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5章 皇帝的身體,皇帝自己最清楚
深門綠簾,紅柱金階。
沉重的腳步聲從殿門口傳來,一身黑色袞龍袍的皇帝,面色輕鬆的從偏門走進殿中。
一身紫色襦裙的武后隨在身側,明黃色蟒袍的太子李顯,紫色蟒袍的相王李旦,還有淺綠色襦裙的太平公主也一起進入殿中。
李絢站在桌案側畔,面色詫異的看了太平公主一眼。
太平公主前日才剛剛誕子,如今不過兩日時間,她便已經出現在了乾陽殿,行走如常。
李治坐在了御榻之上,武后坐在皇帝身側,李顯和李旦各歸其位。
群臣立刻拱手俯首:「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壽無疆;臣等參見天后,天后萬福金安。」
「眾卿平身。」李治微微抬手,目光掃向殿中,殿內殿外都站的滿滿當當。
今日是臘月二十三日,小年夜,除了中樞三省六部九寺五監以外,還有眾多地方都督,長史,宗室親王、郡王,等等,朝中所有正四品以上官員全部到齊。
「謝陛下!」李絢跟著群臣一起拱手,然後就見李治點點頭道:「眾卿落座。」
「謝陛下!」李絢再度拱手,然後坐了下來。
他的左側是鄭王李敬一家,右側是鄧王李炅一家。
更往前有諸位王叔王伯,前方便是裴氏和臨淄郡王兩人,往前依次是太平公主,相王和太子幾家。
李絢的目光落在了皇帝身上,神色肅穆,然後微微躬身。
皇帝笑著開口道:「眾位愛卿,臘月二十三日,乃是東廚司命上天匯報人間善惡之日,永隆二年,朕自籌還算穩妥,過了今日,新年將至,眾卿與朕共同舉杯,願上蒼憐憫,來年風調雨順,百姓安樂。」
「願上蒼憐憫,來年風調雨順,百姓安樂。」群臣同時舉杯,神色肅然。
李治輕輕的抿了一口,隨即放下酒杯,微微抬手,鼓樂聲響,一群身姿妙曼的宮廷舞女已經快步進入殿中,然後旋轉著歌舞起來。
李絢將一杯酒飲盡,然後將酒杯放在了桌案上。
眼角餘光掃到旁邊的劉瑾瑜,劉瑾瑜同樣將一杯酒徹底飲盡。
霞兒和昭兒肅然的坐在劉瑾瑜兩人,不停旋轉的目光卻是看向殿中的其他孩童。
能在今夜出現在乾陽殿中的孩童,多數都是有些爵位的。
平常便是刺史人家,也無法帶兒女入殿。
……
一曲舞罷,眾多舞女立刻躬身而退。
等到殿中再度安靜下來的時候,皇帝再度舉杯,看向群臣道:「眾位愛卿,今日亦是百姓家中小團圓之日。今日受累眾卿在宮中與朕同聚,朕即是歡喜,亦是有愧。
來,朕敬諸位愛卿一杯,願諸卿在這新年之時,接福納祥,全家和樂。」
「願陛下萬壽無疆。」群臣再度拱手,然後將一杯酒直接飲盡。
李治再度微微抿了一口,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裴氏和臨淄郡王李光仁的身上。
「朕有四子,長子不孝,早離朕而去,但幸在,有臨淄郡王承繼宗統,感慰朕心,不過朕也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李治看向裴氏,直接說道:「二娘。」
裴氏立刻站起,到了殿中,俯身跪倒:「兒媳在。」
李治輕嘆一聲,直接開口道:「自從大郎故去之後,宮中一直沒有妥善安置於你,你不會怪朕吧。」
裴氏沉沉叩首道:「父皇讓仁兒陪伴兒媳,已是兒媳最大的福分。」
李治微微點頭,說道:「但終究身上有個正當名分的,宗正寺。」
宗正寺卿韋思謙拱手站出,叩拜在地:「陛下!」
「傳旨,降封孝敬皇帝李弘太子妃裴氏為代王妃,撫育臨淄郡王長大後,封為臨淄太妃,百年之後,以代王妃陪葬恭陵。」皇帝話音剛落,李絢不由得眉頭一挑。
他頓時就明白,皇帝今日將裴氏叫入宮中的原因。
李弘被追封為孝敬皇帝,古今第一回,但也因此,埋下了一個隱患。
孝敬皇帝李弘的兒子算什麼?
