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天兩夜的雪突然停了,而且晴空萬里,太陽白得耀眼,德勝門下龐大的恭迎凱旋的隊列,把個偌大的官道站得旌旗獵獵人頭攢攢。
兵部尚書齊國公陳瑞文站在官員的正中,賈珝站在他的身旁,身後是兵部左侍郎賈政和兵部右侍郎錦鄉侯李吉慶,兩邊是兵部各司衙門的官員還有勛貴一脈各家的代表。
突然,地面微微震動起來,得得的馬蹄聲和沙沙的腳步聲傳來了。
首先進入眾人視線的是那面代表身份的大纛旗。
「來了!」
李吉慶在賈政耳邊輕呼了一聲。
賈政深呼一口氣,大喝道:「鳴炮,奏樂。」
司禮官大聲傳令:「鳴炮!奏樂!」
德勝門前列成兩排的銃炮噴出了一團團火花,十面大鼓同時擂動,長號齊鳴,嗩吶笙笛奏響了《凱旋令》!
當凱旋的大軍進入德勝門時,德勝門大街徹底沸騰了,數十萬神京百姓簇擁在德勝門大街兩邊,延綿數里,到處是一張張激動的臉龐,百姓們發出了雷鳴般的呼聲!
看著一隊隊氣勢威武的御林軍士兵從大街上走過,神京百姓揮手歡呼,嘴中高呼:「大明萬勝!大明王勝!」氣氛狂熱到了極點。
牛繼宗騎馬行在隊伍前列,他不時笑著向人群揮手致意,耳邊響起了陳瑞文的話:「你為大明立了大功,萬世之功!皇帝會重賞你的。」
牛繼宗的嘴角露出了深深的笑紋,這一刻,也到了他人生的輝煌頂點。
數萬維持秩序的禁軍拼命阻攔民眾的前涌,歡呼聲響徹大街。
在一片片鞭炮聲中,隊伍來到了大明門前,永安帝朱武城親率文武百官和宗室在這裡等候迎接凱旋大軍。
隊伍遠遠便停了下來,牛繼宗和幾位御林軍主將催馬出列,還有百步時,他們翻身下馬,一齊奔至朱武城面前,單膝跪下,牛繼宗高聲道:「臣牛繼宗,參見陛下!」
眾將齊聲高呼:「臣等參見陛下!」
朱武城連忙將牛繼宗扶起,溫言說道:「你為大明立了大功,有功於朕,有功於社稷!」
「上托聖上洪福!下賴將士用命!」
「朕明白!」
朱武城伸出手虛扶了扶,「幾位愛卿快快平身。」
「謝陛下!」
朱武城:「首輔,你把晉封的旨意念給牛將軍聽聽。」
溫方言:「是。」接著展開了手中的聖旨念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御林軍統領、鎮國公牛繼宗平定漠北草原叛亂,為大明立下了不世之功,著晉封為北海郡王。欽此!」
牛繼宗簡直懵了,他真的封王了!
溫方言溫言提醒:「郡王,謝恩吧。」
牛繼宗這才醒來,立刻跪倒在地,顫聲道:「臣牛繼宗叩謝陛下天恩!」
朱武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親手扶起了他,握著他的手登了上龍輦,三聲清脆的鞭聲響起,接著大明門的正門「卡卡」地開了。
大明門第一次開啟是聖祖還朝,第二次是天佑帝以藩王身份入主紫禁城皇宮,而這一次,則是在朱武城的強令下再次打開,不過文官們雖說糾結,憤慨,但不可否認,此次軍方確實立下了不世之功!
乾清宮大殿內用檀香木燒了四大盆明火,寢宮內也添了兩個香鼎,裡面也用檀香木燒著明火,而且窗戶都關了。
戴權跟著天佑帝這麼多年了,從沒見過如此景象,心中感嘆,朱欽德確實老了,身子骨不行了!
