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碩鼠

  第170章 碩鼠

  韓千戶看了那青釉瓷瓶一眼,眼神很是微妙。

  裴元解釋道,「這裡面養了一隻搬錢小鬼兒,只要在每日子時受了香火,就能為我從外面偷來一枚銅錢。」

  「卑職想著,或許能用這小鬼兒把壁畫中的錢弄出來,於是便讓雲唯霖的兒子云不閒,從京城緊急把這瓷瓶送了過來。」

  裴元說到這裡,順帶提了一句,「那雲不閒我已經許了他一個小旗的位置,讓他跟著我做事。」

  韓千戶果然不在意一個小旗官的缺,絲毫沒有什麼表示。

  裴元便知道這事兒妥了,繼續說道,「後來我就用這搬錢小鬼兒,把壁畫上那些錢財,全都搬回了青釉瓷瓶。」

  「只不過中間也出了點小岔子,那個裝老鼠的口袋,和壁畫上的和尚也被那搬錢小鬼兒偷了出來。」

  韓千戶這才來了點興趣,向裴元攤開手道,「拿來。」

  裴元昨晚已經有了對雙方定位的心理建設,當即毫不猶豫的獻上,「請千戶查看。」

  韓千戶拿在手裡打量了兩眼,又四下看看。

  他們這會兒才剛進了驛站,有些在驛站中臨時歇腳的人,好奇的打量著這邊。

  好在錦衣衛的凶名在外,就算有些品級較高的官員,也不願意過來招惹這麻煩。

  韓千戶看著裴元問道,「你住在哪兒?」

  裴元聞言,連忙引了韓千戶過去。

  因為此事干係不小,只有三百戶和三總旗跟著進院,其他人都把守在院落外。

  韓千戶在院中空地站定,將那青釉瓷瓶略略傾斜。

  就聽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音,大量的銀錠從裡面清脆撞擊著傾瀉出來。

  裴元一眼就認出了朝廷的那些商稅銀錠,除此之外還有大量雜七雜八的銀子,以及大串大串的銅錢。

  粗略估計,真得有兩三萬兩。

  韓千戶看了看,向裴元笑道,「你這次收穫不小嘛。」

  裴元立刻表態,「卑職不敢擅專,打算讓千戶看著處置。」

  韓千戶聽了裴元這話,立刻就意會了。

  裴元這是打算把多餘的錢,也拿去淮安炒貨。

  她沉吟了一下,問道,「這樣做合適嗎?知道這件事的有多少人?」

  裴元答道,「當時在場的,只有我們幾個。千戶可以先把銀子收著,等到回了南京,再用放賞的名義,獎勵下此行的有功之臣。」

  「此時就先不要多提了,也免得兵士猜疑,節外生枝。」

  韓千戶又懂了。

  先把錢拿去炒貨,等把那數倍的利潤賺到手,再拿出些銀子來放賞,把這樁事抵消了。

  韓千戶對裴元的這個安排很滿意。

  她又看向司空碎、澹臺芳土和崔伯侯,「你們三個的意見呢?」

  司空碎見裴元把眾人都算在裡面,而且還當面和韓千戶挑明了,都大喜過望。

  說白了,這筆錢本來就該是裴元的。

  是人家自己想出的法子,又是用的自己的法寶收來的,可以說和他們三個全無關係。

  這會兒裴元肯把錢拿出來,還向韓千戶建議分了,著實讓大家有些激動。

  司空碎便代表另外兩人答道,「卑職等聽從千戶的安排。」

  韓千戶笑了笑,「行吧。」

  說完,也不理會那些銀錢,繼續將青釉瓷瓶倒了倒。接著,伸出纖纖玉指從青釉瓷瓶口,取出一個灰撲撲的口袋。

  她看了一眼,隨手把那灰撲撲的口袋扔給了裴元。

  裴元吃驚之餘,也是大喜過望。

  這件寶貝已經算是好東西,沒想到韓千戶竟然這麼大氣,直接就賞給了自己。

  那這兩天的糾結,豈不是白費工夫了?