臨淄郡王李光仁雖然是廢太子李賢的兒子,但是如今,他成了孝敬皇帝李弘的嗣子,便有了一絲繼承皇位的可能。
尤其是在如今,皇帝身體不安的時候,他很容易會被有心人利用。
哪怕僅僅有一絲的可能,這也會對朝政平穩造成極大威脅。
必須要進行處置。
李絢為官多年,對於皇帝的手段也有深刻的認知。
明升暗降是他最常用的手段。
很多人即便是被廢掉了實權,但依舊對皇帝感恩戴德,牴觸之心甚少,原因便是在此。
今日,他正式下詔,孝敬皇帝李弘太子妃裴氏降封為代王妃,臨淄郡王長大後,封為臨淄太妃。
尤其,等到裴氏百年之後,她是以代王妃陪葬恭陵,而不是以孝敬皇帝皇后的身份入葬恭陵。
如此一來,臨淄郡王李光仁繼承皇位的可能將極大的下降,他對皇位的威脅,甚至還在廢太子李賢之後。
起碼在正統上,今日之後,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繼承地位的可能。
但這對裴氏,以及李光仁來講卻並不是一件壞事。
一直以來,裴氏的身份都極為的尷尬,很多場合她都不方便出現。
便是就連臨淄郡王李光仁,也無法出現在宗室聚會的場合。
如今,皇帝徹底抵定李光仁和裴氏的身份,宗室之間,甚至包括東宮和相王府,還有太平公主那裡,和他的交往也會正常起來。
「多謝父皇隆恩!」裴氏沉沉的叩拜在地,神色激動的甚至有些想要落淚。
「歸位吧。」李治微微抬手,裴氏立刻應是而退。
「皇家家事和睦,亦為百姓榜樣。」皇帝再度抬手,一側鐘磬聲響,歌舞再度入殿。
……
歌舞聲中,李絢微微低頭。
其他人或許看不明白,皇帝這究竟是在做什麼,他卻是能夠看清楚的。
如今的皇帝,雖然依舊在追究長生之望,但在實際上,他已經開始隱隱有自己過不了這一關的擔憂。
如果他真的過不了這一關,那麼他就必須從現在開始,為日後做準備。
李絢的目光掃過皇帝,皇帝似乎沉浸在了歌舞當中,不再在意其他的事情。
然而殿中群臣哪個不明白,今日之事,怕是沒有那麼容易結束。
果然,一曲舞罷,舞女退場,皇帝再度舉起來酒杯。
群臣頓時肅然。
看著群臣如此模樣,皇帝笑笑,然後開口道:「再有幾日,便是新年正旦,元月初一,封禪之時,朕亦知封禪勞累,故從明日開始,朝中眾臣,可提前半個時辰下值,六十以上老臣,可提前一個時辰下值。」
「臣等多謝陛下。」群臣立刻站起來,對著皇帝沉沉拱手。
新年之時,朝中群臣本就沒有多少心思在朝政之上,如今皇帝能夠找個理由直接提前放假,群臣亦是欣喜無比。
「來,飲勝。」皇帝舉起酒杯,群臣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一飲而盡。
「叮」的一聲,鐘磬聲再響,胡娘入殿,齊跳胡旋舞,整個大殿之內,越發的熱鬧起來。
但每個人都坐在原地,目光雖然在胡娘身上,但是注意力,卻依舊在皇帝身上。
一曲舞罷,胡姬退場。
皇帝看向一側座位上的李顯,說道:「太子,替朕敬一敬眾位愛卿吧。」
「是!」李顯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是站了起來。
這種事情,他做的也不在少數,每逢正旦大朝,朝會宴席,他都有敬酒群臣。
看著李顯從朝中幾位宰相,到尚書,侍郎,諸位刺史,一個個敬酒下去,李治滿意的點點頭。
他的目光看向了殿外,殿外一樣的燈火通明。
李旦坐在一側,目光微微黯淡。
因為在往常,敬酒群臣,一般太子負責殿內,李旦負責殿外。
今日,皇帝徹底不用他了。
而如今,殿內殿外的,尤以朝中刺史為多,李顯這一敬酒,所有的刺史便已經全部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太子繼承皇位,任何人都不准再有其他的心思。
再加上之前臨淄郡王的事情,皇帝的態度已經清晰無比。
……
殿中的聲音逐漸的安靜了下來,殿外的聲音在逐漸的響起。
李顯已經到了殿外。
李治輕嘆一聲,目光掃向群臣,最後落在了李絢身上,開口道:「彭王!」
「臣在!」李絢立刻站了起來。
李治點點頭,說道:「你歷來文思飛揚,今日難得大節,與朕賦詩一首,以示慶賀。」
「臣領旨。」李絢趕緊拱手。
殿中群臣的目光已經落在了李絢的身上。
哪怕是沒有楊炯,盧照鄰,杜審言這樣的詩道好手,但歐陽通,岑長倩,魏玄同,薛元超等人亦都是文學大家。
李絢多年以來,向來以詩才驚艷著稱,眾人也想聽一聽,今日,他會有什麼大作。
稍微沉吟,李絢緩緩的開口道:「古傳臘月二十三,灶君朝天欲言事。」
群臣不由得笑笑,李絢這詩寫的太平白,但也太合情合景了。
「雲車風馬小流連,家有杯盞豐典祀。豬頭爛熱雙魚鮮,豆沙甘松粉餌團。」
不少人忍不住的咽了咽口水,目光看向自己面前的餐盤之中。
「男兒酌獻女兒避,酹酒燒錢灶君喜。婢子爭鬥君莫聞,豬犬角穢君莫嗔。」
皇帝忍不住的笑笑,在李絢的詩句之下,平常百姓的喜樂,已經盡數展現在他的眼前。
李絢微微轉身,看向李治拱手道:「送君醉飽登天門,杓長杓短勿復雲,乞取利市歸來分。」
李治眼睛不由得上抬,看向殿中群臣,群臣立刻同時拱手:「陛下。」
李治笑笑,說道:「不錯,此詩雖然沒有往日那麼驚艷,但能在短時間內便如今成型,亦是相當難得。來人,賜彭王二百金,彭王如此熟悉百姓人家,看的出來,治理地方是著實用心了。」
「多謝陛下。」李絢沉沉的躬身。
李治抬頭,看向殿中群臣,笑著說道:「眾卿,今日還有何言所說,不妨一起說來。」
「陛下!」侍御史姚崇從殿門之處走了出來,對著皇帝沉沉躬身:「臣有奏。」
李絢難以置信的看向姚崇,今日什麼時候,一個御史站出來要做什麼。
「講!」皇帝並不在意,微微抬頭,示意姚崇繼續。
姚崇拱手,目光肅然的看向皇帝道:「臣彈劾御史大夫崔謐之侄崔濟關說通賄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