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3章 唐傳三代，有武代唐，唐不死盡，何以武代？
「孝傑兄，是你殺了中宗皇帝的嗎？」
李絢一句話，整個蘭州城上城下，城內城外的所有人都不由得腦中「轟」的一聲。
王孝傑殺了中宗皇帝。
他們的左衛將軍殺了中宗皇帝。
如果說李絢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刑問駙馬薛紹，中宗皇帝是怎麼死的，那麼王孝傑麾下的親兵不會有絲毫的動搖。
但當李絢質問王孝傑，是不是因為親手殺了中宗皇帝，所以他才一躍從左衛將軍，變成左衛大將軍的。
很多人都忍不住的開始動搖起來。
朝中將領的親兵，的確與主將牽絆極深，但他們也不是所有事情都願意和主將共同榮辱的。
就比如謀反，比如弒君！
即便是李絢，如果不是他手下的親兵都是他親手從彭州和南昌挑選出來的，多年來也多灌輸對自己一人忠誠的概念，加上他這一次殺回朝中，也是打著替李顯復仇的名義，否則他手下即便是親兵，怕也有不少人要跑掉。
甚至可能還會有人聯繫朝中。
李絢都是如此，王孝傑手下的親兵就更不如他。
越是離著主將近的親兵，身上的官職極越高，對於朝廷的了解就越多。
也正是因為如此，當聽到李絢懷疑是王孝傑殺了中宗皇帝的時候，便是他手下的親兵也都無比驚訝的看著他。
更別說整個城中還有更多的左衛士卒。
本來讓他們來打李絢，他們就有些不願意了，誰不知道彭王很強，只是彭王謀逆，他們不得不如此，但是在，看起來似乎謀逆的不是彭王，而是自家將軍。
要知道，左右衛是大唐最核心的精銳。
左右衛的士卒多來自於關中核心地帶。
如果說天下對朝政最關心的，是長安洛陽的百姓，那麼雍州和洛州的百姓便是僅次於他們的。
當初中宗皇帝突然暴斃，長安洛陽便已經有不知道多少傳言，但好在一直沒有傳言牽涉到他們自家將軍身上，眾人也並沒有怎麼在意，但現在想想，他們的將軍能從左衛將軍，突然升到左衛大將軍，多少有些軍功不足。
雖然王孝傑的親兵里，過半都是他的家鄉人，但王孝傑本身就是京兆新豐人。
雖然是在長安城外，但距離長安城也不過一步之遙。
不是說這些親兵對王孝傑不夠忠心，只是碰到這種事情，他們難免要多想。
難道中宗皇帝真的是死在他們將軍手上的嗎？
「彭王休要血口噴人。」王孝傑真的怒了，從一側抓過一把長槊狠狠的拄在地上，死死的盯著李絢說道：「那日，駙馬也在殿上，麻兄一樣也在殿上，他們都可以證明中宗皇帝的死跟王某無關……」
「那跟誰有關？」
李絢抬起頭，死死的盯著王孝傑說道：「只要今日孝傑兄一五一十的將中宗皇帝之死和絢說清楚，那麼便是讓李絢親自跪下給孝傑兄你磕頭叩首，絢也願意，如何？」
李絢毫不示弱的看著王孝傑。
王孝傑剛要開口，這個時候，一隻手也直接伸過來拉住他的胳膊說道：「孝傑兄，冷靜。」
王孝傑一愣，隨即滿頭冷汗直流。
那日發生在乾陽殿的事是那麼好說的嗎？
皇帝是怎麼被廢的，皇帝是怎麼死的，皇帝最後留下了什麼遺言。
這些問題，只要他敢老老實實的說出一個字，不說別人，便是旁邊的麻嗣宗，也會直接了當的殺了他。
免得最後他的血濺到自己。
……
「看來孝傑兄是真的無話可說。」李絢輕飄飄的一句話，頓時激的王孝傑心頭怒火蒸騰，但就在這個時候，李絢的聲音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本王今日就不再逼孝傑兄，他日本王殺到長安，自然會有更多的人老實回答。」
李絢一臉的咬牙切齒，目光從王孝傑的身上落到了城牆上其他的左衛士卒身上。
很多人都下意識的轉過頭來。
王孝傑看到這一幕，嘴角不由得一抽，雖然他早知道李絢攻心之術一流，但他也怎麼都沒有想到，今日同樣的事情，也還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即便是他的親兵，也沒有多少人能夠承受得起他弒君的罪名。
尤其他們還是半個長安人，三親六故更是牽連無數。
「本王今日便回去了，臨走之前，還請孝傑兄告訴皇帝，讓他自己小心，出行的時候多看看自己的背後，免得他日再赴自己三位兄長的前車。」
李絢調轉馬匹，面無表情的朝來路而回，輕聲幽幽的念道：「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唐傳三代，有武代唐。
唐不死盡，何以武代？」
輕幽幽的聲音在整個天地間響起，便是王孝傑也不由得琢磨起了這句話：「唐不死盡，何以武代？」
……
突然，王孝傑臉色一變，抬頭看向四周，四周的左衛士卒，哪怕是他們是王孝傑的親兵，也是臉色變得格外的難看。
尤其是城頭上掛著的唐字大旗，更是讓人覺得異常的難受。