  裴元想過韓千戶的軟飯好吃,卻沒想到這軟飯不但那麼軟,還直接管飽。

  裴元素來沒臉沒皮,趁熱打鐵的向韓千戶詢問道,「千戶可知道這個口袋怎麼操縱嗎,卑職如今還是一頭霧水。」

  韓千戶想起這副千戶的本領,不由嘆道,「拿來我看看。」

  裴元屁顛屁顛的把老鼠口袋遞了過去。

  韓千戶打量了那老鼠口袋一番,向裴元招手。

  裴元連忙湊到跟前。

  韓千戶在那口袋上的一處指了指,口中道,「之前我就疑心,伱們提到的是皇覺寺八僧之中的貪念和尚,如今看來,應該不會錯了。」

  裴元仔細一瞧。

  就看見那口袋上,歪歪斜斜的繡著三行字。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

  裴元看的滿腦袋問號,只得尷尬的對韓千戶道,「還請千戶指點。」

  韓千戶對裴元的草包也不意外,便解釋道,「這碩鼠之語,來自是詩經中的一篇,諷刺的乃是貪得無厭的聚斂。這口袋中的老鼠,不吃黍、麥、苗之物,全靠一顆貪婪之心驅動。」

  「使用者的貪慾越強,威力也就越大。」

  「依靠這老鼠口袋,收穫的也就越多。」

  裴元聽了大喜過望,這對自己來說,豈不就是良性循環了嗎?

  卻聽韓千戶又警告道,「只不過人性的貪婪,乃是世上最不能自省的事情。總有一天,這貪慾會讓人遇上求而不得的麻煩。」

  「到那一天時,越是求而不得,貪婪地反噬也就越強大,說不定還有遭到這些老鼠反噬的可能。」

  裴元卻暗鬆一口氣。

  這玩意兒要是靠五講四美來驅動,自己肯定要傻眼。

  要是靠貪慾的話,裴元還有一丟丟的小目標,正渴望實現。

  至於韓千戶所說的後果,裴元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韓千戶見裴元沒有撒手的意思,也沒多勸。

  這件寶物對於貪心之人,本就是一件難得的奇物。

  因為這東西利用的不是人的法力修行,而是人的貪婪和強欲。

  對於裴元這種沒什麼本領,又野心勃勃的傢伙來說,實在是太合適了。

  至於那些反噬可能帶來的後果……,等他貪慾過盛的時候,順手幫他解決掉就好了。

  韓千戶便讓裴元附耳過來,告訴了他一段口訣,讓他嘗試。

  裴元試了幾遍,果然能和那口袋生出感應。

  他將麻袋招在手中,化為了一個巴掌大的布囊,直接掛在了腰間。

  韓千戶又想起一事,對裴元說道,「岳清風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完了。若你以後在江湖上見了他,只尋常交往便是。」

  裴元猜到韓千戶這話的意思,心中又有點激動。

  果然,便聽韓千戶繼續說道,「那心魔袈裟我也帶來了,等會兒你自去外面馬上取。」

  裴元連忙感激道,「多謝千戶幫卑職料理好此事。」

  韓千戶心道,這傢伙謝的是我把袈裟還他吧。

  面上卻不動聲色。

  接著,將手中的青釉瓷瓶向著地上又一倒,就見貪念和尚那被砍成了幾截的屍體,被從青釉瓷瓶中倒了出來。

  裴元看了一眼,心中暗暗覺得古怪。

  那分成幾截的屍體斷口平整,只看到暗紅的肌肉碎骨,沒有絲毫的鮮血流出。

  裴元記得之前的那念頭,很快的找到了貪念和尚結印的那隻手,仔細打量著那形狀。

  他對這些修行的事情不太懂,只記了個似是而非。

  韓千戶看了幾眼,將那貪念和尚一直托著的缽盂拿起來看了看,隨手又扔在地上,轉頭對司空碎道,「的確是貪念和尚,而且不是傳人,是他本人。把這些東西都燒了吧。」

  韓千戶吩咐完,把那青釉瓷瓶還給裴元,對他說道,「跟我來,有些事情和你商量。」

  裴元知道該談正事了。

  眼下最重要的一件,自然是去淮安炒貨的事情,只要能把此事辦成,裴元和韓千戶不但可以得到數十萬兩銀子,還能很方便的推進後續的計劃。

  裴元躬身應了一聲,隨後跟著韓千戶,進了自己住的那間屋子。

  韓千戶站在窗前,等到司空碎等人拿著貪念和尚的碎屍很識趣的離開後,才對裴元皺眉說道,「這次為求穩妥,我特意找藉口,去了北邊一趟。結果發現事情,好像有些不太樂觀。」

  裴元聽韓千戶這麼一說,心中也有些緊張起來。

  他想了想,向韓千戶詢問道,「卑職可否知道,千戶在北邊有何所見所聞?」

  韓千戶這次來找裴元,本就是想讓他拿個主意的。

  當即便道,「因為大量漕船在濟寧被焚毀的關係,北方的物價的確出現了變化。來自南方的貨物,價格暴漲,而原本北方的產出,則價格下跌的特別厲害。」

  裴元微微鬆了口氣。

  霸州叛軍焚毀濟寧漕船的事情,重創的是南北物流,自然會對經濟產生很大的影響。

  問題的關鍵在於,這樣的供需變化,市場會不會買帳。

  假如北方的消費群體對市場價格敏感,寧可多等個一兩年,也不願意買價格暴漲的南方貨物,那裴元這次炒貨的基礎就不存在了。

  在淮安炒貨過程中,遭受損失的南方商人,若是不能在暴漲的物價上,消化掉那些損失,就會給後續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只有北方的物價暴漲,才能達成裴元最理想的那種狀態。

