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2章 定裴炎謀逆,啟先帝遺詔
長安城下,靈棚之中。
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麻嗣宗竟然就這樣的撞到桌面稜角之上。
鮮血瞬間便流了一地。
……
李絢看了一眼,漠然的不做理會,他抬著頭,目光落在城門之上。
城門之上,原本要做什麼動作的薛孤吾頓時停了下來。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倒在血泊中的麻嗣宗。
麻嗣宗就這麼死了。
今日麻嗣宗就這麼死了,償還了對中宗皇帝的罪孽,那麼他呢。
他自己明日是否也是如此。
薛孤吾的手指不停的顫動,似乎真的被眼前的局面給嚇到了。
以至於一時間忽略了城牆上下的無數譁然。
禁衛士卒,奉天后之令,殺了皇帝。
麻嗣宗用自己命,保證了他自己說的全都是真的。
嗣聖元年五月十五日,發生在洛陽乾陽殿的事情,就是一場宮變。
聰明人早將所有一切全都聯繫了起來。
從一開始的太子嬪的巫蠱,到最後強行將巫蠱不孝的罪名扣到了李顯的頭上,目的就是要廢皇帝,獨攬大權。
這些時日,長安城流傳的「唐傳三代,有武代唐」的傳言,他們也不是沒有聽說過。
那個時候,便已經有人說過從顯慶年間,先帝罹患風疾後,天后便開始臨朝聽政之事。
前後已有二十多年,如此的一個人,如何肯輕易的放棄權力。
不要將長安的十六衛士卒都當成傻子。
天后自從高宗皇帝病逝,再到中宗皇帝死後,相王登基到現在,回長安不過兩個月。
去年六月返回,去年八月便以中宗下葬恭嶺為名返回了洛陽。
原本說好的,年初的時候,相王舉辦登基大典,但一直到年底都沒有絲毫的消息。
後來太子李重照在揚州登基之事,還有彭王起兵相應的消息傳來,這事就更沒影了。
其實對於長安十六衛而言,他們並不是太在乎誰做皇帝,但是他們很關心一件事情。
那就是皇帝登基大殿之時,會發下的大筆賞錢。
皇帝登基,歷來都有大筆賞錢發給軍中的士卒,尤其是拱衛長安的十六衛。
但,李旦的登基大殿根本就沒辦。
這讓人不得不懷疑,武后是不是根本就沒有打算要給李旦辦登基大典。
去年六月在長安說的事情,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哄人的?
甚至於搞不好就連相王登基,這裡面也存在很多的貓膩。
十六衛當中的聰明人不少。
甚至很多都和上層的將領,還有長安城中的世家,官員,有著各種複雜的關係。
各種各樣的傳話他們都曾聽說過。
尤其是對於十六衛士卒而言,在軍營當中,他們平常沒有什麼時間去休閒娛樂。
所以偶爾在巡邏相遇時聽到的流言都會在他們中間傳播好一陣子。
只不過很少有人在乎這些底層士卒在想什麼,所以從來沒有人管。
但如今,當所有一切的真相從麻嗣宗嘴裡說出,然後又能完全的串聯在一起的時候,所有人都選擇信了。
而這也的確是事實。
他們原本緊握的刀弓,在這一刻徹底的鬆了開來。
……
李絢輕輕的掃了一眼,然後看向一側的雲弘胤,道:「他應該還有最後一口氣,用他的血,在供詞上按上血印,徹底釘死這件事。」
「喏!」雲弘胤立刻站了起來,拿著供詞快步的走到了麻嗣宗的遺體前,用他的手指蘸著血液,直接按下了手印。
這一刻,麻嗣宗所言的一切事情,徹底的成了定論。
李絢調轉馬匹,手裡捧著裝著先帝遺詔的檀木匣子,一步步的來到了金光門下。
距離城門只有三十丈。
他已經完全在城頭所有弩箭,尤其是伏遠弩的射程之內。
然而城門上的薛孤吾,這個時候卻是神色複雜的看著李絢。
這一刻,他仿佛已經忘了,只要自己一動手,立刻就一發弩箭射死李絢。
李絢抬頭,捧著檀木匣子,看向薛孤吾,平靜的開口:「薛大將軍,中宗皇帝死的那日,你也在場,你來告訴本王,剛才麻嗣宗所言,是不是真的……那日你也在現場,是不是禁衛士卒,奉天后之令,殺了皇帝?」
原本有些分神的上下士卒,同時抬頭看向城門上的薛孤吾。
沒錯,嗣聖元年五月十五日那一天,他薛孤吾也在乾陽殿中。
薛孤吾頓時驚醒了過來。
一瞬間,他無比的後悔,剛才那一瞬間,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徹底的震懾了他的心神,讓他完全沉浸於那一日發生的事情當中。
薛孤吾看向李絢的眼神中,不由得帶著一絲敬畏,目光看向更遠處撞死的麻嗣宗,心中卻不由得的感到無比的沉重。
因為他知道,麻嗣宗剛才說了那麼多,但是卻將最後最要命的東西,藏了起來。
那番話如果說出來,整個天下都要動搖。
聽到李絢質問,薛孤吾頓時驚醒了過來。
只是他心頭一片混亂,一時之間也不知道究竟該說什麼。
李絢皺了皺眉頭,隨即神色平靜下來,點頭道:「看的出來,薛大將軍確有難言之隱。」
一句話,城下的不少士卒,看向薛孤吾的眼神中帶起了一絲厭惡。
沒有是傻子。
嗣聖元年五月十五日,麻嗣宗由右衛將軍升任左千牛衛大將軍。