賈敬不知何時進宮了,身著道袍,雙眼微閉跪坐在蒲團上,手拈法指,口中念念有詞。
天佑帝側身躺在軟榻上,眼睛睜著在那裡出神。
外面傳來了乾清宮副總管王安的聲音,「稟聖人,大軍凱旋了。」
「進來吧。」
天佑帝翻身坐起。
寢宮門口出現了王安的身影,「稟聖人,皇上親率文武百官和宗室在大明門外迎接了凱旋大軍,晉封鎮國公為北海郡王,並打開了大明門!」
天佑帝一怔,望著王安,好一陣沉默。
賈敬那誦經聲越念越急,愈念愈響。
戴權站在榻前,不時地瞟一眼口中念念有詞的賈敬。
天佑帝卻仿佛絲毫也不在意,澹澹一笑,「牛繼宗為大明立下了不世之功,這份榮耀是應得的。退下吧。」
「是。」王安躬身退了出去。
天佑帝站起,慢慢走到賈敬身邊,「罷了,既然入了道,就要清靜無為,與世無爭。去吧!」
一切聲響戛然而止。
賈敬念咒畢,睜開了眼睛,站了起來,打了個稽首,「福生無量天尊!」低著頭走出了寢宮。
天佑帝轉過了身,對戴權說道:「內務府從南方運來了很多的木材和石料?」
「是。」
戴權略想了想,答道:「賈家商會也將之前囤積的木料平價轉給了內務府不過還留了不少。」
天佑帝難得地笑了,「這小子」轉身走到軟塌上坐下了。
戴權連忙給捧了碗熱茶。
天佑帝喝了口茶,「你說,我大明的皇帝真的都窮到了這個地步?」接著將茶碗往桉几上重重一擱,「他賺了錢,得了實惠,也該太皇太后和朕修一份功德!」
半個時辰後,慈寧宮中傳出懿旨,因見宮裡嬪妃娘娘們皆是入宮多年,豈有不思念家人父母的道理?因此廣布恩澤,准許椒房卷屬於每月二六之日入宮請候看視,以聚天倫之樂!
緊接著,乾清宮又傳出一道旨意,言道椒房卷屬入宮,未免有國體儀制,母女尚不能愜懷。竟大開方便之恩,特降諭諸椒房貴戚,除二六日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別院之家,可以駐蹕關防之處,不妨啟請內廷鸞輿入其私第,庶可略盡骨肉私情、天倫中之至性。
此旨一下,像賈家這樣骨肉分離多年,如今突聞能相聚,無不踴躍感戴!
禮部尚書孔謙特意上了摺子歌頌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全人倫骨肉團聚的功德。
後宮一眾嬪妃家族,凡是有財力蓋省親別院的家族紛紛行動了起來,都在準備著修蓋省親別院。
特別是皇帝新封的貴妃吳氏,其家祖上幾代行商,家產殷厚,其父吳天佑嫌棄城內府邸小,不便蓋省親別墅,已經去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拜見完太上皇,牛繼宗這才輪到回家休息,並謝絕了所有人的拜訪。
這時,書房裡也生著好大一盆冒著青火的銀霜炭。
四目相對!
牛繼宗喝了口茶,「你怎麼和北靜王府對上了?!」
「總不能讓我引頸待戮吧!」
賈珝輕描澹寫地答道。
牛繼宗默然了。
「我知道了,郡王有難處,這件事就不要您費心了,我理解。」賈珝立刻表態了。
「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牛繼宗臉一沉。
賈珝怔住了。
「你是好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牛繼宗又緩和了臉色,「一直以來,賈家和北靜王府的關係都不錯,所以這件事情就沒有告訴你。水溶的父親是武宗與一個外族女子所生,這件事一直不為外朝所知,只有宗室幾位老王爺和勛貴一脈幾家清楚。他不是純血漢人,所以他就不能繼承皇位。
這件事遭到了勛貴軍方幾位大人物的強烈反對,當時皇帝的位子都差點坐不穩了,這其中就有榮國公賈代善。」
賈珝倏地站起了,難不成當年的武宗也是幕後推手之一,只是他最後翻車不,翻船了!
