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7章 朕累了
李治躺在御榻之上，任由武后幫他擦拭身體，目光抬起，許久之後，他才幽幽的說道：「你先出去吧，讓四郎進來。」
「喏！」李顯滿臉惶恐的叩首，站起，再拱手，然後才小心的退出了貞觀殿。
走到李旦身側跪下，李顯才低聲開口道：「四郎，你進去吧，父皇叫你！」
李旦嘴角微微抽搐，但他沒有多少猶豫，站了起來，面色凝重的走進貞觀殿。
深沉的帷帳之後，根本看不清皇帝的模樣，只有好幾道身影在晃動。
李旦直接跪倒在地，叩首道：「兒臣拜見父皇。」
李治的聲音幽幽的在帷帳之後響起：「伱在嵩山，如今已經有了四千多兵了吧？」
李旦一愣，隨即滿臉恐慌的叩首道：「父皇，那是奉命守衛嵩山的各衛士卒，而且只是奉命統管而已。」
帷帳之後沒有任何聲音傳出，李旦卻早已經渾身發寒。
從一開始修繕嵩山道觀，便已經有各衛士卒進入，有的是負責看管民夫，有的則是進行一些關鍵位置的修建，後來工程規模越來越大，用的人就越來越多。
甚至就連皇帝都曾經突然前往，各衛的護衛力量怎麼可能稍減。
李旦任嵩山總管之後，更是直接向朝廷要求調兵一千，只是後來政事堂只給了五百，其中還有一百的千牛衛。
這件事情原本只是被李旦用來拱衛嵩山安危的，但如今被皇帝說出來，就好像他真的別有心思似的。
四千各位精卒，如果猝不及防，是足夠能夠打到皇宮來的。
若是宮中守衛還有內應，那麼打開皇宮也不是一件難事。
一句誅心之言，李旦已經無比的戰戰兢兢。
「從今日起，你便待在王府吧，太平快要生產的，讓相王妃多照顧照顧，還有她的那個弟弟。」李治冷冷一笑，說道：「封禪之後，朕會大赦，大赦之後，也別讓他待在長安，滾去建州吧。」
「喏！」李旦沉沉的叩首。
李治微微擺手，武后在一旁開口道：「回去吧，把你皇兄叫進來。」
「是！」李旦再度叩首，然後站起來，再度拱手，這才輕步的離開貞觀殿。
李治躺在御榻之上，微微眯著眼睛，呼吸平緩有節奏。
輕微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隨即李顯的聲音響起：「兒臣參見父皇母后。」
李治開口道：「回去之後傳旨，各位大將軍從今日起不必坐衙，各去理事吧。」
「喏！」李顯沉沉的叩首。
朝中的各衛大將軍，除了右金吾衛大將軍薛孤吾以外，其他人都別有職司。
禁衛大將軍裴行儉的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左衛大將軍薛仁貴的代州都督，右領軍衛大將軍李謹行的昌州都督。
檢校右衛大將軍李絢的邏些道安撫使，左監門衛大將軍高侃的遼東都督，右屯衛大將軍孫仁師的散騎常侍。
之前因為坐鎮大將軍官衙，所以這些事情全部都被耽擱了，現在正好放他們回各自的進奏院去理事。
沉寂片刻，李治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開口道：「三郎，今次朝會，你有學到什麼沒有？」
李顯微微抬頭，目光謹慎的說道：「所有一切的隱患，都應該在最初萌芽的時候，就徹底解決。」
李治一愣，隨即搖搖頭，苦笑道：「朕不是讓你拿朕剛才說的話來說，朕說的，是今日的朝會。」
李顯微微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卻是一個字都能說出來。
「出事不怕，出任何事情都不怕，只要你能夠控制的住，那麼多大的事情都不怕。」李治看著頭頂的房梁，輕聲開口道：「今日之事，最大的無非就是罷黜宰相。」
李顯有些恍然的點頭，皇帝說的沒錯，今日最大的事情，的確是罷黜宰相。
李顯微微皺眉，應該還有任命新相，維持平衡吧？
「趙國公是尚書右僕射，輕抬半級，升太子少傅，便可罷掉他的右相之職；崔相是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降半級，便可罷掉他的同中書門下之職，只剩下一個黃門侍郎，不再參與政事。」
皇帝躺在御榻上，三言兩語便將朝政最核心的機密說了出來。
政事堂，進入政事堂便有無限權力，被趕出政事堂，便算是被徹底廢掉了權力。
但任何才能讓人進政事堂，讓人出政事堂。
進政事堂好說，一憑功勞，二憑資歷，三憑皇帝所需，同中書門下三品，便是皇帝所需。
出政事堂，便是皇帝今日所有的手段。
明升暗降。
李敬玄升太子少傅如此，崔知溫罷同中書門下，但是卻升了從三品的國子祭酒，雖然是養老，但卻並未將他的仕途堵死。
