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3章 本王也曾請命殉葬
開化坊,連片縞素。
先帝病逝,宗室所用禮節僅次於皇帝。
諸王回長安的不多,大多數人離開長安之後,就返回所任之地。
李絢從坊門下進入開化坊,跟隨他的宗室子弟相繼拱手,各自返回家中。
李絢停馬在坊門之下,看著這些宗族兄弟歸家,神色微微放鬆。
掛在馬側的黑鞘長劍,劍柄很自然的落在了他握著韁繩的掌側邊緣。
身側馬蹄聲響,李絢神思微微發散。
武后必然是會對朝中的宗室動手的,但絕對不會在中樞群臣之前。
大唐的宗室在先帝幾十年的整治下,安分的可怕。
即便是偶爾有所動作的,也都是太宗皇帝的子嗣。
或許現在還要加上先帝的子嗣。
親王,郡王,國公,侯爵,伯爵,子爵。
大唐如今的宗室,有高祖,太宗和先帝血脈的,雖然不算少,但也不多。
武后即便是對宗室動手,也是先從血脈靠近皇帝的人開始,從嫡子開始。
那些爵位已經很低,甚至是庶子的人,根本就不在武后的屠殺名單之列。
這些人,卻是李絢真正可以用的。
尤其是在長安。
往來勾連,他們不知道有多少姻親在長安。
對李絢有很多用處。
……
彭王府門前,李絢翻身下馬。
看到等到門前的歐陽氏,他快步上前,然後直接跪倒道:「母親。」
歐陽氏憐惜的看著頭冠和左臂上都束著白綾條的李絢,輕聲道:「苦了你了。」
「一切都是兒子應該的。」李絢側身看向身後跟著跪倒的裴詩彤和常兒,然後說道:「三娘她們還在洛陽,每日要進宮哭祭先帝,一時回不來,託兒子向母親問安。」
「嗯!」歐陽氏伸手攙扶李絢。
李絢趕緊自己站起,然後說道:「讓彤兒先和母親說會話,兒子先到家廟給父王上幾柱香。」
「好!」歐陽氏點點頭,看向李絢的眼神中帶著一絲詫異。
知子莫若母。
李絢雖然平日回來之後,也都要給李元則上香,但今日這麼急的,還是少見。
李絢陪裴詩彤一起送歐陽氏到了正宅,然後才一個人走到了後院家廟之前。
邁步走進家廟,上下排放的五張靈位,映入李絢的眼中。
懿祖光皇帝天錫。
太祖景皇帝虎。
世祖元皇帝昞。
高祖太武皇帝淵。
彭思王元則。
……
李絢親手點燃高香,插入香爐之中,然後直直的跪了下來,鄭重的三跪九叩。
做完這些,李絢才抬頭看向面前的五張靈位,最後落到了高祖太武皇帝李淵的靈位之上。
李絢沒有見過這位祖父,從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後,他的祖父就被軟禁了起來。
朝政諸事再也沒有插手過。
然後到貞觀九年病逝。
一共十年的時間。
李絢突然有些明白,他的一些叔伯為什麼會起兵謀逆。
比如漢王李元昌,荊王李元景。
想想,若是自己的皇帝老子被囚禁,只要能夠將自己皇帝老子救出來,自己立刻就是潑天大功,被立為太子也是轉眼之事。
更甚至於,自己完全可以效仿太宗皇帝,再請皇帝老子做太上皇,自己直接登基。
只差一步。
可就是這一步,除了太宗皇帝,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走通過。
李絢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父王彭思王李元則的靈位上。
太宗皇帝病逝,自己的父王病逝,如今高宗皇帝病逝,自己還活著。
李顯如今是皇帝,但很快,李顯也會被廢掉。
李旦也會被廢掉,武后會直接登基。
李絢今日來此,就是想問問高祖皇帝,問問自己的祖父,這算什麼。
後世言及大唐盛世,從高祖皇帝開國到唐哀帝滅國,一共二百八十九年國祚。
然而若是細說的話,武則天在位時,大唐其實是斷絕的。
李絢抬起頭,看向高祖皇帝的靈位。
他就是想問問,若是沒有李隆基的復位,那麼大唐算什麼。
隋二世而亡,大唐算上李顯,也不過四世,
更早還有南北朝五胡十六國。
若是沒有李隆基的復位,那麼大唐也就比前隋強一點。
若是將武則天比作王莽,王莽在位十五年,那麼是否也可以將李絢比作漢光武帝。
若是他成功的話,是否可以將他比作劉秀,做一做唐光武帝。
只是不知道這天下人心,能不能在他的利刃之下,承認這件事情。
或許,武后的利刃會讓他們更加的順從李絢。
……
後院的石亭之下,火爐溫熱。
李絢坐在一側,看著將一盤盤羊肉放入滾燙火鍋中的裴詩彤,不由得輕輕笑笑。
李志常在一旁,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李絢抬起頭,看向一側已經徹底化消開來的水湖,神色不由得凝思起來。
他想起了劉仁軌。
劉仁軌今日突然問起了李絢和李義琰在洛陽時的最後一場談話,這讓李絢不由得感慨劉仁軌的敏銳。
實際上不僅是劉仁軌,每一位宰相,都是同樣的敏銳。
劉仁軌如此,李義琰也是如此。
王福來病逝,雖然宮中做的一切自然,甚至挑不出一絲痕跡,但是在很多人的眼裡,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味。
王福來是高宗皇帝的親信,是不知道多少宮中機密的執掌者。
他死了,這些機密就只有武后一個人知曉了。
只有武后一個人知曉這些機密,那麼就意味著,武后可以隨意的根據心意修改這些機密。