  那就是,裴元和韓千戶從南方商人那裡大賺一波,然後南方商人把貨物賣到北方,依靠暴漲的物價回本,而北方本就大漲的物價,最終成為裴韓兩人獲益的最後換手方。

  但北方物價的暴漲是霸州叛軍燒船造成的,和他裴千戶有什麼關係?

  韓千戶又道,「我還讓人潛入朝廷兵馬以及霸州叛軍之中,探聽了些情報。」

  「現在朝廷那邊,急於想趁著淮河流域的支流結冰,將霸州叛軍驅趕到南邊去。然後趁著明年開春變暖的時候,把霸州叛軍困在淮河流域密布的水網之中。」

  「可是那些霸州叛軍也不知道上了什麼邪,一個勁兒想往北打,之前數次南下,又數次反撲,險些撕破了陸完布下的防線,讓霸州叛軍竄入到山東去。」

  「聽說山東的德王很是緊張,為此還特意捐獻了軍費一千兩。」

  韓千戶說著,眉頭微微皺起,「可若是霸州叛軍不南下,咱們的計劃該怎麼辦?」

  裴元心中一慌,來了來了。

  當初給領導畫的大餅,現在來要求兌現了。

  若不是當初裴元給出的淮安炒貨的計劃,韓千戶也不會在裴元身上投入那麼多資源。

  當初的付出,現在就要兌現回報了。

  裴元這會兒也是滿腦子想不明白。

  這幫霸州叛軍為什麼就不南下呢?

  南下不但可以避開朝廷大軍的層層圍堵,還可以躲避北方寒冷的氣候,另外,相比起被肆虐掠奪多次的北方,南方顯然要更富庶許多,也更容易搶奪補給。

  是霸州叛軍有高人,看破了朝廷的謀劃?

  這不可能啊。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兩條,可是頂配謀士才有的能力啊。

  大明朝不是後世,人人都能隨便查看地圖之類的東西。

  山河地理什麼的,都是絕對的機密。

  韓千戶見裴元不答話,認真的追問道,「你現在怎麼看?」

  裴元額頭微微冒汗,像是下定決心一樣,咬牙說道,「霸州叛軍不肯南下,咱們就逼著他們南下!霸州叛軍不去攻打淮安,咱們就逼著他們去打淮安!」

  現在淮安就在眼前,事情已經迫在眉睫了,韓千戶不肯給裴元敷衍的空間。

  她盯著裴元,仔細的詢問道,「你打算怎麼逼他們南下?」

  「我、我……」裴元額頭生汗。

  忽然間,他想起了昨天司空碎對他說的事情,於是靈光一閃道,「千戶這次是不是順道去河南了?」

  韓千戶搖頭道,「沒去。說去河南,只是本官掩飾行蹤的藉口。」

  「河南那邊的事情,我們之前不是商量過了嗎?」

  裴元這會兒已經思慮清楚了,於是斬釘截鐵的對韓千戶道,「這次能不能逼退霸州叛軍,恐怕要著落在河南的白蓮教身上。」

  韓千戶皺了皺眉,示意裴元繼續往下說。

  裴元這會兒腦子越發清明,向韓千戶說道,「不知道千戶大人,見沒見過草原大火?」

  韓千戶搖頭。

  裴元繼續說道,「草原上每逢秋冬的時候,很容易燃起大火,而且因為枯黃的草木到處都是,一旦燒起來,根本就不是人力能控制的。」

  說著裴元向韓千戶道,「那韓千戶可知道,一旦草原燒起大火,為了將那些火逼退,草原上的人都是怎麼做的嗎?」

  裴元自問自答道,「那就是在順風向的時候,反向再點起一把火來,將火場之間的荒草全部燒掉。沒有了引火之物,那些蔓延不動的大火,就只能慢慢熄滅。」

  裴元注視著韓千戶道,「霸州叛軍就是那想要向河南燒去的大火,而那些白蓮教匪,就是能把霸州叛軍燒的只能退往南方的第二把火。」

  韓千戶已經明白了裴元的意思。

  她沉聲道,「你是說提前逼反白蓮教,促使霸州叛軍南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