如此一來，即便是崔知溫對皇帝有些不滿，但也不會多做什麼，也沒法多做什麼。
李顯緩緩點頭道：「兒臣明白了。」
「嗯！」李治輕輕應了一聲，他已經將能說的都說了。
剩下的，就是李顯自己的領悟了。
「好了，你回去吧，今日的事情多想想。」李治睜開眼睛，平靜的說道：「正月十九，東宮納鄭良悌入宮，一切照舊。」
「喏！」李顯沉沉拱手應諾，眼中卻閃過一絲不解。
滎陽鄭氏的當家人同安太夫人崔氏亡故，但皇帝卻讓李顯繼續娶鄭氏女為良悌，而且還是要大辦。
這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
李顯的腳步聲徹底的遠去，李治躺在病榻之上，輕聲嘆道：「媚娘，你這一次做錯了。」
「是。」武后幫皇帝蓋上厚厚的被子，然後才低聲點頭道：「臣妾原本是想在鄭七娘病故之後，讓同安太夫人心哀病故的，誰能想到她竟然看出來問題，之後又作出夜奔長安的動作，而她本人卻帶著鄭七娘悄悄的去了嵩山。」
「四郎在嵩山，不管她究竟是雪中滑落，還是別的什麼，難免會有人藉機撥弄風雨。」李治臉上帶出一絲惆悵，感慨道：「若是朕還年輕，說不定會花些時間，將這些人全部都揪出來，但現在，朕累了。」
「是臣妾不好。」武后跪在了李治床頭，滿眼擔憂的看著他，說道：「若不是臣妾失誤，陛下今日也不用如此強撐。」
皇帝的身體，根本就不足以讓他支撐一次大朝。
便是今日，借用竹甲撐住身體，才沒有讓朝中百官看出他的問題。
當然，畢竟是皇帝，朝中群臣即便是再怎樣，也不敢抬頭直視於他，所以即便是有些問題，其他人也看不出來。
李治輕嘆一聲，笑笑道：「這件事說起來，還得感謝彭王，誰能想到，他的那枚救心丸，竟然還有這種功效。」
武后微微點頭，面色凝重。
早些年，因為張文瓘和郝處俊之事，李絢呈送上了一味救心丸的藥丹。
這一次皇帝決心要上朝，武后找了秦鶴鳴，李虔縱，杜文譽和鍾道人四人，讓他們配置藥物，幫助皇帝。
能讓皇帝短時間內變好的藥物是有不少，甚至還有鍾道人煉製的鐘呂延命丹。
但是這些藥都有巨大的副作用，包括鍾呂延命丹也是一樣。
甚至尤其是鍾呂延命丹，若是不能在特殊時候服用，強烈的藥性甚至會要了皇帝的命。
皇帝不想，不敢，也捨不得用鍾呂延命丹。
最後，四人研究了當下宮中所有的藥方，最後從李絢敬獻的救心丹中找到了法子，最後配置了一味新藥。
這藥可以讓皇帝上朝，但又能最大程度的將藥性對皇帝身體的衝擊降低到最小。
如此一來，才有了今日之事。
想到這裡，武后開口道：「彭王，太子，還有四郎？」
李治擺擺手，說道：「選定了三郎做太子，那麼就必須要有彭王在外呼應，三郎性子軟弱，朝中宰相強硬，其他宗室雖然也有一定之能，但相比彭王來講，還差的很多。」
稍微停頓，李治輕嘆一聲，說道：「蕃州終究還是太遠了，若是彭王能在昌州，面前又有大敵環伺，或許局面會好一些。」
「那就是上元儀鳳年間的事情了。」武后笑笑，說道：「若不是陛下逼迫，臣妾想來，彭王攻滅吐蕃，或許會更加穩妥。」
「是啊，他現在越來越穩妥了，西域之事便是如此。」李治微微搖頭，說道：「算了吧，蕃州和西域的事情，將來將他調過去便是，眼下，還是先讓他將鄭家的事情處理妥當。」
武后點點頭，說道：「需要知會他一聲嗎？」
「不用，他自己知道該怎麼辦？」李治抬眼看向武后，認真說道：「媚娘也好好的看一看，他會怎麼做，若他別有心思……」
「臣妾便斬了他。」武后一句話說的異常平淡。
躺在床榻上的李治笑著點點頭，平靜中帶著一絲讓人心悸的恐怖。
……
貞觀殿再度靜謐起來，只有深處的火爐還響著松木燃燒發出的畢剝聲。
突然，躺在御榻上的皇帝猛烈的咳嗽了起來，
帷帳角落裡的王福來趕緊上前，扶起皇帝，使勁的揉著他的後心。
皇帝的咳嗽這才緩和了下來。
皇帝右手伸出，王福來異常配合的將一張白絹放進了皇帝手中。
皇帝一把抓過，捂住口鼻使勁的咳嗦兩聲，最後驟然停歇。
皇帝將白絹從手中拿下，摺疊起來，遞給王福來道：「燒掉吧。」
「喏！」王福來沒有絲毫初一，拿起白絹，就走到了深處的火爐邊，將白絹直接扔了進去。
火焰燃燒之中，一縷血氣快速的蒸騰起來。
李治抬頭看著頭頂的金龍，神色逐漸的堅定下來。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股衝動從內心深處傳來。
隨即，他再次忍不住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長久都沒有停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