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偷襲一個老人家

  第233章 偷襲一個老人家

  裴元把這種思路的頂層設計,稱之為債權式行賄。

  這個思路的原理是,如果每年拿出幾百上千兩的保護費,甚至無法讓一個縣令幫自己為非作歹。

  但是,若在這上面增加一個虛擬的三萬兩銀子的欠債,那麼這幾百上千兩銀子每年的回款,就能讓谷大用這種副國級大太監行動起來。

  為什麼是虛擬的三萬兩欠款呢?

  因為這和谷大用的政治風險是同步兌現的。

  如果谷大用現在就完蛋了。

  那就,什麼三萬兩銀子?

  如果谷大用努力的活著,努力的維持著自己政治影響力。

  那他裴元就算還個幾十年,也甘之如飴啊。

  那三萬兩銀子的債權,就像是一個誘餌一樣,依靠著龐大的吸引和小額的獲取,吊著谷大用欲罷不能。

  所以說,現在一心一意想要谷大用好的,不是宮中的另外七虎,而是他裴千戶。

  裴元一邊想著,一邊捋清了未來的思緒。

  力保谷大用,重建西廠,扶我的谷公公回到他的王位!

  裴元大步走向城隍廟中。

  英武雄壯,袍角飛揚。

  就差一個德系的背景音樂了。

  便在此時,就聽城隍廟殿中深處,有人驚喜的問道,「裴元?」

  這略帶沙啞,又有些尖銳的嗓音。

  裴元早就銘記於心。

  當即連忙急趨幾步,上前拜倒,「卑職裴元,見過谷公公。」

  谷大用很是高興,「好,起來。」

  裴元順勢便要惺惺作態。

  便聽谷大用略有些期待的問道,「裴元,你是來還錢的嗎?」

  ?

  裴元聽到,感覺剛才沒有背景音樂是對了。

  這谷大用。

  也太他媽真實了!

  裴元面無表情的站了起來,看著谷大用期待的目光,誠懇的說道,「銀子,卑職正在賺,怕谷公公有急用,之前還先讓人捎了些過來。」

  谷大用聽說裴元不是來還錢的,臉上有些失望。

  但想起前些時候到手的五百兩……

  也還行吧,反正是白賺的。

  他略有些不解的問道,「那你這次來是做什麼的?」

  裴元臉上,頓時露出悲憤鬱郁之色,「卑職這次過來,是聽說谷公公受委屈了。當年若無谷公公點了我武舉頭名,哪裡有卑職的今日?」

  「現在朝廷不公,不念谷公公的苦勞。陸誾不義,搶奪谷公公的戰功。而卑職不忿,願前來為谷公公效死!」

  裴千戶這一記黑虎掏心,一下子就掏中了谷大用的心窩子。

  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這麼不講武德,偷襲一個老人家,眼淚一下子就飆下來了。

  這麼多天過去了,總算有人意識到自己受委屈了。

  他一個養尊處優的太監,現在為了天子已經在外邊打了快一年的仗了。

  谷大用自認為是個沒本事的人。

  所以,除了幫著陸完調和各方的關係,就是要兵要糧,並沒有深入指揮。

  在這一年的平叛中,谷公公的整體思路,主打就是一個聽勸。

  所以說,朝廷拿用兵無能這樣的藉口把自己擼掉,那就不是人。

  因為自己什麼都沒幹啊!

  戰事不利,那踏馬不該是陸完的責任嗎?

  結果朝廷留下的是陸完,背鍋的卻是他負責督軍的谷大用。

  事到如今,只有這個年輕的錦衣衛,才願意站出來,為他大聲鳴不平。

  谷大用還在心情激盪,就聽裴元繼續說道,「不知道谷公公是否信佛?」

  谷大用收斂心情,納悶的回答道,「咱家自然是信佛的。」

  事實上,大多數太監都是信佛的。

  這也是京城中大大小小寺院暴增的主要推動力。

  因為他們這輩子沒什麼指望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下輩子上。

  像劉琅那樣潛心修道,指望著這輩子就長回來的,畢竟是少數。

  裴元聞言不由感嘆道,「看來,這就是佛祖的安排了。這世上的事情果然有因果報應,正是谷公公當初點我為武舉頭名的因,才有了今日卑職前來相報,助公公東山再起的果。」

  谷大用越發詫異,「裴元你何出此言啊?」

  他知恩圖報,公公自然是欣慰的,但是一個小小的錦衣衛怎麼敢這樣口出狂言。

  裴元這才回稟道,「公公或許還不知道,卑職進入錦衣衛後不久,就被調撥到了南京的鎮邪千戶所去做事。之後,因為微末之功,被朝廷提了世職,又被韓千戶賞識,做了鎮邪千戶所的副千戶。」

  就這事兒?