朝中的其他很多人都是這些機密的一部分,完全落入武后的手中,讓他們感覺無比不安。
李義琰,身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宰相。
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那就是當年跟著郝處俊一起針對武后的人。
郝處俊去年夏天的時候,已經病逝。
如今朝中,若是說當年誰反對武后反對的最厲害,那麼非李義琰莫屬了。
本來一切還好,王福來活著的時候,李義琰從不多想,但王福來一死,李義琰立刻就嗅到了驚恐的味道。
在李絢返回長安的前一夜,李義琰私下告訴李絢,一旦情況不對,他就準備因病請辭。
直接致仕,離開朝堂。
免得被武后掌權之後清算。
李絢不知道劉仁軌是怎麼知道這件事情的,但無疑,劉仁軌也嗅到了危險的氣味。
王福來,在高宗皇帝在世時,他是掌控無數秘密機要的宮中內監,如今高宗皇帝剛剛病逝不過四十多天,王福來就死了,不知道多少人在聽到這個消息時候,會忍不住的跳起來。
劉仁軌便是其一,回到長安,脫離了武后的直接威脅,劉仁軌立刻就忍不住的找上了李絢。
像他們這種宰相,對宮中的事情了解太多了。
高宗皇帝在世時,王福來和仇宦分掌內侍省權利,如今王福來突然病死,也就意味著宮中權利的失衡。
王福來給李絢帶出的紙條中就寫明了,小心內衛。
對於宰相們而言,他們哪怕是沒有看到這張紙條,也能夠察覺內衛權力的變化。
皇帝在宮中,失控了。
李絢笑笑,看著夾了一筷子肉吃的李志常,笑著說道:「慢點,不用著急。」
「在洛陽時,先帝停靈,這一個月都沒有吃好睡好。」裴詩彤抬頭白了李絢一眼,說道:「常兒如此,霞兒,昭兒,和明兒,何嘗不是也如此。」
「百官服喪二十七個月,皇帝服喪三十六個月,先帝仁慈,遺詔以日易月,我等宗室,雖然不至於像陛下那樣服喪三十六個月,但在洛陽的時候,總歸是要忌諱一些的。」
李絢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王府,輕聲說道:「只有在這間王府當中,你我才能自由一些。」
裴詩彤的筷子停下,臉色不由得痛恨起來。
……
夜色深沉,書房之中。
李絢將三張紙條遞給李竹,認真的說道:「這三封密信全部都用信鷹發出去,不要用信鴿。」
「喏!」李竹沒有絲毫絲毫猶豫,立刻轉身而去。
走到書房門口,李絢平靜的看著高空之中。
三支信鷹在黑暗的夜空下直接飛騰而起,轉眼便已經消失在了遠方。
他的速度之快,即便是在王府四周,有著無數的眼線監視,也難以真正追蹤到李絢的目的地。
李絢輕嘆一口氣。
長安,長安。
沒有皇帝和武后的長安。
即便是有太子,有劉仁軌,有武三思,有李昭德,但這個長安,在李絢眼中就是空蕩蕩的。
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轉過身,李絢朝著臥房走去。
夜色越發的清冷。
……
二月初五,太子歸長安第二日。
李絢神色肅然的踏入太極宮,和其他眾臣一起,向大行皇帝的衣冠槨叩首行禮,哭喪一刻之後,群臣這才緩緩的從太極殿而出。
李絢,何以求,來遂三人,從太極門走出。
「先帝靈柩定好是在五月初七從洛陽起行返回長安,若是天氣不順,可能還要延後。」李絢輕嘆一聲,來遂和何以求點點頭,這個時候,就看到前方七八名外國使臣,走在一起。
其中有人突然高聲道:「先帝雖然英明神武,但說到底,還是有一個地方比不上太宗皇帝的。」
「哪個方面?」其他人忍不住的問了起來,一片喧譁聲。
李絢的腳步突然停下,眉頭緊緊的皺起。
來遂和何以求同樣驚訝的看著那些人,他們瘋了嗎,在太極宮內就如此議論先帝。
「還記得當年太宗皇帝病逝,涼國公和畢國公請命殉葬,侍衛陵寢,是先帝不允,這才作罷,如今先帝亡故,滿朝群臣,卻沒有一個言及殉葬的。」一個身材高大金髮碧眼的外國使臣,忍不住冷笑嘲諷。
貞觀二十三年,太宗病逝,高宗繼位,契苾何力與阿史那社爾請求自殺殉葬,侍衛陵寢。
高宗以太宗有遺旨,不許殉葬,二人這才作罷。
但此事多年傳為美談。
「朝中之事,爾等才知道幾分。」李絢略帶冰冷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眾人下意識的回身,看到李絢,立刻一陣驚訝,隨即驚恐的拱手道:「見過彭王。」
李絢平靜的從人群當中走過,眼下這些人,李絢並不陌生,他做鴻臚寺少卿的時候,就見過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
天竺,康國,新羅,倭國,琉球、安南、真臘、爪哇、回紇、鐵勒等等諸國使臣。
李絢走到了眾人之前,看著前方的朱雀門,輕聲說道:「他人不知,但先帝臨終那日,召見本王,本王也曾向先帝請命,殉葬陪陵,但先帝不許,詔令本王輔佐太子,此事才作罷,爾等休要妄言。」
「喏!」眾多外使趕緊惶恐躬身。
李絢冷哼一聲,然後平靜的向前走去。
只留下身後一片敬畏的目光。
李絢馬上就要進兵西域,一個「不小心」,就會滅了他們的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