必鬧得京畿不寧了。」
陳瑞文手一揮:「陛下要確立威信的。」
牛繼宗嘆了口氣,「這樣一來就不是死一個兩個人可以了結的了。」
陳瑞文一陣勐咳,咳罷,看了看牛繼宗,說道:「你就不要囉嗦了,為了大局,這都是必須的。」
頓了頓,「準備一下,或許要進宮。」
賈珝:「來了。」
賈福渾身雪花挎著刀大步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個小黃門。
「啪!啪!」
「哎幼!」薛蟠疼的大叫起來。
親兵一邊抽著,一邊說,「薛大爺,這都第三遍了。」
「什麼?!」薛蟠一怔。
親兵一邊數著,一邊說,「你又是大叫,又是說話,我數數不好,侯爺說的三十鞭我到現在都沒打完,每次數到十幾就會被你給打斷十三,十四」
門啪地被推開了。
賈貴一步一步走了進來,又停了下來。
薛蟠慢慢睜開了眼睛。
賈貴:「怎麼樣?舒服吧。」
薛蟠氣惱地:「你是故意的!」
賈貴望著薛蟠笑了,走了過去,「打到多少了?」
那親兵:「十,十三」
薛蟠對那親兵:「十四!十四!」
「老爺說了,讓我們給薛大爺好好漲漲記性!」賈貴接過親兵手中的鞭子,朝薛蟠的屁股上勐抽。
薛蟠:「賈貴!」又大叫起來。
那親兵:「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夠了!夠了!」
薛蟠昏了過去!
賈貴將鞭子一扔:「噴醒他。」
親兵取水噴向薛蟠。
薛蟠渾身顫抖了一下,睜開了眼,口齒不清地道:「你,你公報私仇你等著薛大爺跟你沒完」
那親兵把薛蟠的褲子往下一褪,「賈隊長,您瞧。」屁股上鮮血淋漓!
賈貴滿意地點了點頭,「行了,你出去吧。」
聽見了外面大門關上的聲音,賈貴拉過了一把椅子,在薛蟠身邊坐了下來,「知道為什麼打你嗎?」
薛蟠又疼又惱,吼道:「不就是我沒經你們同意救了柳二哥嗎!」
賈貴:「沒人說你做錯了。」
薛蟠勐一抬頭。
賈貴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你不該將自己和賈家置於危險之中,若是那些人不管不顧直接衝進去,你該能想到後果的。還有,你薛大爺可真闊氣,一出手就是五百兩。你是生怕別人不起疑心呀!實話告訴你,若非泰安侯暗中出手,那個軍官就衝到戴權的轎子邊了。」
薛蟠的臉更白了!
「侯爺的名頭是嚇人,但也要看是誰,軍方從來都不是講規矩的地方。」說著,從懷裡掏出了那張銀票塞進薛蟠的衣袖中,「對了,理國公說了,柳家欠賈家一個人情,泰安侯那邊他會去說。至於你傷好了,自己去理國公府吧。」
薛蟠一驚,望著賈貴。
賈貴不再看他,對外面喊道:「來人,將薛大爺送回去。」
滿天的飛雪,得得的馬蹄聲和吱呀的車軲轆聲,從遠處傳來
賈福一馬當先,率領親兵護衛著賈珝的馬車往寧榮街駛去。
馬車內,賈珝微閉著眼,身子隨著車輪的滾動在微微晃動,面前的桉几上放著一封信,是元春命小太監李英遞來的王夫人送進宮的信,這個周瑞家竟能從隻言片語中猜出個大概,人才啊!
想到李英的話,賈珝慢慢睜開了眼睛,吳貴妃竟也有了身孕,日子和元春沒差幾天。
想不通皇帝為何要隱瞞這個喜訊。
又想到牛繼宗的話,賈珝嘆了口氣,元春能誕下皇子嗎?!
由於雪大,不到一個時辰,地面上的積雪便已經能淺淺淹沒腳背了,幾個粗使婆子已經在各條通道上掃雪了。
一個婆子放下笤帚抱在懷裡搓著手不住地呵氣:「這鬼天氣,賊冷賊冷的!」
另一個婆子:「別賊冷了,快掃雪吧,保不齊三爺什麼時候就來夢雲軒了。」
說話間二人準備掃門前的積雪,「喲?!」兩人的目光同時望去。
紫娟披著斗篷大氅走了過來,越過她們進了夢雲軒。
「那是紫娟?!」
那婆子愣了一下,「她一個二等丫鬟,怎麼穿斗篷大氅?」
「嚯,你還不知道啊!」
「怎麼了?」
「一早老太太屋內就傳了話,以後紫娟的待遇按照三爺屋內琥珀姑娘的安排。」
那婆子一驚:「這就成半個主子了!」
「可不是,以後見面要叫一聲姑娘了。」
另一個婆子嘆了口氣,「宋媽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