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岳清風啊岳清風
「張忠、張雄……」陸誾聽了,慢慢點頭。
想著那兩條建議,再看裴元,真是有一種撥雲見日之感。
當年劉備遇孔明,孫權遇魯肅,也就如此了吧?
陸誾心頭火熱的看著裴千戶,真恨不得把他閹了,帶回宮中,朝夕請教。
裴元交代完陸誾,正要離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
於是便問道,「對了,陸公公怎麼認識華山派的岳清風?這傢伙在江湖上名望不小,又最不喜歡和廠衛打交道,莫非你拿住了他什麼把柄?」
陸誾果然沒有把岳清風的事情當回事,隨口便道,「原來是這事啊。當初我從邊鎮回來時,蕭公公舉薦我進司禮監先做個隨堂太監,沒想到卻受七虎的排擠,對此事來回推諉,絕口不提。我在宮中處境難堪,每日只能看些密檔,打發日子。」
裴元一聽,這踏馬不就和我當初處境相似?
裴千戶和陸公公瞬間就共情了。
就聽陸誾繼續說道,「後來蕭公公想提攜自己的子侄,為了給他們立功的機會,便向朝廷進獻了『將欲取之,必先予之』的謀劃。因為蕭公公對我有恩,我便自請出宮,操辦此事。」
裴元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
為什麼好好地一趟運銀,多了這些波折,居然還莫名其妙的迎來了朝廷的背刺。
那麼多人血流滿地,死中求活,原來竟然只是因為一個死太監,要給他的子侄做一份功勞。
或許在那蕭敬眼中,哪怕死了幾百上千的人命,哪怕東南動盪朝廷不穩,只要能讓他的子侄混個百戶、千戶的官位,都值了吧?
裴元沉默著。
接著聽陸誾繼續說道,「也正是那時候,我了解了一些江湖上的事情,意外的知道了一點小秘密。」
裴元打起了精神,想必接下來就是陸誾拿捏岳清風的把柄了。
就聽陸誾說道,「當年御馬監在出任務的時候,曾經走失了一個小太監,叫做岳進忠。」
裴元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我靠!
老岳!你……
「後來有人行走江湖時,看到有個叫岳清風的華山弟子和他長得極像,於是秘密回報了當時的御馬監掌印太監唐慎。唐慎對此事的後續發展很感興趣,就隱匿了相關的情報。」
「我也是很偶然的機會才看到相關的檔案,上面還有唐慎留下的隻言片語。」
裴元這會兒,人已經麻了。
岳清風啊岳清風。
難怪你對廠衛那麼敏感,一言不合就將程雷響趕走了,原來是怕和廠衛接觸多了,容易出現紕漏啊!
好了,裴元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便道,「岳清風此人對我有些用處,那份檔案還請陸公公儘快掌握在手裡。如無必要,也請陸公公儘量不要向外人透露此人的消息。」
陸誾想了想,倒是無可無不可,「那是一份無關緊要的檔案,御馬監也不是很重視文案資料,等我回了宮,就處理好此事。」
裴元又詢問道,「現在還有幾人知道?秘密如果說破了,就不值錢了。」
陸誾想了想,「我有幾個手下知道。」
裴元暗叫可惜,也只能叮囑道,「儘量約束他們不要出宮,也莫要對人提起此事。」
陸誾回答的倒是痛快,「行。」
裴元將諸事說定,也不久留,在陸誾依依不捨的目光中,向蘇州府行去。
路上的時候,眾人都沒多問。
