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0131含淚徵稅

  第132章 0131含淚徵稅

  裴元撓撓頭,慢慢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他原本以為,是他站在這場大戲的舞台正中。

  沒想到,他也不過是時代的邊邊角角。

  這個時代的絲織品、棉織品具有一般等價物的作用,直接就等同於銅錢。

  朝廷收不到商稅,就徵發匠戶的徭役,直接自己印錢。

  大量的匠戶被徵發,間接的又影響了豪商世家的利益,而且朝廷掌握了一筆物資,又會影響對應商品的價格。

  和絲織品棉織品同一個待遇的還有鐵器。

  只不過從事紡織的匠戶,矛盾集中爆發在蘇杭一帶,鐵器匠戶的矛盾集中爆發在湖廣、廣東、福建一帶。

  鐵器之中的代表,就是鐵鍋。

  大明朝能以高溫爐熔煉生鐵,鑄造大鐵鍋,許多外邦還只能使用手工敲打,而且質地不好的小鐵鍋。

  所以鐵鍋就成了大明從周邊國家賺取暴利的硬通貨。

  鐵匠這邊的問題,朝廷更是不敢輕碰,因為這還牽扯到一個數目更加龐大更加惹不起的群體。

  ——礦工!

  洪武年間的時候,朝廷還是嚴格的執行著鹽鐵官營的制度。

  後來有一天,朱元璋去視察府庫,到了存鐵的地方一看,嚯,這是多少鐵?

  官員答曰,三千七百四十三萬斤。

  朱元璋當即叉腰,原來,朕的朝廷這麼富裕了啊。

  於是就當場下令,撤銷所有布政司的官方冶煉場所,允許老百姓自己采煉售賣,每三十斤鐵交給朝廷兩斤就行。

  至於商稅,那就低的更離譜了。

  大明朝廷初始制定的商稅是三十稅一,而且老百姓所有生活所用的瑣碎之物一切免稅。

  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麼的美好。

  然而,這裡面卻有一個巨大的問題。

  採礦行為和商業行為的不確定性,導致了整個徵稅過程的不透明和不可控。

  假如我是一個稅吏,當月收了五百兩的稅錢,那麼我給朝廷一文不香嗎?

  那假如我是一個縣令,我讓小舅子家的二狗子去做稅吏,然後我拿走四百九十九兩不香嗎?

  官員盤剝無度,而朝廷收不到銀子的後果,最後就造成了商業行為被推高了成本,而國家背負了罵名。

  國家的財政收入少,又不好提高整個社會的稅收。

  於是只能開拓財源,讓戶部在要道設關定向收稅。

  然後戶部官員小舅子家的二狗子又去收稅了。

  之後朝廷的稅收迅速惡性膨脹,收的稅種越來越多,收到的錢越來越少。

  各級官員一邊含淚拿錢,一邊憂心忡忡,老百姓的日子這麼苦,造反了可怎麼辦,朱家的皇帝可真不是人啊。

  朱家的皇帝就算不是人,可也不是傻子啊。

  那朕自己讓人去收稅不就行了?

  那可都是朕的錢!

  然後,皇帝就迎來了滿朝文武瘋了一樣的撕咬。

  ——你踏馬還敢去徵稅,你是不是想反?

  之後暴力抗稅的事情不但屢屢發生,甚至還得到士大夫的讚揚和包庇。

  什麼?你是天子?!

  伱特麼就是個法人!

  裴元又大略向那鐵匠詢問了一番,知道蘇州織戶的事情不是那麼容易解決的。

  他抓了抓頭髮,默默的蛋疼了幾秒。

  整個大明正在系統性的陷入崩潰之中,這一攤爛泥,沉悶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好在裴千戶很有自知之明,完全沒有摻和這些爛事的想法。

  他長嘆一口氣,起身離開了那鋪子。

  回到了客棧,正好見到宋春娘監督著那些僕役將飯菜端入偏院。

  那醍醐和尚早就餓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一盤盤飯菜端入房中,然後又盯著下一盤。

  裴元這才想起一事,向老實等著的醍醐和尚問道,「能吃肉嗎?」

  那醍醐和尚咽了咽口水,難受的搖頭,「不能吃。」

  裴元有點意外,想不到這和尚還挺守戒律的,莫非是奪舍他的那醍醐和尚的潛意識在作祟?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裴元就不能輕易當著醍醐和尚的面,拿出包袱里的袈裟了。

