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6章 諡曰:幽厲庶人武氏
貞觀殿大門之前,聽到聲音,李絢詫異的回頭。
姚令璋咬著牙拱手,聲音沙啞的道:「敢問王爺,武氏究竟是怎麼死的?」
李絢神色肅穆起來。
姚令璋是親眼看著李顯死的,當年從東宮出來的重臣,只有他真正在場。
劉仁軌在長安,薛元超已死,李絢在蕃州,裴行儉在揚州,只有他在。
雖然如今李絢重新殺了回來,也沒有問責於他,但終究有他的責任。
他自己心裡過不去。
如今武后死了,但她怎麼死的,姚令璋需要弄清楚。
陸元方,王德真,崔知溫等人,也都看向了李絢,眼神詢問。
昨夜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絢微微點頭,看向李昭德,說道:「李侍郎,昨夜你就在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你來說吧。」
「喏!」刑部侍郎李昭德走了出來,對著眾人拱手。
他昨夜就在仁壽宮,對具體情況的了解,是在場眾人當中最深的。
「昨夜下官一直在仁壽宮,雖然沒有親見,但也聽說了一些事情,昨夜發生的事是真不少。」李昭德抬頭,看向殿中武后的屍體,道:「首先,是昨夜,天……武氏傳召,要在明日,立武三思為太子。」
「啊!」群臣頓時譁然了起來,武后要立武三思為太子,那豈不是鐵了心要將皇位傳給武家。
「還不止。」李昭德依舊有些後怕,看著眾人說道:「昨夜我們拿下仁壽宮之所以沒有被發現,原因在於武三思起兵造反,殺進了貞觀殿。」
「什麼?」群臣滿眼驚愕,這叫什麼呀,武后要立武三思做太子,武三思竟然立刻起兵造反。
「但是武三思的起兵轉眼就被鎮壓,可是很快,就有詔命,武氏要在明日,傳位於武三思。」李昭德目光抬起,看向武后的遺體,眼中充滿了驚訝和佩服。
陸元方眉頭一挑,不確定的看向李昭德說道:「她是要用武三思來做替罪羊?」
「武三思做了皇帝,她退位,皇宮被攻下之後,武三思就要承擔絕大多數責任,她……她自認為是高宗皇后,中宗和睿宗的母親,她自認為我們不敢殺她。」王德真抬起頭看向眾人,問道:「諸位,若是你們直面她,誰敢動手殺她?」
群臣全部沉默了起來,但姚令璋站了出來:「我來。」
「用不著姚相。」李昭德看向殿內,落在蘇良嗣的遺體上,輕聲說道:「要殺她的人很多,昨夜武三思之所以起兵就是有人點破了武后的心思。」
「誰?」姚令璋頓時看向了蘇良嗣的遺體,被密密麻麻的弩箭射穿,眾人竟然誰都沒有認出是蘇良嗣。
「是御史大夫。」李昭德神色複雜的看著蘇良嗣的遺體,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點頭說道:「昨夜,是他讓魏元忠點破武氏的算計,魏元忠三言兩語,武三思就忍不住了,叫嚷著要為父母復仇……」
「呵!」崔知溫忍不住的笑了一聲,搖搖頭,說道:「武三思也不笨!」
眾人頓時就明白,武后要用武三思做擋箭牌,武三思同樣在用武后做墊腳石。
蘇良嗣輕輕一筆,就讓武后和武三思徹底反目。
「武三思敗了,所以御史大夫親自出手,但可惜,誰都沒有想到,武氏竟然在整間貞觀殿都布滿了機關。」李昭德看著滿殿的細弩,搖搖頭道:「御史大夫沒有預料之下,不幸身死。」
眾人徹底沉默了下來,蘇良嗣自從李絢攻下洛陽就一直沒有現身,誰能想到,他竟然是潛入宮裡來,要在李絢入宮之前,解決掉武后。
他殺了武后,其他人就不用擔心用不用自己動手了。
但可惜……
「這應該是給本王準備的陷阱吧。」李絢的目光從蘇良嗣的遺體身上,落到了武三思的遺體身上,輕輕搖頭,說道:「她應該是有把握讓本王獨自進入貞觀殿,然後利用這座宮殿,殺了本王,御史大夫這是替本王擋災了。」