程雷響和宋春娘是有分寸,侯慶和醍醐和尚則完全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臨近入城的時候,宋春娘才忍不住好奇,趁著別人沒注意,好奇的問了一句,「那個也是太監?」
裴元嗯了一聲。
宋春娘上次聽裴元提過一些事情,忍不住問道,「我們是要換後台了嗎?」
裴元想了想,答道,「不是。」
谷大用雖然廢物,但畢竟是陪朱厚照長大的。
霸州平亂的事情過去不久,就重新得到了朱厚照的信任。
朱厚照去邊境的時候,還特意囑咐谷大用守著他的後路,免得像他的某位前輩一樣,在河北地界上就被瓦剌包圍了。
而陸誾,盡享平亂首功風光之後,基本上就很少再出現了。
谷大用這個後台,暫時還是不能放棄的,至於陸誾,還要看他進入司禮監之後,對裴元的態度是否有什麼變化。
若是陸誾不靠譜,裴元依舊會穩穩的站在谷大用這邊。
若是陸誾夠意思,後續能夠成為裴元的強力盟友,那裴元也願意花費心思幫他穩住局面。
入城的時候天色已晚,裴元怕打草驚蛇,也沒忙著去找提督蘇杭織造衙門的位置。
而且以現在的局面來說,相比起去見提督蘇杭織造衙門的胡公公,儘快設法把岳清風收為己用,才是最關鍵的。
裴元不指望得到岳清風的忠誠,也沒想過一直控制這個江湖梟雄,只要能度過眼前的這些難關,他也會設法和岳清風來一個善始善終。
裴元一行數人,尋了一處看著還算清淨的客棧住下。
那醍醐和尚一路靠著斗笠覆面遮遮掩掩,到了偏院中總算能去掉斗笠。
他原本是乞兒出身,嘗慣人情冷暖,世間酸楚,除了面對裴元等人,自卑心略重了些,其他的倒也沒什麼。
裴元顧慮醍醐和尚的形象容易引人注目,讓他在院中待著,醍醐和尚也能老老實實的在院中等。
裴元讓宋春娘盯著廚下做飯,他則帶著程雷響和侯慶出了客棧。
先是向路人打聽了兩句,詢問了離得最近的打鐵鋪子。
等找到地方,那打鐵鋪子正要收工。
做買賣的人,見有客人上門,哪計較許多,連忙趁著尚有些光亮,上前招呼。
一個打鐵師傅樣的精壯漢子很熱情的說道,「客官快請,不知道是要買成品,還是要另外打制?」
裴元進了那打鐵鋪子四下看了一圈。
見裡面賣的成品主要是些通用的工具、農具,還有些生活用具。零星還有些定製的古怪器物,有鐵架子,有鐵鉤子等,不一而足。
裴元拿起一個鐵架子,用力一彎。
不等那個打鐵的漢子阻止,那鐵架子就已經在裴元手中變了形。
那鐵匠見狀,臉上有了怒色。
正要發急喝罵,就見裴元已經把那精鐵做成的鐵架子揉成了一團。
那鐵匠臉色變了變,話到嘴邊,改成訕笑,「客人來這裡,莫非是消遣小人的。」
裴元沒理會,拿起一個厚實香爐樣的鐵缽放在手中,用力擠壓,那鐵缽很快就被裴元雙手捏的變形。
鐵匠臉上的肉抽了抽,趕緊討好的說道,「客官好大的力氣,小人這裡本小利薄,經不住客人耍鬧。」
裴元感覺著手上的力道,滿意的點點頭。
他先看了程雷響一眼,「賠錢。」
程雷響垂眼估摸了下剛才裴元破壞的那些東西,從袖中扔出來幾個銅錢。
無非是費點工夫的事情。
那鐵匠見了敢怒不敢言。
好在,裴元試完了鐵的質量就把東西放下了,不然的話,哪怕明知道惹不起,鐵匠也不會和他們輕易干休。
裴元卻笑了笑,對程雷響道,「大方點,還要用他做事呢。」
程雷響應了一聲,從袖中摸了一小串,大約有七八十枚錢,扔了過去。
那鐵匠見了立刻眉開眼笑起來。
「客官真是仁義,有事您儘管吩咐。」
只要肯大方掏錢,客戶有點壞毛病怎麼了?
