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6章 彭王給皇帝的信,燒了吧
武后目光淡漠的掃過王德真和蘇良嗣,這是她在朝中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反對派。
這些人當中,還有剛剛被拿下去的岑長倩,依舊平靜站立的尚書左丞魏玄同,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劉景先。
一個侍中,一個同中書門下三品,一個御史大夫,一個戶部尚書,一個尚書左丞。
這些人走的越發的近了。
武后目光掃過魏玄同和劉景先,她知道,這兩人不是不想站出來,是因為這些人私底下已經有了默契。
這一次是誰,下一次是誰。
他們在竭力反抗的同時,也在竭力的維持。
武后看向王德真和蘇良嗣,這次付出代價的是岑長倩。
武后剛動了一個戶部尚書,不可能在動侍中加御史大夫。
否則,整個天下清流都會暴動的。
清流們是皇帝為了制衡世家而弄來的工具,一旦沒了這些工具,表面上和武后站在一起的世家,會以更快的速度將她送到斷頭台上。
武后壓下心口的怒氣,開口說道:「如此,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法司論罪,兩個月後,西市斬首歐陽通。」
蘇良嗣拱手還要說些什麼,前面的王德真突然轉頭對他搖了搖頭。
蘇良嗣微微一愣,隨即眼神一跳,對著武后拱手道:「喏!」
朝中群臣,機敏的已經反應了過來,武后要斬首歐陽通,並不是只為了對付歐陽通,而是為了對付李絢。
殺一個已經在監牢當中的歐陽通有什麼意義。
關鍵還在於李絢。
兩個月的時間,彭王即便是在準備水攻,水攻之術也無法成型,但是到了那個時候,程務挺的大軍已經從揚州調回,而且會迅速的部署到整個崤函古道。
到時候,如果李絢想要救歐陽通,那麼他就必須迅速從函谷關殺出來。
當面對數萬大軍和城關要塞,李絢的勝算在迅速的降低,甚至到最後很有可能會死在路上。
這才是武后的目的。
武后低下頭,再度看向李絢文章的結尾。
「臣自嗣聖元年二月離京,至今嗣聖二年五月。
時關荏苒,心緒難平;呼嗚哀哉,呼號四野。
上蒼待臣,何其殘忍。
先帝病逝,近十七月;中宗崩逝,也有一年。
哭泣悲憫,難謁舊顏;恐余殘忍,猶有後悲。
惟願早赴長安,恭請天后回朝。
天下安定,百姓無災。
臣絢頓首,嗣聖二年五月十二日。
再度叩拜,天后萬福金安。」
武后的眼睛眯了起來,拳頭緊緊的握了起來。
奏本最後,一個在天地四野哭嚎悲哀的人影已經清晰的成型。
哭嚎悲哀,哭嚎悲哀什麼?