究竟誰才是叛逆，誰才是平叛。
「孝傑兄，今日這事一旦傳揚開去，怕是後果難料，你說，要不要徹底的封口？」麻嗣宗輕飄飄的聲音在王孝傑背後響起。
王孝傑猛然轉身，面無表情的看著麻嗣宗：「麻兄，此事你還是稟奏天后吧，讓天后處置如何？」
麻嗣宗臉色微微一變，雖然臉色格外難看，但還是閉上了嘴。
「二位，駙馬到城下了。」弓嗣業淡漠的聲音在一旁響起，王孝傑和麻嗣宗兩個人頓時轉過頭看向他。
弓嗣業毫無畏懼的仰起頭，仿佛眼底根本沒有他們兩人一樣。
王孝傑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他這才想起，天后這一次之所以讓弓嗣業派西北，除了因為他曾經在昌州任職以外，還因為他是周國公武三思的內侄。
早先，周國公做了一些事情，被發配到安東，最後病逝安東，但他終究是武家人。
而且，從如今的局面來看，周國公做的那些事情，究竟是為誰還很難說。
如果說，他是為了天后……
唐傳三代，有武代唐。
想到這裡，王孝傑趕緊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周國公一脈，怕是沒那麼容易完，淮南郡公武延基日後少不了也要被重用。
弓嗣業作為武延基的表兄，日後同樣少不了要有前途。
當然，一個武家的外姓，王孝傑也沒怎麼在意，只是武家人向來人丁不旺，今日如果他怎麼了弓嗣業，以後少不了要有麻煩。
轉過頭，王孝傑看向城下，開口道：「放駙馬進來吧。」
城下城門逐漸打開。
王孝傑轉身看向身側的副將，直接說道：「傳令下去，今日之事任何人不許議論。」
「喏！」副將立刻拱手，然後轉身而去。
王孝傑抬起頭，看向麻宗嗣。
麻嗣宗的臉上滿是嘲諷。
今日的事情，就算是再怎麼不許議論，怕也是很快就會傳遍四方。
但不這麼做，怎麼辦。
城牆上的，全部都是王孝傑手下的左衛親兵。
沒了這些人，王孝傑對左衛的掌控立刻就會降低，不說三成，一成起碼是有的。
面對彭王這麼一個善於捕獲人心的對手，他但凡露出半點破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麻兄，如今看來，這時間我等是不能再等了，三五日內，王某這裡就要攻伐鄯州，還請你親自率兵去一趟河州，拿下河州，然後從河州殺入興海，截斷彭王退路，如何？」王孝傑看著麻嗣宗，眼神冷峻。
「末將遵命。」麻嗣宗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拱手應命。
說到底，王孝傑才是此行西行平叛的大總管，河間郡公李晦，還有麻嗣宗都要聽令。
也好，先去河州找一找彭王老丈人的晦氣。
……
看著麻嗣宗離開的背影，王孝傑眼底閃過一絲冷嘲。
雖然說彭王今日污衊他殺了中宗皇帝，但當日在乾陽殿的人都清楚，中宗皇帝的死和他王孝傑沒有絲毫關係，反而之麻嗣宗，他殺了廢太子李賢。
如果說是在以往，一個廢太子，殺了也就殺了。
有天后點頭，也不會有人追責。
但是現在，彭王上個月質問中宗皇帝被害之事本就已經鬧的沸沸揚揚，如今麻嗣宗害死廢太子李賢的消息又被彭王爆了傳來，朝野之間少不了要有一陣譁然。
「唐傳三代，有武代唐，唐不死盡，何以武代？」王孝傑琢磨著這幾個字，目光忍不住看向揚州方向。
以他的目光當然看的很清楚，揚州是擋不了多久的。
即便是有裴行儉在揚州，籌備十萬大軍，但大多也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新卒罷了。
程務挺從長安和洛陽抽調的，不少都是久經戰場的老卒。
甚至很多人還曾經和裴行儉一起在突厥征戰的……程務挺的手下。
就算對面是裴行儉，也不過是先敗後勝而已。
也就是說，裴行儉是先勝後敗。
更別說還有殿中侍御史魏元忠。
魏元忠雖然不是北門學士，但他在武后身邊的地位卻也不遜色於其他的北門學士。
以他為監軍，武后看起來是有必然的把握。
「傳令，召右領軍衛將軍花大智，左威衛將軍閩溫古，州衙議事。」王孝傑側身吩咐，身後的親兵立刻轉身而去。
王孝傑抬頭看向鄯州方向，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說是在昌州的是絳國公，以裴行儉之能，他們想要拿下昌州恐怕會很難。
如果說在揚州的是彭王，以彭王如此操弄人心的能力，他們想要拿下揚州也會極盡艱難。
但好在，如今在昌州的是彭王，在揚州的是絳國公，如此，反而要容易一些。
看著遠處茫茫的山脈，王孝傑輕輕的握住了手中的長劍。
他和李絢之間，終究要用彼此的鮮血，決一個勝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