裴元指了指那鐵缽狀的東西,「這個還算結實,用的是什麼鐵。」
那鐵匠道,「這是鑄的,客官手上能吃住力,可能是結構的原因。客官真要找結實的好鐵,我這裡也有,只是不多。」
那鐵匠往後院走了兩步,「客人可隨我來。」
到了後院,就見有兩個灶房一樣的打鐵爐,幾個學徒樣的壯實漢子,正忙碌著收拾工具。
這時爐中的火已經熄滅了,只剩下暗紅的熱光。
鐵匠進了一處灶房,掀開裡面的一塊草蓆,指了指幾塊數尺長,巴掌寬的鐵錠,說道,「這些好鐵足有數十鍛,是前些時間閒時打出來的。客官有什麼要做的,小人等定會全力以赴。」
裴元上去摸了摸,一時也看不出鐵的好壞,只是他也沒有太多挑揀的餘地。
裴元便道,「我要打一個大一些的鐵籠子,用來關猛獸。籠子一定要打的結實,用料一定要足。伱這裡大約要用多少時間?」
那鐵匠聽了,對有錢人的怪癖也不關心,直接問道,「那還得請客官給個尺寸大小。」
裴元估摸了下,用手比劃出個大小。
那鐵匠從地上順手撿起根麻繩記下了尺寸,估摸了片刻才道,「至少得要一天時間。」
裴元皺了皺眉,「怎麼需要這麼久?」
那鐵匠解釋道,「客官,鐵錠雖然不用現打,但是敲打成合適的鐵條也要花時間的,一天時間已經是緊趕著做了。」
裴元問道,「算上鐵料和工錢,這樣一個籠子要多少銀子?」
鐵匠見裴元等人穿的不錯,又有閒錢用好鐵打關猛獸的籠子,當即動了點心思,報了個高價,「至少要二兩銀子。」
價錢不算便宜,但也說不上宰人。
裴元又看向程雷響,「給錢。」
程雷響從袖中摸了摸,扔出去個碎銀角,對那店家道,「只多不少。」
鐵匠見裴元等人這麼大方,不由咧嘴笑道,「好說,天亮小人們就開始為客人打造鐵籠,後天一早,客官便可以來提貨了。」
裴元也不和他客氣,「明天下午我就要見到東西。」
那鐵匠一時為難,「這……」
裴元道,「剛才那銀子只是定錢,若是明天下午做好,再給你二兩。」
那鐵匠立刻歡喜起來,「好說好說。我可以去別處借兩個夥計過來,一起幫著敲打鐵條,到時候就能快不少。」
裴元聽到這裡,總算好接話頭了,裝作不經意的問道,「蘇州城中的鐵匠多嗎?」
那鐵匠明顯想多了,連忙說道,「蘇州城的鐵匠雖然不少,打鐵打的好的,就屬小人家裡這幾個。」
裴元左右看看,拉過一個木墩坐下,笑著說道,「慌什麼,定錢都給你了,我還能再去找別家?」
那鐵匠訕訕的笑了笑,「小人也是實話。」
裴元隨手拿過一個鈴鐺把玩著,又示意那鐵匠也坐,「若是找不到合適的人,可莫誤了我的事。」
那鐵匠見裴元沒有另尋別家的意思,連忙打包票道,「蘇州城要是找絲工織工,可能不好找,鐵匠匠戶卻有十多家。每家都有幾個小子幫襯著,肯定誤不了客官的事情。」
裴元意外,「看來你們過得還不錯嘛,每家還養些夥計。」
那鐵匠又不肯多說了,只道,「還行還行。」
裴元見那鐵匠不欲多言,主動問道,「我看你這店中農具不少,平時主要是打這個嗎?」
那鐵匠聽裴元問起這個,以為又有買賣可做,頓時來了精神,「這些農具賣的也慢,平時主要是菜刀、鐵鍋、炊具的營生多些。咱這蘇州繁華,客人偶爾也有來訂做各種稀奇古怪東西的,那些做著費勁,但也能掙不少錢。」
裴元笑笑,似乎被勾起了談興,奇怪道,「那又為何說絲工織工不好找?我聽說蘇州的刺繡天下聞名,絲織品,棉織品在北方也賣的很好,難道還缺少絲工、織工了?」
那鐵匠聽了笑道,「客人說這話,便知道不是江南人。」
似乎是因為說起和自己無關的事情,那鐵匠也沒什麼顧忌了,他說道,「也正是因為江南產棉麻,又有蠶桑之利,所以蘇州的匠戶就被朝廷盯上了。我們這種鐵匠,每年的徭役只有一月,平時都可以自己做點小生意補貼家用。」
「可是那些絲工織工,每年的徭役短的要服三月,長的幾乎半年。」
「這些絲工織工要麼給皇帝制絲紡布,要麼給官府制絲紡布,一年到頭能休息的日子不足一半。除此之外,還要維繫生計,在大戶人家裡做工。那日子,嘖嘖。」
裴元聽著,也沒覺得有什麼意外。
就算有人煽動串聯,如果老百姓的日子好過,誰又肯冒著殺頭的風險做這種事情。
蘇州的絲工織工快被盤剝到了極限,本就已經到了危如累卵的境地。
哪怕沒有稅銀的事情,也很容易引起暴亂。
如今有了稅銀這個引子,說不定會有人故意拿這作為口子,來宣洩匠戶的憤怒。
匠戶的憤怒得以發泄,也給朝廷了點顏色看看,何樂而不為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