高宗皇帝之死,中宗皇帝之死。
還有李重照。
猶有後悲,說的就是李重照。
先帝病逝近一年半,李顯死了,李重照如今還在被追殺。
所以,李重照必須要活著,必須要活著,一旦李重照死了,那麼李絢的文筆之前,天下輿論對武后將會極度的不利。
這倒也罷了,當武后看到那句:「惟願早赴長安,恭請天后回朝,天下安定,百姓無災」,心緒更是難抑。
就好像這天下之亂是她弄出來的一樣。
真的是陰陽怪氣到了極點。
武后咬著牙,提起筆,在奏摺上用力的寫道:「准奏,本宮在乾陽殿,等待彭王抵臨,卿千萬勿有意外。」
最後一個字寫完,武后用力的向外一揮,直接將整本奏章甩到了地上,咬牙說道:「即刻派人送到函谷關。」
「喏!」仇宦趕緊上前,從地上拿起奏本,快速的朝外面走去。
這個時候,他已經注意到,有好幾個人已經快速的在奏本上掃了一遍。
能夠讓天后在今日朝會上幾番失態的奏本,絕對不是一般。
不少人都好奇,李絢究竟在裡面寫了什麼,能夠讓天后惱火到這個地步。
這種事情,多少年沒有發生過了。
郝處俊,上官儀,長孫無忌。
現在又冒出個彭王。
很多人的心思開始慢慢的轉動了起來。
……
「天后息怒。」金階之上,上官婉兒輕輕上前,福身行禮。
殿中群臣同時反應了過來,跟著拱手道:「天后息怒。」
武后眼中閃過一絲冷嘲,直接說道:「從即日起,洛陽城中查禁一切流言,劉卿,用些力氣,彭王向來不擇手段的。」
「是!」洛州長史劉知柔站了出來,拱手領命,神色間沒有多少悲喜。
他和李絢之間的關係並不深,他做鴻臚寺少卿和李絢也是前後任,雙方接觸的時間也不多。
而且他出身彭城劉氏,是尚書右僕射劉審禮的族侄。
武后當政以來,都沒有怎麼動劉審禮,甚至就連安西大軍被彭王掌握也沒有為難劉審禮,更別說是劉知柔了。
只是劉知柔心中依舊有著不滿,這個不滿來源於狄仁傑。
狄仁傑之前是洛州司馬,在李旦登基之後,調任大理寺少卿。
本來一切好好的,就已經彭王起兵,武后直接派人將狄仁傑抓到了監獄裡。
聽說時不時的,狄仁傑還會受到刑訊。
劉知柔沒有能給幫狄仁傑多做些什麼,但是也別想著他會給武后多少好臉色。
女主代唐。
劉知柔心中一聲,退回了班列之中。
……
武后低頭,看向手裡的李絢寫給李旦的信,然後直接拆了開來。
抬頭,果然還是熟悉的內容。
「臣絢言:天心易變,世事難料。
臣奉旨西征,平西突厥,御大食,殊難預料,年月之間,已經天翻地覆。
殿下寬厚恭謹,安恬溫和,巨變之下,難以自主,臣亦知矣。
時方多難,上象困變,里外不同,前後難隨,殿下之苦,臣亦知矣。
猶記當年先帝在時,以殿下敦厚,為雍州牧,執掌長安。
惜未至矣。
然先帝曾言,有三五載,便令殿下執掌荊州大都督府,臣亦認可。
若未有變,臣自蕃州回朝之後,殿下自可專任蕃州,經營西域,謀劃大食,為大唐西陲屏障。
惜變故生矣。
臣至長安,見永平郡王,方知殿下自去歲赴洛陽之後,便再未見過親子。
時局艱難,感慨萬千。
然變化終有,終可撥亂反正,臣已上奏天子,天子恩准,他日殿下歸朝,可任蕃州都督,經營西域,算計大食。
叔侄之間,親情倍至。
若有回覆,請送陝州。
最後一事,臣啟程東行之前,前赴乾陵祭祀,祭祝言語,自去歲先帝歸葬以後,至今將近一年,然而一年之間,無有大唐宗室王爵祭祀,實為不妥。
孝敬皇帝,中宗皇帝,雍王殿下。
先帝在世諸子,僅餘殿下一人,祭祀諸事,還需殿下親為,萬望保重。
天下之事,在天在聖,惟不在你我。
若有意外,殿下無有自責,保重身體,以圖將來,方有自在之時。
臣絢叩首,殿下千秋。
嗣聖二年,五月十二日。」
武后一字一句的將整封信看完,越到最後,越忍不住的咬牙切齒。