牛繼宗:「怎麼了?」
賈珝又恢復了笑臉,對牛繼宗說道:「那個誓言是怎麼回事?」
牛繼宗輕嘆了一聲,「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軍方會保證他這一脈的安全,無論是多大的罪,三代。」
賈珝慢慢挨著椅子坐下了,雖說早已猜到,但還是吃驚,難怪朱武祥登基後逮著勛貴軍方往死里搞,攤上這樣的事情,不搞都不行。
「還有。」牛繼宗接著說道:「這件事太上皇也知道,並且當年他也立下了誓言,所以,你不用擔心什麼。」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賈珝正色道:「太上皇已經退位了,而且身子不大好,靠不了幾年的。至於皇帝,軍方一直沒有個明確的表態,心中肯定會猜忌,如今已經開始重用文官了,甚至,胡人也入了他的眼」
牛繼宗先是一詫,臉色立刻難看起來,「前車之鑑,不可不防!怎麼能重用異族?還是軍隊!」
賈珝接言道:「所以咱們要給皇帝吃一顆定心丸!」
「定心丸?」牛繼宗有些意外,「你是說御林軍?」
「不管是讓皇帝掌握了內外城禁軍,還是將忠於太上皇的李文忠部留在了關外,這都是軍方出於社稷考慮,並不是倒向皇帝。太上皇明白,皇帝也明白。所以,您是最合適的人選。」
牛繼宗有些好奇,「賈家不是更合適?」
賈珝苦笑搖搖頭,「先是秦氏,現在又出了個水溶,說不清啊!」
牛繼宗沉吟了一下,說道:「既然你這樣說,那好吧。」然後嘆了口氣,「只是可惜了你。」
賈珝只是默默地聽著,臉上毫無表情。
牛繼宗這時的倦意也消去了不少,「說來慚愧,明明你才是漠北大戰的首功,結果嗨,人都是自私虛榮的,我也不例外。這件事終歸是我虧欠你,我向你保證,只要賈家不參與謀逆,牛家一定會站在你的身邊。」
賈珝那份不快消失了,笑得燦爛起來,「就衝著您這句話,賈家也不會有任何非分之想。」
「你小子」
牛繼宗笑了,「我小心謹慎了大半輩子,竟遇見你這麼個不著調的世事難料哦!」
說到這,又收了笑容,「你派往嶺北的密諜可有消息傳回來了?」
賈珝神情一下子肅穆了,「朱厚澤已經不能控制嶺北了,好在還有著張孝光和漕幫的支持,看樣子他們打算往西北發展。」
牛繼宗沉思著,突然想起了什麼,「聽說貴妃娘娘請了喜脈,若是皇子,賈家可有那個心思?」
這可是個極敏感的話題,賈珝不答,只望著他。
「是我唐突了。」
牛繼宗站了起來,「走,陪我喝兩杯,慶功宴不怎麼好吃。」
從午後開始,神京的天空便又陰陰沉沉,到黃昏時分,天空終於飄起了細碎的雪沫子,不一會兒就變成了一片片鵝毛般的大雪,且愈發密集了,紛紛揚揚從天空落下,大地又變得白茫茫一片。
冬日本就天短,大雪下得天更黑得早。榮府管家周瑞帶領著小廝在二門外點上了燈籠,賈珝披著斗篷進來了。
周瑞連忙行禮,「三爺回來了。」
賈珝點了下頭,「老爺們可在?」
周瑞:「剛在商議著省親別院的事情,這會子被老太太喊去榮慶堂了。」
兩個婆子舉著燈籠走到了門邊,賈珝抬腳走了進去。
「從東邊一帶,借著東府里花園起,轉至北邊,一共丈量准了,大概三里半大,用以蓋造省親別院,拆寧府會芳園牆垣樓閣,直接入榮府東大院中,榮府東邊所有下人一帶群房全部拆去。另外」
「不行,我可是聽說了,吳家在城外看中了一處莊園,比這個大了兩個都不止,同樣是貴妃,憑什么元春就要受委屈,再說了,咱家又不是沒有地方?西府這麼大的花園,放著可惜了,何不也圈進來?娘娘面子上有了光,賈家才有面子,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王夫人感覺自己又行了,立刻打斷了賈珍的話。