群臣默然,武后這麼精心的準備,本身只有可能是針對李絢。
李絢一死,那麼後果就非常嚴重了。
「她還是不甘心失敗。」姚令璋不由得一聲冷笑。
眾人面色凝重的點頭,武后這個人,從來不會那麼容易放棄,總是想著要扳回來。
當年太宗末年之事,太宗病逝,武后被趕出宮,但僅僅兩年之後,她就又殺了回來,還懷了孝敬皇帝李弘。
「這是她。」崔知溫忍不住嘆息一聲。
「那麼最後,她究竟是怎麼死的?」姚令璋轉身看向李昭德。
「是上官昭儀。」李昭德看向仁壽宮的方向,然後對著姚令璋拱手道:「上官婉兒是上官儀的孫女,為報家仇,所以和鄭妃聯手,調用了鄭妃的貼身侍女,還有內侍少監徐祿。」
「徐祿?當年的東宮少監?」王及善忍不住的抬頭。
「是,當年孝敬皇帝身邊的東宮少監。」李昭德點點頭,然後看向崔知溫說道:「徐祿是為了替孝敬皇帝復仇,上官婉兒是為了替她們一家復仇,鄭妃和上官婉兒,其實是表姐妹關係。」
「對!」崔知溫頓時抬頭,看向眾人說道:「沒錯,上官庭芝當年娶的滎陽鄭氏嫡系女兒,上官婉兒是鄭家的外甥女。」
「所以他們聯手了。」李昭德看向武后的屍體,低聲說道:「那一刀是上官婉兒刺的,白綾是徐祿勒的,就是這樣,武氏,她死了。」
眾人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事情總算是理清楚了。
「屍體怎麼處理?」姚令璋冷冷的開口。
「先移出來吧。」李絢看向貞觀殿,有些發冷的說道:「然後將貞觀殿清理一遍,屍體怎麼處理,百官一起商議吧。
她終究是高宗皇帝的皇后,就算是上惡諡,諡號也是要上的,一切蓋棺定論之後,確定陵寢,然後安葬,這點體面,還是要……」
「噠噠噠……」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東面的宮道上傳來,眾人忍不住的轉身,皺眉看向馬蹄聲傳來的地方。
……
狄仁傑飛快騎馬而來,在貞觀殿前快速的翻身下馬,對著眾人面色嚴肅的拱手道:「諸位,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韋玄貞率先走了出來。
「找到……」狄仁傑微微一頓,看著韋玄貞有些說不出來。
「說,找到什麼了?」韋玄貞猛地跳了下來,一把抓住了狄仁傑的肩膀,咬著牙問道:「找到什麼了,你說啊!」
「說吧,有些事情,終究是要面對的。」陸元方不由得輕嘆一聲。
群臣沉默了下來,他們當中不乏敏銳的人,早先在宮外的時候,李絢提及李重福和韋後時,竇玄德和豆盧欽望都有一絲不自然,之後,李絢又說沒有在宮中找到韋後和李重福,眾人心裡就忍不住的一個咯噔。
現在看狄仁傑一副不敢說的模樣,哪個還不明白。
「在鹿宮院後,上清宮前的空地上,找到了一片埋屍地……」狄仁傑還沒有說完,韋玄貞就已經一把抓過來他手裡的韁繩,朝上清宮奔了過去。
人還在馬上,淚水已經流了下來。
狄仁傑輕嘆一聲,然後對著眾人拱手道:「韋皇后,竇皇后,章懷太子妃,平恩郡王,安樂郡王,禮部尚書,太常寺少卿,衛尉寺少卿,還有大量的宮人和侍女,全都被埋在了那裡,有的甚至是活埋……」
「上蒼啊!」李絢忍不住的打斷了狄仁傑,咬牙道:「這是怎樣的人,三個兒媳,兩個孫子,就這麼就殺了。」
「她一向這樣,孝敬皇帝,章懷太子,中宗皇帝,睿宗皇帝,哪個不是如此。」一直沒有開口的李元嘉滿臉痛恨,回過頭,看向武后的遺體,恨不得現在就去將她碎屍萬段。
「走吧,我們都去看看吧。」陸元方微微搖頭,然後走下台階,朝著上清宮而去。
群臣趕緊跟上。
……