  萬一上一代醍醐和尚的潛意識,察覺到了心魔和尚的遺物,然後開始暴走,那裴元可就遭了池魚之殃了。

  裴元向宋春娘問道,「素菜有嗎?」

  宋春娘點點頭。

  裴元也不多話,招呼道,「走,去吃東西。」

  幾人飽餐一頓,各自歇下。

  第二天眾人都沒出門。

  程雷響昨天跟著裴元去做了鐵籠子,大致能猜到裴元要做什麼。

  只是他沒有多問。

  其他人則完全是聽命而為,並沒考慮太多。

  宋春娘和侯慶輪流去盯著廚下收拾飯菜。

  裴元無事,想起自己還在鍛鍊期,又跟著程雷響學了幾趟步法。

  醍醐和尚在旁看的津津有味。

  裴元想著讓他教自己兩手,醍醐和尚卻連連擺手,說自己不會教人。

  裴元這才想起,醍醐和尚那身本領怎麼來的。

  這傢伙就算是敢教,自己也不敢冒險。

  裴元練了一個時辰覺得無趣,想想這才是第二天,生怕程雷響私下嘲笑,只得又堅持了下去。

  等到下午的時候,裴元仍舊帶了程雷響和侯慶這兩個,去找那鐵匠鋪子。

  等到了地方,店鋪里上次那個鐵匠師傅就滿臉堆笑的迎了出來。

  裴元到了後院,看到了一個結實的大鐵籠子放在那裡,鐵籠子上有一扇門,正好可以從側面打開。

  裴元示意了下程雷響。

  程雷響早有準備,手中捏著的碎銀子扔了過去。

  仍舊是對那店鋪老闆說了句,「只多不少。」

  裴元笑著看下侯慶,「學會了嗎,回頭找宋春娘,從我帳上取些銀子,以後這就是你的活兒。」

  侯慶連忙應了一聲。

  程雷響聽了卻怔了怔,有些不解的看了過來。

  裴元勉勵道,「你心思活泛,跟著我浪費了,後續我有大用。」

  程雷響這種人精立刻聽出來了,他在裴千戶心中已經從小跟班的角色,變成得力手下了。

  他不由面露喜色,「多謝大人成全。只不過卑職伺候慣了大人,也不急於一時。」

  裴元嗯了一聲,又瞧瞧侯慶。

  這種大餅,自然是見者有份。

  於是,裴元慣例性的也給侯慶這個少根筋的二貨說了句,「當初火銃隊只有你對我唯命是從,這是你的優點,好好保持,以後未必就比程雷響差。」

  侯慶也不知道謙虛,笑得合不攏嘴道,「都是卑職應該的。」

  裴元見那店鋪主人驗完了銀子成色,向他問道,「我這就得把東西帶走,你這邊沒問題吧。」

  那店鋪主人喜滋滋的收了銀子,「成色很好,沒問題沒問題。客官是爽快人。」

  程雷響便要上前拿籠子,這次侯慶倒是有了眼色,連忙搶先道,「卑職來就行。」

  說著大手一伸,將那鐵籠子提起,斜斜的扛在肩上。

  程雷響也不和他爭,贊了一句,「想不到你還有把子力氣。」

  那鐵籠子用的鐵條都有小拇指粗細,剛才程雷響伸手試了試,著實不輕。

  裴元卻不意外。

  當初用佛朗機炮轟擊陸誾刀盾兵的時候,裴元和侯慶一起裝卸那佛朗機炮,三百多斤的東西,兩人配合著十分利索。

  那時候裴元就知道這傢伙力氣不小。

  這侯慶在火炮隊裡,很可能就是負責搬運火炮的。

  回了客棧之後,裴元讓人將鐵籠子放在院中。

  想到接下來的事情,不免有些猶豫。

  上次他能肆無忌憚的把岳清風放出來,完全是因為有大群的弓弩手、火銃手擁簇著,另外還有一個裝滿了彈丸的佛郎機炮在旁震懾。

  這次裴元要用秘密威脅岳清風,周圍肯定不能有什麼人。

  不然的話,岳清風在判斷秘密無從保守的時候,很有可能會選擇和這些人魚死網破。

  裴元這兩天一直在默默琢磨岳清風的心態。

  總結了半天,只有一句話。

  老岳也太難了。

  這種老早就能跟著出來做事的御馬監小太監,一般是幼年時,就被閹割了,充當淨軍的人物。

  好不容易來到了外面的世界,擺脫了過往的一切,能重新有個活法。

  結果等到事業有成,有了回不去的生活,又被宮裡的人找到了。

  這種足以社死的開盒,就像是一個猥瑣的網絡作家被發現了現實中的真實身份,暴露在千夫所指之下一樣。

  岳清風已經回不去岳進忠了,他只能拼死的守住自己的秘密。

  所以裴元既得設法讓岳清風明白,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又得設法讓他相信,事情還有的控制,千萬不要魚死網破,原地炸裂。