李絢對於李旦登基的實情有著清晰的了解,所以沒有打算對他追究。
甚至將來將他送到蕃州主政,畢竟他是高宗皇帝在世唯一的嫡子了。
武后看著信封上「孝敬皇帝,中宗皇帝,雍王殿下」三個名字並排一行,她就知道李絢這一排字,實際上是在給她看的。
李弘,李顯,李賢。
意外,將來,自在。
陶淵明有詩曰:「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李絢真正指的是樊籠。
說的,就是李旦現在如同傀儡一樣的囚禁生涯。
別有意外,以圖將來,只為將來祭祀諸事。
李絢這一封信里,有太多和李旦在隱晦的交流的東西了。
如果這封信落到了李旦的手裡,武后肯定,李旦短時間內不會多做什麼,但是他的心肯定會動搖。
這是武后不願意看到的。
武后抬起頭,中食二指夾起信封,遞給上官婉兒說道:「燒了吧。」
上官婉兒心裡一驚,但還是躬身道:「喏!」
殿中群臣同樣看到這一幕,他們真的很好奇,李絢在信里究竟寫了什麼,讓武后竟然連給李旦看的勇氣都沒有。
婁師德今日送來了李絢的三封信和一本奏章。
第一封信,僅僅是水攻兩個字,就讓群臣在朝堂上商議了許久。
之後太子李成器寫給皇帝的信,倒是沒有多少波瀾。
只是太子落於彭王之手,讓人有所不安。
真正讓武后幾次失態的,還是李絢的奏本,群臣甚至都不知道裡面究竟寫了什麼。
如今最後一封信,李絢寫給李旦的,武后看過之後,竟然直接讓人燒了它。
這實在有些不符合天后以往的作風。
……
看著群臣變化的神色,武后平靜的開口道:「先帝當年曾經幾番欲讓彭王任國子祭酒,如今看來,先帝看出其能,但未能看出其德,傳旨,令有司論罪,起詔,昭示天下。」
「是!」群臣同時拱手。
武后收拾心思,繼續說道:「無論如何,彭王如今已兵至函谷關,在程務挺回軍之前,諸卿也不能光站著,有著建言,可以削弱彭王,甚至讓他不戰而敗的方法嗎?」
武后的目光落在范履冰的身上。
范履冰略微沉吟拱手說道:「天后,彭王最善攻心之術,我等亦可以反用攻心之術……若臣所料不錯,揚州陷落之事,長安怕是沒有幾人知曉,甚至就連函谷關內,知曉之人,怕也是寥寥無幾。」
「婁卿。」武后抬頭看向婁師德,說道:「婁卿,長安之事,本宮會安排密衛去做,但函谷關,就依靠卿了。」
「臣領旨。」婁師德站出拱手。
武后略微沉吟說道:「不只是長安,揚州陷落之事,天下諸州都應該知曉,甚至是蕃州,黑齒常之如今還在蕃州,諸卿,誰去趟蕃州,帶一封聖旨過去。」
殿中群臣相互面面相覷。
黑齒常之是多年追隨李絢的副手,他和李絢的關係自然不言而喻,也正是因為如此,若是能夠讓黑齒常之背叛李絢,那麼對李絢的打擊將會是最大的。
甚至從蕃州出兵,沿途昌州,蘭州,岐州,直至長安,沿途都沒有阻攔。
一個月的時間,黑齒常之就能夠平定吐長安。
到時候,東西夾擊,輕鬆就能夠滅了李絢。
好手段。
但問題是誰去呢?
「天后,臣推薦一人。」武三思站了出來,對著武后拱手道:「幽州都督府司馬郭后悔曾在蕃州多年,對蕃州熟悉,對彭王也熟悉,可令其前往蕃州,溝通黑齒常之。」
武后目光一跳,滿意點點頭,側身道:「調幽州都督府司馬郭后悔回京,任洛州司馬,檢校右千牛衛中郎將,前行蕃州。」
「喏!」武三思立刻拱手,神色間閃過一絲喜意。
郭后悔不僅在邏些多年,在李絢手下待過,關鍵他是郭氏的人。
雖然是許州郭氏,但許州郭氏和太原郭氏本就是一體。
看看郭待封和郭待舉這兩個名字吧。
尤其現在這個時候,郭待舉和郭正一,對武三思在長安很有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