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8章 天下癥結在武后,而不在李絢
樂城縣公府,張虔勖對著劉仁軌沉沉拱手:「左相,陛下後日啟程回京,請左相協助末將做好迎接事宜。」
「好!」劉仁軌回過神,面色陰沉的點點頭。
張虔勖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聖旨,拱手道:「末將告辭。」
轉身,張虔勖迅速離開。
剛到院中,一名郎將已經迎了上來:「大將軍,死的那不是太子。」
「什麼?」張虔勖腳步頓時停住,一臉難以置信的看著手下人。
「軍中兄弟……」稍微停頓,郎將小心的說道:「軍中兄弟原本是要幫助太子清理遺體,畢竟已經燒成焦炭不好看,但是一查才發現,太子身上所該攜帶的各種玉佩金器全都不在。」
張虔勖冷冷的看了手下郎將一眼,他一眼就聽出了其中的貓膩,這明顯就是手下人想要從李重照的身上搜撿一些金器和玉器,畢竟李重照已經不再是什麼太子,太子已經成了李成器。
稍微壓下怒火,張虔勖說道:「或許那些東西,太子根本就沒有帶在身上,而是留在了東宮?」
「在東宮的兄弟們說了,太子的很多東西都不見了,尤其包括太子印。」郎將最後一句話,讓張虔勖臉色大變。
張虔勖一把抓住手下將領的衣領,咬牙說道:「什麼叫太子印也不見了?」
「弟兄們沒有找到太子印,拷問東宮中人,他們也一無所知,甚至今夜究竟是誰擄走了太子他們也不知道,他們今夜之所以抵抗,說是……」手下郎將,話說到一半,有些說不下去了。
「說是什麼?」張虔勖咬牙切齒的看著手下人,他最恨這種話說到一半的人。
「他們說,抵抗大將軍,是太子家令武三思下的令。」郎將的話剛說完,張虔勖的手已經頓在了半空。
「武三思,為什麼會是武三思?」張虔勖眉頭突然一挑,他頓時就明白了:「武三思這是要借某的手,殺了太子。」
張虔勖拳頭頓時緊握,他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巨大的權力爭鬥的漩渦。
武后和皇帝的權力之爭剛剛結束,立刻就冒起了武家和宗室的權力之爭。
他這個廢掉皇帝的大功臣,在無聲無息間,竟然又成了武家刺向宗室的一把利刃。
關鍵是,他自己還什麼都不知道。
深吸一口氣,張虔勖下令道:「東宮的一切都別動了,等本將稟告天后再說,至於太子,走,太子肯定還在長安,而且就在大慈恩寺方向,就是將大慈恩寺四周的四個坊全部翻過來,也要找到太子。」
「喏!」手下郎將立刻拱手,然後快步和張虔勖一起離開了樂城縣公府。
不,是樂城郡公府。
劉仁軌看著放在桌案上的聖旨,聽著院中傳來的聲音,原本有些悲戚的臉上帶出一絲古怪。
太子逃了?
太子從東宮逃了出來。
劉仁軌一眼就看透,這裡面根本就不是什麼武三思的手腳,真正在暗中動作的是李絢。
李絢在幾個月前,在離開長安之前,就已經布局做很多事情。
就比如韋嗣立,韋嗣立是李絢一手帶入東宮的。
也正是因為他的阻攔,才讓張虔勖不得不在東宮大開殺戒。
最後也是因為他的死,才讓張虔勖無法追究帶走太子的人是誰……
等等,劉仁軌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
他猛然意識到,韋嗣立,是宗正寺卿韋思謙的兒子。
如今的韋思謙,人正在蘇州察查澤王謀逆案。
一旦他知道他的兒子為了保護太子而死,那麼他會怎麼想?
尤其一旦太子落入到他的手裡……
劉仁軌猛然站了起來。
宗正寺卿,宗正寺卿。
宗正寺卿這個位置,在一些特殊的時候,是能夠決定皇帝的人選的。
因為從漢時至今,一般而言,宗正寺卿的位置都是由王族擔任的。
甚至一般都是宗室長者。
所以長久以來,宗正寺卿便已經有了在一定程度上決定皇帝人選的權利。
如果太子李重照被李絢送到蘇州,不,不,是揚州。
韋思謙的長子韋承慶,如今是揚州戶曹參軍,另外還有潤州刺史韋玄福,以及其他很多韋氏在江南的長史,司馬,參軍等人,絕對是一股龐大的力量。
韋氏在江南的力量絕對不弱。
這些年江南和南洋諸國的貿易越來越重,各大世家都有插手介入。
韋氏有韋後在宮中為後。
不算在東宮期間,便是這幾個月來,他們也不知道從將來獲得了多少利益。
如今中宗皇帝已死,韋後被廢,那麼韋家在江南的特權立刻就會被腰斬。
因為特權而帶來的龐大收益,也會因此給直接腰斬。
韋家絕對不會因此而善罷甘休的。
一旦太子落入到他們手裡,可想而知必然會在江南掀起一番大的動盪。
不,不是江南,就是揚州。
整個江南也沒有幾個折衝府,而在揚州卻有四個折衝府。
不,揚州還有文成大長公主。
劉仁軌忍不住的呻吟出聲。
有韋家這個隴西門閥作為支撐,有韋思謙這個宗正寺卿,還有文成大長公主這個宗室長者,只要太子到手,他們立刻就會在江南再立皇帝。
甚至在他們的背後,還有李絢在暗中支持。
