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9章 結黨從來不是問題,營私才是
李絢站在書堂之中,看著整個書堂之中,滿江南的精英子弟,他微微點頭,說道:「文者,百代之所傳,開天下民智,福惠蒼生。朕之所以設揚州書院,其意便在於揚州匯集江南精華,文風薈萃的同時,亦可波及四周。」
書堂中未來十年,整個江南的優秀子弟,認真的將李絢的每一個每一句話,全部聽在耳朵里。
因為有了今日這一堂課,出去了,他們也可以對外說是半個天子門生。
「江南有無數百姓,然而江南文風鼎盛卻只在少數地方,很多地方依舊百姓愚昧,混沌,民智不開,只能任由胥吏擺弄欺壓,這是朕所不願看到的。」李絢的神色冷冽起來,目光看向後方。
站在那裡的一眾刺史,立刻毛骨悚然。
皇帝這一番話,是赤果果的對他們的指責。
江南的確文風鼎盛,但是真正好的地方,只在揚州,蘇州和杭州一帶,其他睦州,廓州,台州等地,文風不暢。
子曰有教無類。
江南的百官和文人做不到這一點,那麼就別提什麼文風鼎盛。
李絢心裡最是清楚,越是文風鼎盛的地方,階級固化就越嚴重。
李絢收回心思,看向諸學子道:「朕所期盼者,便是諸生在前往長安科考之前,能耐下性子,前往地方鄉鎮做一任教書先生,只有你們開始教書,那麼你們就會明白生民之不易,將來長安科考之事,亦能多有幾分把握。」
「學生領命。」諸生肅然躬身,將李絢的話牢牢地記在心裡。
從某種意味上來講,這也已經算是聖旨了。
……
夜色黃昏,揚州書院博士陸彥遠有些疲憊的回到了家。
然後就看到一身緋袍的賀知章站在了正堂之中。
看到賀知章,陸彥遠滿臉詫異的問道:「季真,你不是去杭州了嗎?」
「未有,稍微收拾了一下,所以慢了些,來看望舅父一回,連夜就走。」賀知章對著陸彥遠認真躬身。
陸彥遠是前朝散大夫、太子司議郎、太子崇文館學士陸柬之之子。
當然,這裡的太子是李承乾。
陸柬之曾經是李承乾曾經的老師,也正是因為如此,陸彥遠雖然繼承了父親陸柬之,舅祖虞世南的書法精髓,但出仕艱難。
一生流連於鄉第之間,後來堂兄陸元方成了宰相,他也就辭官不做了。
不過李絢開設了揚州書院,盧藏用前來任院長,選用的博士便是李善和陸彥遠這種真正的大儒。
「坐吧。」陸彥遠鬆了口氣,然後走到了中堂之下坐下,等到下人上茶之後,才看向賀知章感慨的說道:「這才幾年,你就已經升中書舍人了,還記得當初你中了狀元回到江南,整個江南都在為你慶賀。」
賀知章是整個江南隋唐上百年以來的第一個狀元,這不僅意味著朝堂對江南文人的禁錮會逐漸的放鬆,甚至就連民間百姓也會因此而受益,事實也的確如此。
他們更加沒有想到,沒過幾年,陸元方竟然坐到了尚書左僕射的位置。
當然,宰相人家江南不是沒有出過,褚遂良還做過尚書右僕射呢,只可惜一場廢王立武,將整個褚家都牽連了進去。
不像是陸元方,不僅自己做了尚書左僕射,外甥賀知章是狀元,侄子陸象先也是狀元。
「外甥也是來為舅父慶賀的。」賀知章笑了笑,說道:「陛下今日至揚州書院,舅父已經簡在帝心了。」
「真正簡在帝心的是盧藏用,還有你,你叔父也是因為你才做了河北學院的院長。」陸彥遠忍不住的搖搖頭,道:「南人北用,北人南用,若你叔父回到江南來任院長就好了。」
賀知章沉默了下來,沒有再接口。
陸彥遠頓時回過神,然後說道:「你看看我,說到哪裡去了,對了,象先如今在長安可還好?」
「表弟在年初已經轉任監察御史。」賀知章神色肅然起來,看向陸彥遠說道:「陛下用人,若是看重,則會從監察御史,到京縣縣丞,再到侍御史,然後轉京縣令,或者中書舍人,給事中一類,然後便是秘書監,九寺之用,然後六部地方歷練,最後或許能有宰相之機……不過重要之事,是不要出錯。」
「陛下英明。」陸彥遠感慨的點點頭,隨即又說道:「今日陛下在揚州書院,說了許多,尤其是要讓諸學子到地方鄉鎮去做教書先生,這……」
「陛下為政務實。」賀知章神色嚴肅起來,看向陸彥遠,說道:「每年科舉考題,多以務實為主,江南士子若是能在地方鄉鎮有所歷練,那麼江南中進士的可能或許會高一些。」
「原來如此。」陸彥遠頓時就明白了過來。
「江南士子其實雖多,但多以杭州蘇州一帶為主,其他地方都要遜色一些,若是能夠前往睦州,婺州,括州,台州等地授學,或許能夠讓江南文治廣闊一些。」賀知章特別又提醒了一句。
陸彥遠頓時驚訝的看向了賀知章,他非常確認,賀知章今日不在揚州學院,但偏偏賀知章現在說的話,和皇帝說的如出一轍。
「另外還有一事。」賀知章神色鄭重的看向陸彥遠,說道:「盧藏用三兩年內就會調回長安,到時候,揚州學院院長位置就會空缺下來……」