乾陽殿中,百官肅穆,一圈白布已經纏繞在官帽和左臂之上。
剛剛入宮,皇太后卻死了,這叫什麼事。
太常寺卿藺仁基站了出來,對著李絢、陸元方,李景嘉等人拱手道:「如今天子東巡,皇太后身故,平恩郡王身故,鄭妃之子雖是中宗幼子,年紀尚小,但卻是最有資格的監國之人,請諸王諸相及早訂立王號,監國理政,安定天下人心。」
群臣聽著李絢的話,忍不住的抬頭看向御榻左側坐在短榻上的鄭氏,還有鄭氏懷中十個月大的李重俊,滿眼無奈。
韋後死了,平恩郡王李重福也死了。
最有資格監國的人死了,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個剛剛十個月大的李重俊。
但沒有辦法,在李重照東巡,甚至很有可能找不回來的情況下,李重俊是唯一合法的繼承人。
陸元方抬頭看向李景嘉,問道:「韓王如何看?」
「宗室沒有意見。」李景嘉微微搖頭,李重俊終究是李顯的兒子,是李治的孫子,他們是打著李重照的名義殺回中樞的,立李重照的弟弟監國是應有之義。
「那便如此定下,至於王號……」陸元方點頭,看向群臣,掃了一遍,問道:「禮部覺得以如何王號為宜?」
禮部侍郎韋巨源神色苦澀的站了出來,拱手道:「禮部以為,忠王為妥。」
「忠?」群臣不由得皺了皺眉。
忠,忠孝兩全,碧血丹心之意。
韋巨源這話別有所指啊。
陸元方看向藺仁基,問道:「太常寺如何說法?」
「衛王。」藺仁基認真躬身。
衛,堅強果敢,護衛國邦之意。
群臣挑眉,衛王這個名字雖然沒有忠王那麼赤果,但其意鮮明。
陸元方抬頭看向李絢,問道:「彭王如何看?」
「可。」李絢點點頭,諸王同時贊同點頭。
陸元方轉身看向群臣道:「傳召天下,以中宗皇帝幼子李重俊為衛王,任雍州牧,於天子東巡期間,長安監國,穩定天下;以其母為鄭氏為衛國太妃,暫居宮中,撫養衛王。」
「臣等參見衛王殿下,參見衛國太妃。」諸相,諸王同時齊齊拱手。
「眾卿請起。」鄭妃有些慌亂的抬手。
「謝太妃。」群臣這才緩緩起身,同時徹底的鬆了口氣。
李重俊親王監國,天下算是暫時安定下來。
李重照如今下落不知,哪怕他真的永遠也回不來了,他們也有的選擇。
只有韋巨源的臉色,一時間難看的可怕。
一個問題忍不住的升上了他的腦海。
如果李重照真的永遠也回不來了,怎麼辦?
難道真的要讓眼前這個和韋家沒有一點血緣關係的人登基稱帝嗎?
不,絕不!
……
陸元方轉身,看向群臣道:「如今武氏已歿,混亂終了,然其終究是高宗皇帝皇后,中宗睿宗之母,天子,衛王祖母,終究要給幾分體面,故而,諡號如何,葬於何處,眾位議一議吧。」
群臣頓時肅然起來,武后絲毫葬於何處,諡號如何,這可不是一件小事。
尤其是諡號,決定著整個天下,對武后,對武后這段時間所做一切事情的定論。
而這,也是天下人對武后最後的報復。
訂立惡諡,遺臭萬年。
姚令璋面色冷峻的站了起來,對著陸元方拱手道:「陸相,下官以為,為尊者諱,偽周之事可不提,但應當褫奪其高宗皇后,中宗太后之位,罷為庶人,以幽以厲,故諡曰,幽厲庶人武氏。」
「不可!」站在鄭妃身後的太平公主,忍不住的站了過來,目光緊盯著姚令璋,問道:「若是母后被奪皇后、太后之位,那麼四位皇兄,重照皇侄,還有衛王,他們,都還是正統嗎?」
姚令璋微微一愣,太平公主上前一步,緊緊逼問道:「即便是當年呂后之時,也依舊以高皇后歸葬,以維持皇室正統。
莫非姚相還打算立他人子嗣為帝,可姚相不要忘了,父皇如今剩下的幾個孫輩,可都是母后所出。
母后位奪,正統動搖,天下不安,該以何為,姚相考慮過沒有?」
姚令璋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