  谷大用是見過大世面的,區區一個副千戶,還真不放在他的眼裡。

  他正微微有些失望。

  就聽裴元說道,「若是別處的官職,恐怕卑職還幫不上公公。但是這鎮邪千戶所,卻恰好能助公公一臂之力。」

  谷大用想了想。

  終究是堂堂的西廠廠公,對作為打手的錦衣衛,還是有些了解的。

  他不由納悶的問道,「鎮邪千戶所不是追查邪教妖人的嗎?你又能幫咱家什麼?」

  裴元的下一句話,立刻讓谷大用來精神了。

  「回谷公公,卑職能幫谷公公恢復西廠!」

  「什麼?!」谷大用幾乎是失態的往前走了幾步,暴露在城隍廟中透進來的陽光下。

  裴元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

  就見谷大用臉頰瘦削,花白的頭髮凌亂,穿著的錦衣雖然乾淨,但已經略有些破舊了,也有很多褶皺。但看谷大用的樣子也頗不在意。

  他的身量適中,腳下踏著和尋常武官一樣的牛皮靴子,從小腿起,還毫無形象的纏著防寒的皮毛裹腿。

  看來這一年多的軍旅生涯,讓他改變了不少。

  按照歷史記載的話,正德年間的宦官兇猛,號為八虎,但實際上真正的猛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被千刀萬剮的老太監劉瑾。

  正德初年的時候,大臣們見朱厚照年齡不大,立刻想起了當年朱祁鎮九歲繼位時,掌控朝堂的「三楊內閣」。

  「三楊」的時候,那是多麼美妙啊。

  天子九歲,大臣可以為所欲為。

  為所欲為到什麼程度呢,天子上位的第一年,「三楊內閣」就廢掉了官員的任免程序,推出了保舉制。

  把嚴密的官員入職、晉升、罷免程序簡化為了四個字。

  ——我說了算。

  那還考個屁啊,我也不用演了,直接就把自己親戚朋友二大爺,全都安排上來當官,老家裡的野狗,都得給它個差役的編制。

  那個美好的時代,可真是眾正盈朝啊。

  「是以明稱賢相,必首三楊。」——《明史》。

  於是大臣們不免就想,「三楊」可以,我也可以啊。

  但讀書人都是善於吸取經驗的,立刻就有人提出,「三楊」當初的底子那麼好,等朱祁鎮長大後,朝局怎麼就失控了呢?

  眾人總結一番,認為是從王振閱兵開始的。

  當然,之後那一丟丟有些尷尬的事情,也是原因的一部分。

  比如說,大賢臣楊士奇放縱家人,橫行鄉里,他的長子楊稷「傲狠,嘗侵暴殺人」,還有「橫虐數十事」。

  天子拿給楊士奇看後,楊大學士只得不好意思的告老還鄉了。

  大學士楊榮,因為貪污比較多,另外見天子年紀小,還頗有深意的接受了其他宗室的賄賂,所以這件事被發覺後,楊榮回鄉掃墓,直接在路上病逝了。

  好在他兒子和孫子橫暴鄉里,胡亂殺人的事情,是成化年間才被發覺的,收場的尚且體面。

  至於楊溥,那就更簡單了。

  ——事已至此,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體面。

  他是平靜的接受了權力的轉移。

  總結了三賢相的歷史教訓後,有智慧之士主動提出,既然如此,我們提前把天子身邊得力的太監殺光,那不就穩妥了嗎?

  於是正德元年的時候,不同品級、不同身份的大臣們,就開始瘋狂的彈劾朱厚照身邊的太監,並為他們命名為「八虎。」

  先是內閣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出手,接著禮部尚書張升為首發動了第二波攻勢。

  後來就更恐怖了,五官監候楊源說就因為這八虎做壞事,整個宇宙動盪,天上的星象都有變動了。

  這可把朱厚照嚇壞了。

  這麼厲害的嗎?