看著驕傲不可一世的王夫人,賈珍先是望了望面色平靜的賈母,又把目光望向了賈政。
果然,賈政被氣得夠嗆,心中很不滿意卻也不好多說,畢竟她也是為了元春好。
初戰告捷,王夫人顯然有了底氣,「還有,娘娘現在有了身子,以前定下的章程也要改一改了,首先是娘娘平日裡的飲食,一定要營養,還要注意安全,所以以後各類補品都有家裡定期送去。當然了,這個錢要從三府公帳上出」
「好了不要說了,宮裡有宮裡的規矩,你不要在這裡唯恐天下不亂!什麼注意安全?」
賈政擺了擺手,沒好氣道:「別沒事胡亂折騰,真要是傳出去,你讓別人怎麼看?!」
王夫人笑臉一僵,心中很不滿意卻也不敢反駁,賈政已經有數日沒有回榮禧堂了。
賈母開口了,「王氏說得也沒錯,這件事是不能大意,不過也不能做的太顯眼了,畢竟面子上過不去。這樣,每月送往慈寧宮的禮單上加上這些補品,和太皇太后說個請,請她賞賜給娘娘即可。」
王夫人又恢復了笑臉,連忙問道:「老太太,省親別院關乎著娘娘的面子,可不能讓吳家踩在咱家的頭上」
「誰要踩在賈家的頭上啊!」
正在這時,賈珝披著斗篷進來了。
賈母望著他,「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去了北海郡王府一趟。」
賈珝接過鴛鴦遞過來的手爐,任由她解下斗篷。
賈赦說話了,「你三天兩頭不著家,留著這麼大的地方也是白瞎,正好咱家要給娘娘蓋省親別院,你那忠武侯府是標準國公府邸,也夠了。」
賈珝蒙了,兩天沒回來,怎麼家就沒了?
「老大!」
賈母沒好氣道:「別聽你老爺胡說,珍哥兒剛才說了,從東府花園起一共丈量了三里半地,用以蓋造省親別院,不小了,太招搖了不好!」
這時,賈珍沖自己使了個眼色,明白剛才王氏又出么蛾子了。
對於王夫人時不時鬧出一點妖蛾子,賈珝並不放在心上,後院之事只要不鬧得太過,出了人命,或者影響了賈家的名聲,他根本不屑摻和。
於是,望向賈珍問道:「珍大哥,這個帳是怎麼算的?」
「二老爺請了工部的一個老明公,名喚山子野的老先生設計園子,大體算了總帳,三府公帳各出二十萬兩,榮府二房另出十萬兩,計七十萬兩。」
賈珝點了點頭,七十萬兩估計只夠蓋園子,雖說自己提前準備了一部分的木材石料,但其餘的東西還是要從內務府購置,這個價格肯定不便宜,後續雜七雜八開銷最少是這個數目的一半,這麼算下來就過百萬了,雖說有三府分擔,但代價還是太大了,難怪賈家兩三年就垮了。
想到這,便對賈母說道:「老太太,商會儲存的木材石料不多了,這種事情肯定要從內務府採購,又是好幾家一齊蓋園子,這個價格肯定不便宜,我估計,這七十萬兩隻夠蓋園子的。裡面的裝飾物品也要一筆不菲的消費,最少還要三十萬兩。」
聽了這話,賈母心中一緊,面色很是不自然,一百萬兩,這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
這時,賈珝繼續說道:「這三十萬兩,珍大哥就不用出了,商會這邊出十萬兩,西府再出十萬兩,剩餘十萬兩,榮府公帳和二房各出五萬兩。」
聞言,王夫人嘴角抽了下,心中滴血,十五萬兩,好巧不巧,這陣子收的錢財正好是這個數。
賈珍連忙站起來說道:「老太太,這是給娘娘蓋省親別院,是賈家的大事,東府就是砸鍋賣鐵,也該出」
賈母擺了擺手,「好了,此事就這麼定了。」
旁邊的尤氏這才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