「南人北用,我沒有機會的。」陸彥遠直接擺擺手。
「也不一定。」賀知章深吸一口氣,說道:「若是舅父能夠上本,提議將揚州學院從揚州城中移出去,移到揚州城外,那麼下一任揚州學院的院長必然是叔父。」
陸彥遠滿臉驚駭的看著賀知章,嘴裡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何嘗不明白,賀知章今日來這一趟,目的就是在為皇帝傳話。
皇帝希望揚州學院搬出揚州去。
許久之後,陸彥遠才聲音苦澀的看向賀知章問道:「這是為何?」
「因為陛下不喜歡瘦西湖。」賀知章輕輕搖頭,說道:「對於瘦西湖南面的那些青樓楚館,陛下可不陌生……當年陛下初來揚州時,舅父就是在那裡為陛下洗塵的……後來又發生了刺殺之事。」
賀知章將事情說的很隱晦,陸彥遠卻能夠想像得到,李絢對這一片地帶的厭惡。
「所以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賀知章輕輕搖頭,道:「揚州學院還是遷吧,若是不遷,恐怕眾揚州士子,怕是沒有幾人能夠中得科舉。」
陸彥遠臉色驟變,最後沉沉的點頭。
賀知章鬆了口氣,起來拱手道:「如此事情了結,季真現在就要南下。」
「難為你了。」陸彥遠起身輕嘆一聲,賀知章就是今日特意來這一趟的。
也就是看在陸彥遠和賀知章有這層關係的份上,不然,陸彥遠根本沒法知道這些消息。
不然皇帝厭惡事小,一旦這些子弟一個都沒能考中進士那才是大麻煩。
「舅父有什麼需要季真帶回話的……」賀知章輕輕轉移了話題。
「有!」陸彥遠回過神來,對著賀知章說道:「你稍微等一下。」
說完,陸彥遠立刻轉身前去了後院雙方,片刻之後,他已經拿著一封書信和一個盒子出來,遞給賀知章說道:「將這些東西,帶往杭州刺史府,交給司馬張淳,他兒子張旭這兩年開始讀書了,正好需要東西。」
「是!」賀知章笑笑,說道:「聽說這位表弟有些靈性,正好去看看。」
賀知章還真的沒有和張旭怎麼見過面,真正和張旭接觸多的,是陸象先,不過張旭的年齡還要更小,如今不過才十歲。
倒是表姨夫張淳,賀知章很熟悉。
實際上李絢也熟悉,畢竟當年在杭州的時候,張淳很是配合李絢行事。
……
夜色之下,揚州行宮。
燈籠高掛,火燭通明。
李絢手裡的黑子輕輕的捏起,然後小心的放下。
一子落下,對面的段寶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他詫異的看向李絢,說道:「臣當年亦曾經和高宗皇帝對弈,陛下的棋法和高宗皇帝極為的類似。」
「是在龍朔年間之前吧。」李絢輕嘆一聲,說道:「龍朔年後,高宗皇帝怕是就很難下出這樣的棋法了。」
段寶玄驚訝的看向李絢,李絢說的竟然全是對的。
在龍朔年間之前,段寶玄偶爾和李治對弈,他不是他的對手,但是龍朔年之後,就很少有人和李治對弈了,段寶玄少數有過一兩次,但那個時候,他明顯感覺李治的棋力降低了很多。
現在的李絢,真的很有種讓段寶玄面對早年李治的感覺。
「臣原本擔心陛下留揚州學院,可能會導致江南士人以書院結黨,如今看來,陛下全然掌握啊!」段寶玄驚嘆之餘,有些不確定的看行李絢。
李絢輕輕笑笑,說道:「的確會有這種可能,然而不只是江南,河北,隴右,乃至於天下十道,都會有這樣的書院,段公的擔心是有道理的,而朕也的確想過。」
稍微停頓,李絢認真的看向段寶玄,說道:「段公,若是將來朕錄取士子,都以書院子弟而論,你說最緊張的會是誰?」
「是世家。」段寶玄的臉色微微一變。
「是啊,是世家。」李絢神色冷笑的抬頭,道:「一旦朕行此策略,那麼世家子弟就必須要入書院,如此一來,世家子弟相比寒門的優勢就沒有那麼大了,這對天下是好事。」
「陛下英明。」段寶玄輕嘆一聲。
李絢神色平靜的繼續說道:「段卿知道朕向來重實務,然而實務需要深入地方,而士子深入地方,就會讓地方百姓越發的開明,日後天下的寒門士子就會更多,對世家的制衡也就會越強,至於卿說的結黨……」
李絢將棋盤輕輕往前一推,然後冷冷說道:「天下書院的院長任命掌握在朕的手裡,院長是朕的人,那麼那些士子結黨,結的是什麼黨……而且結黨從來不是問題,營私才是啊!」
段寶玄重重的點頭。
李絢笑笑,然後說道:「段公,其他不說,朕有一事想問,若是朕要將段公調回長安,段公覺得如何?」
「中樞有位置了?」段寶玄驚訝的看向李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