  內閣大學士劉健、謝遷又聯合六部九卿再次勸諫天子,趕緊殺吧,來不及了。

  誰料,這些人中偏偏出了個叛徒。

  ——焦芳。

  焦芳連夜聯繫了八虎,把事情說了一番。

  結果其他幾個都嚇尿了,只有掌管鐘鼓司的劉瑾冒出頭來,一下子破掉了困局。

  之後劉瑾直接執掌司禮監,谷大用掌西廠,馬永成掌東廠,這些陪玩太監在文官們的預防性打壓下,殺掉了弘治朝大太監王岳、范亨、徐智,徹底上位了!

  現在是正德七年,谷大用雖然沒可能一下子就脫胎換骨,但是這一年多征戰,多少已經改變了他。。

  裴元想著之前對谷大用的印象,借著這一眼的觀察,慢慢的校正著對谷大用的看法。

  他斬釘截鐵的繼續道,「卑職說,卑職有辦法幫助谷公公重建西廠。」

  谷大用見裴元說的篤定,藏在袖子中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他想上前扶起裴元,忽又警惕起來,尖聲道,「武慶呢?過來。」

  不一會兒,有個小太監從殿中慌張的趕過來,「奴婢在這裡。」

  谷大用對那小太監道,「你去守著門口,誰都不許靠近,仔細著些,回頭咱家收你做乾兒子。」

  那小太監武慶唯唯諾諾的應了,臉上也沒什麼喜色,趕緊去門口守著。

  他巴結伺候了谷大用一年多,一心想給他當乾兒子,誰想到眼瞅著谷大用要倒霉,他又提起此事了。

  武慶只能默默嘆氣著去守住殿門。

  谷大用臉上的神色變得異常嚴肅,「這裡沒人了,你說。」

  裴元沉聲道,「不知谷公公可還記得,當初朝廷為何設置這西廠?」

  「這……」谷大用猶豫了下,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像是因為不知什麼官兒的兒孫肆意殺人,又官官相護,朝廷不能制。」

  裴元笑道,「公公記錯了,那是西廠成立後的事情了。當年朝廷成立西廠,是因為有黑眚出現在宮中,而且還有妖人李子龍用巫術勾結太監韋舍私自進入大內的事情。天子震恐,這才組建了西廠,秘密調查此事。」

  「哦?是這樣嗎?」谷大用想著,忽然想到一事。

  妖物?妖人?這不正是鎮邪千戶所管轄的事情嗎?

  谷大用神色微動,道,「你繼續說。」

  裴元不知道谷大用能不能領會,但他不敢說的太直白。

  「天子裁撤西廠,恐怕並非他的本意。若是再有妖物、妖人作亂,有祖宗成例在,說不定天子就有辦法重新再建西廠。」

  「卑職正好在鎮邪千戶所做事,又獨立處理千戶所在北方的事務,若是耐心巡查,說不定就能發現什麼妖物、妖人。」

  谷大用聽到這裡,目光閃動著,在袖中攥緊了拳頭,努力壓抑著情緒,「那若是沒有妖物、妖人呢?」

  裴元略帶防守的試探,「想必有的。」

  谷大用像是沒有聽見一樣,繼續問道,「那若是沒有妖物、妖人呢?」

  裴元這才確定,谷大用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當即沉聲道,「一定有。」

  谷大用這才緩緩吐出口氣,像是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對,一定有。」

  裴元見谷大用也不傻,是個能溝通的,當即低聲,「卑職,還有一言。」

  谷大用很是高興的回過神來,看著裴元越發順眼,他想著陸完處置軍務的樣子,也豪氣十足的道,「伱說!但有所求,咱家不吝賞賜。」

  想到這裡,又想到恢復以往的權勢地位有希望了。

  谷大用很果斷的拋出了誘餌,「你若能幫雜家重回昔日風采,便是你那些欠我的銀子,也一筆勾銷了!」

  裴元聽了微微不悅。

  我憑本事欠的錢,你憑什麼說不要就不要了?

  那我把你扶起來的意義何在?

  裴元當即正色道,「卑職若是這樣做了,和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什麼區別?公公以後休要再提這話!」

  谷大用一時語塞,「你。」

  饒是以老太監古井不波的內心,也一時覺得暖心不已。

  裴元沉聲道,「卑職要對谷公公講一樁南下的小事兒,不知道谷公公感不感興趣。」

  谷大用正心熱,見裴元這般說,便催促道,「下邊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