同一日,薛孤吾由右金吾衛大將軍升任左千牛衛大將軍;王孝傑由左衛將軍升任左衛大將軍。
如今,王孝傑戰死西域,麻嗣宗被李絢擒獲,自盡於先帝遺像之前。
還有更早由禁衛將軍升任禁衛大將軍的張虔勖,不過那個傢伙,已經被定為叛逆,抄滅三族了。
現在回想起來,張虔勖畢竟沾染了中宗皇帝的血,或許天后對他也有些忌憚吧。
如今,王孝傑,麻嗣宗,張虔勖幾個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那麼這位薛大將軍了。
這一刻,人心徹底的翻轉。
……
薛孤吾沒有注意到人心的變化,他直直的盯著李絢,終於開口道:「麻嗣宗所言一切,都是他個人所見,雖有幾分真實,但偏差不少,中宗皇帝不過是被人巫蠱之下,才倒生昏聵,最後自弒而死,天后已定,與他人無關……」
「天后之事,與本王無關。」李絢抓住話頭,直接打斷了薛孤吾。
如果再讓他說下去,恐怕早先用來糊弄人的那一套,那也要全部拿出來了。
李絢抬起頭,看著薛孤吾,神色認真的說道:「天后之事,自有天子從揚州歸來之後,進行處理,便是相王之事,也非本王能處置。
那是皇家家事,只有皇帝一人能夠處置,但是,朝中諸相,諸將,還有諸大臣之事,本王倒是要問一問的。」
「彭王要問什麼?」薛孤吾眯著眼睛看著李絢。
李絢話里話外,就是要以高人一等的姿態質問眾人,但偏偏他的手中有先帝遺詔。
明明他是一路從昌州,越蘭州,天水,殺到長安來的,但偏偏幾番操弄之下,城下的十六衛士卒已經對他沒了敵意。
看著李絢手中的檀木匣子,薛孤吾心裡清楚,這就是大義的力量。
「當日事中,諸將軍唯上命所惑,築下大錯,那麼事後呢,那位秉承先帝遺詔,為天下輔政,執掌政事堂的中書令裴炎,他做了什麼?」李絢話風一轉,將自己所有的一切目標全部釘死在了裴炎身上。
薛孤吾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不明白,李絢為什麼要問裴炎。
當初中宗皇帝已死,刀斧之下,即便是裴炎為輔政大臣,也沒有其他選擇。
更別說相王也是先帝之子,他承繼大位也沒有什麼不妥。
尤其如此,裴炎已經被天后軟禁,本質上,自從天后執政,裴炎的手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實權。
甚至都不如那位御史大夫蘇良嗣。
但不論如何,裴炎終究是天下大臣之首,他率先臣服天后,滿殿朝臣臣服,責任也能小一些。
抬起頭,看向李絢,薛孤吾苦笑說道:「那日事後,裴相是第一個跪地叩首新帝的,群臣沒有了主心骨,便只能一一叩首。」
「聽說當年禁衛中郎將張虔勖,也是因為裴相的舉薦而成了禁衛將軍,坐守玄武門?」李絢神色越發的淡漠起來。
「是!」薛孤吾已經有些明白李絢的意思,毫不猶豫的直接點頭。
李絢繼續開口:「據說自從去歲張虔勖謀逆事後,裴炎便被軟禁府中。」
薛孤吾直接點頭:「是!」
「也就是說,中宗皇帝之死,裴炎亦曾有所關聯。」李絢平靜的抬頭。
薛孤吾心中疑惑頓時升起,去年的事情,裴炎究竟有沒有關係。
看起來是沒有關係的。
然而實際上,在天后掌權之後,裴炎異常的配合,這才讓天后順利的掌握朝政,而且裴炎被囚禁,也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了。
「是!」薛孤吾再度點頭。
不知不覺間,城中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李絢和薛孤吾的對話所吸引。
……
李絢騎馬停在城門三十丈處,高高的抬起手裡的檀木匣子,然後看向薛孤吾說道:「本王永隆二年,受先帝遺命,得先帝遺詔,此事朝中上下皆知,薛大將軍應該也是知曉的。」
薛孤吾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想要否認,但這口卻是開不了。
因為知道李絢有這份遺詔的人多了,不說朝中的這些官員,光是天下三百州刺史,便有一半知道李絢手裡有先帝遺詔的事情。
薛孤吾輕輕點頭。
李絢看向側畔,開口道:「雲刺史。」
「下官在!」雲弘胤大踏步的上前,毫不畏懼城頭的弩弓,直接在李絢身側拱手。
「薛大將軍!」李絢抬頭看向薛孤吾道:「這位是岐州刺史雲弘胤,先帝當年封禪泰山,雲刺史也在洛陽,後來先帝歸天,他亦是送歸之人,今日,本王便說說這遺詔的事情。」
李絢看向手裡的檀木匣子,輕聲說道:「先帝臨終之前,召本王,裴相,御史大夫,還有絳國公,各有交待,於本王,先帝曾言,若是他日,裴炎有勾連他人霍亂朝政之時,朝野崩倒,幾有危急天下之事,便著令本王率兵回京勘亂。」
李絢抬起頭,看向四周十萬士卒,高聲道:「此事有中書舍人,給事中和左右史親見,記錄於國史之中,今日,中宗皇帝已亡,裴炎有謀逆之嫌,天下更是戰火紛飛,今日,本王要啟這先帝遺詔,誰有不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