李絢在江南的實力雄厚,這在整個朝堂也沒有多少人知道。
劉仁軌是一個,剛剛被任命為太子左庶子,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前吏部尚書陸元方是一個。
畢竟陸遠方本身就是從揚州司馬的位置上走出來的,江南世家和李絢的關聯從李絢將賀知章送到了狀元的位置上之後,就再也不可分割。
不說江南,光是一個揚州。
如今將揚州的力量化為四份,那麼李絢絕對要占有四分之一的份額,而且只多不少。
這些年李絢在江南的布局也不是沒有露過底細,但很多時候都被劉仁軌給悄悄的抹去了。
那個時候的他,還以為李絢只是在進行商路方面的布局,沒想到……
劉仁軌隨即搖搖頭:「不對,即便是他再怎麼的高瞻遠矚,也沒法在很久之前就知道天后會殺了中宗皇帝,這是一切的前提,中宗皇帝不死,那麼剩下的一切就都沒有意義。」
沒錯,李顯不死,就算是李絢將李重照送到揚州也沒用。
那樣還不如將李重照帶到西域去。
所以這一切的布局,很有可能是從年初先帝死後,王福來之死開始的。
如此一來,窺見中宗皇帝的敗局,也就能夠解釋了。
太子李重照到了揚州,韋家起兵,最大的好處,便是天后對彭王府不會太過逼迫了。
劉仁軌不由得微微鬆了口氣。
在揚州,韋家的力量,勉強算是占四分之一;李絢的力量占四分之一;揚州李氏和文成大長公主,還有宗室的力量占四分之一;最後的四分之一,便是揚州大都督長史裴行儉。
以裴行儉為核心的揚州官僚系統。
雖然說天后已經任命裴行儉為太子太保,同中書門下三品,但在揚州人的眼裡,他依舊還是禁衛大將軍,揚州長史。
實際上如果裴行儉和韋家一起起事,那麼他這個太子太保將更加的名正言順。
以太子太保統領揚州所有兵事,更是名正言順。
到時候,只需要將李重照推到皇位上,裴行儉就是太保,同中書門下三品。
太子,太保,宗正寺卿,還有宗室大長公主。
到時候李重照一登基,誰敢說他不是正統,誰能說他不是正統。
尤其是在李旦接替皇位名不正言不順的情況下。
然而一旦李重照登基,兵事一起,立刻便是兵禍連連。
劉仁軌甚至能夠想到,以裴行儉之能,統帥哪怕一萬精銳,朝中都得調遣三五萬人以應。
甚至還不止如此,以揚州的財力,一旦動員起來,十萬人都做得到。
尤其揚州運河樞紐,卡死了江南的秋糧運往中樞,一旦出事,是會要命的。
朝中少不了要派數十萬人應對。
一個不小心就是生靈塗炭。
而在這一切背後積極操縱和謀劃的,正是他家的孫婿。
李絢人還在西域,便已經攪起了天下大亂。
世上妖孽之人,也莫過於此了。
而在當時,也的確曾經有這麼一個人,暗地裡有過這樣的稱呼,這個人就是李敬業。
甚至妖孽到了讓李勣都要殺他的地步。
中原天下大亂,一旦李絢率軍殺回,那麼腹背受敵的中樞何以抵抗。
聲東擊西,兩面夾擊。
果然好手段啊!
劉仁軌忍不住的輕嘆一聲,然後又忍不住的面色凝重的搖搖頭,他已經看到了未來天下大亂,生靈塗炭的場景。
可,他是宰相啊,而且還是當朝左相。
平息叛亂,安定天下,才是他的職責。
這意味著他要站在李絢的對立面上,站在他自家孫婿的對立面上。
劉仁軌隨即輕輕苦笑,這個問題他和李絢不是沒有討論過,但最終的結果卻是李絢的回答。
若是一人死而天下安,那麼李絢可以犧牲。
但若犧牲的需要整整一族,那就敬謝不敏了。
武后若掌權,隴西李氏,趙郡李氏,京兆韋氏,全都躲不過去。
不,甚至將來還會有竇氏,獨孤氏,甚至是裴氏,北門學士。
天下癥結在武后,而不在李絢。
劉仁軌長嘆一聲,輕輕搖頭,對於武后,他是真的沒有太多辦法。
因為現在他,雖然還是宰相,但已經不在武后的核心之中了。
也不在朝堂的核心當中了。
……
五月十六,清晨光亮。
長安城南,啟夏門外。
一名穿著古樸黑色道袍,頭戴這樣兜里的道士,出現在城門之外。
進城之時,道士取出身上的道碟遞了過去,上面清晰的寫著玄邈兩個字。
很快,道士玄邈便已經輕鬆進入了長安城。
然而相比於進城的輕鬆,想要出城,此刻確實無比艱難。
城門守衛被一群禁軍將士替代,他們對一個離開長安的人,都進行最嚴格的篩查,仿佛在找什麼似的。
道士玄邈輕輕笑笑,很快就將一切拋之腦後。
平靜的走在長安大街上,他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四周的百姓都在議論昨夜大慈恩寺的事情。
天火降世。
隱隱間,還能夠在街角聽到「天子重生」的字眼。
張虔勖昨夜在昭國,晉昌,修行,修政四個坊查了一夜,甚至將大慈恩寺也翻了個遍,但最終卻是什麼都沒有找到。
而且還不止如此。
昨夜東宮的廝殺瞞不住官場上的人,一切早已經是人心惶惶。
……
道士玄邈停步,前方坊門上牢牢的刻著三個字。
平康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