  在無可選擇的局面下,裴元只能是自己單獨和他談一談。

  雖然有點冒險,但還是很值得。

  而且裴元面對現在這個狀態的岳清風,也不是全無把握。

  算算日子,岳清風已經有些日子沒吃沒喝了。

  也就是前些天在無錫華家的時候,才給了他幾盤醉蝦充飢。

  不管他的功夫再高,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人,就扛不住這麼多天的忍飢挨餓。

  裴元給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隨即對四人道,「你們幾個先出去,離得這裡遠一點。」

  程雷響猶豫了一下,上前道,「要不卑職在這裡陪著大人一起,我和岳掌門終究師徒一場,有卑職幫襯著,或許能幫著轉圜。」

  裴元擺手,「不用了。」

  心中卻暗道,若是我說破岳清風身份的時候,你這徒兒在旁邊,那岳清風不得原地重啟啊。

  他現在畢竟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太監了。

  他現在受人尊重,有師門,有弟子,有老婆,有女兒……

  咦?

  裴元覺出古怪。

  莫非那掌門夫人和小師妹都是岳清風對外的掩飾?

  這麼說,至少那華山掌門夫人應該也是知情的。

  裴元看了程雷響一眼。

  岳清風的秘密已經瞞不住了,再疏遠廠衛也毫無意義,這對程雷響的感情問題或許是個轉機。

  宋春娘想了想,詢問道,「要不要給你換上棉甲?」

  裴元怕死慣了,一向聽勸。

  「行,給我取來。」

  宋春娘便去取來了裴元的棉甲,幫他穿好,又給他拿來霸州刀和金瓜錘預備著。

  等到四人出去,裴元這才深吸一口氣,將那血紅色的袈裟扔進鐵籠之中,又用粗鐵絲,將鐵籠的側門緊緊纏住。

  裴元不指望這個鐵籠就能把岳清風困住,但只要稍微耽擱點時間,就足夠裴元重新催動袈裟將他吞回去的。

  怕就怕岳清風一套爆發把他秒了,那裴元的算計就全落空了。

  等到確信自己做好了準備,裴元這才催動法訣,將岳清風從袈裟中釋放出來。

  隨著紅光一閃,岳清風神情委頓的出現在鐵籠之中。

  他連忙用手遮住眼,等到逐漸適應了外面的光線,才兇狠的看了一眼裴元,掙扎著想要起來。

  外面的光線刺激,讓岳清風猝然之下採取了守勢,裴元這邊也沒敢急著開口,陰錯陽差下,雙方倒是避免了第一時間爆發衝突。

  岳清風沒有下意識的攻擊,裴元就已經度過雙方見面最危險的時期了。

  裴元連忙沉聲道,「岳掌門,我們談一談如何?」

  岳清風雖然狼狽,卻哈哈笑了一聲,伸手抓住困著他的鐵籠,用力一彎。

  那小拇指粗細的鐵條,直接扭曲出一個足夠人鑽出的口子。

  裴元早有預料,那血紅袈裟猛然撲來向岳清風吞去。

  岳清風臉色不變,轉身一掌拍去,他手中鼓盪如風,拍的那血紅袈裟獵獵作響。

  只是那袈裟似乎連風也吞得。

  雖是被凌厲掌風所撼動,仍舊將岳清風吞了下去。

  裴元見那袈裟蠕動兩下,安靜了下來,連忙上前將那鐵籠子又扭了回去。

  隨後遠遠躲開,仍舊將岳清風放了出來。

  這次岳清風一出來,閉著眼睛就直接拔劍,眼看那鋒利的寶劍就要脫鞘而出,裴元大喝一聲,「岳進忠!你也不想你以前的事情,被江湖同道們知道吧!」

  岳清風原本緊閉的雙眼,不顧陽光下的灼痛,猛然睜開。

  接著那血紅的雙眼,吃人一樣看著裴元,從喉嚨中發出困獸一般的吼叫,「你、說、什、麼?!」

  裴元心裡忽然特別的沒底。

  他硬著頭皮又喝問道,「岳進忠,你也不想你以前的事情,被江湖同道們知道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