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5章 不介意讓皇帝先走一步
細雨纏綿,夜色深沉。
劉瑾瑜行走在亭廊之間,前面侍女提著燈籠引路。
東院之內,打鬧聲已消。
劉瑾瑜走進臥房,就看到霞兒,昭兒,明兒,常兒,四個孩子已經躺在床榻熟睡,只有裴詩彤,一臉清醒的在看書。
劉瑾瑜目光掃過,霞兒,還有昭兒,眼皮之下,眼珠還在轉動。
她一時感到有些好笑,家裡的幾個孩子,怕裴詩彤,還要超過她。
「彤娘,辛苦你了。」劉瑾瑜走到床榻前,捏了捏霞兒和昭兒的鼻子,兩個小傢伙悄悄的眨眨眼睛,隨即又閉上。
「沒事的,三姐,霞兒她們都很聽話的。」裴詩彤臉色溫和,但在眼底深處依舊閃爍著一絲清冷。
想到這裡,劉瑾瑜心裡一動,低聲說道:「彤娘,讓他們自己睡,三姐有點事情要問你?」
「好!」裴詩彤平靜的放下書本,看了一眼四個孩子,然後跟著劉瑾瑜一起離開了書房,彤兒和昭兒立刻鬆了口氣,但還是躺在床榻上乖乖睡覺。
……
書房之內,劉瑾瑜看著裴詩彤坐在身側,低聲將之前劉仁軌和她說的那些事情,全部都說了出來,沒有一絲隱瞞。
最後,劉瑾瑜才問道:「彤娘,你覺得,若是有人要對吾家動手,會是什麼人,會什麼時候動手?」
裴詩彤詫異的看了劉瑾瑜一眼,直接問道:「三姐是否想問,是不是裴家在盯著夫君,然後準備動手?」
劉瑾瑜微微一愣,隨即有些歉意的點點頭。
裴炎和李絢的關係,表面上是不緊張的,畢竟有裴詩彤在。
雖然說李絢幫助裴行儉在東宮立足,但裴炎為相,李絢也出了不少的力氣。
但終究李絢幫了裴行儉,而那位裴炎的心胸著實有些不是那麼寬宏。
尤其是做了宰相更是如此。
如果說有誰經常盯著李絢的一舉一動,在武承嗣被發配之後,那麼最有可能的,無非便是裴炎,還有北門學士。
而最令人擔心的,便是裴炎和北門學士重新走在一起。
裴詩彤略微沉吟,說道:「其實家中的事情,他們是不和彤兒說的,尤其是十五叔的事情,更是不多,不過以彤兒看來,十五叔對夫君應該是有些不滿,也會盯著他一些,但不會敢隨意動手。」
「哦,為什麼?」劉瑾瑜下意識的問了一句,裴炎裴十五竟然不敢輕動。
「因為他們不確定,那是不是一個陷阱。」裴詩彤抬頭,看向劉瑾瑜,眼神中帶著一絲難以言明的興奮。
劉瑾瑜頓時就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家夫君是什麼人,戰場上廝殺無數的猛將良帥,種種算計向來是一波接著一波,他如何會有那麼明顯的弱點讓被人看到。
「賀季真,諸葛明輝等人,都是以狀元,探花,或進士任職昌州,又非王爺私人舉薦,只要他們自己不犯錯,又有什麼可怕,便是都水監之事,也是奉詔而行。」
裴詩彤看著劉瑾瑜,輕聲說道:「三姐伱是關心則亂,你沒有看到,這個時候,如果有人對吾家出手,那麼夫君會異常兇狠的去反擊,尤其是在這個特殊時候。」
特殊時候,現在這個特殊時候。
劉瑾瑜一句話直接脫口而出:「太子!」
皇帝身體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的,現在或許今日即位,或許明日即位,但都不會太遠,而且每過一天,這種時候就越近。
李絢是李顯的堅定支持者,有人攻擊李絢,就是在攻擊李顯。
尤其是憑空捏造,刻意攻陷,更是容易引起整個東宮所有官員的反擊。
賀知章,諸葛明輝這些人在昌州任職,本身甚至不是李絢推薦,而是吏部派遣。
至於其他縣尉,縣丞,主簿一類的人選,無非就是因為之前昌州初定,所以用了很多軍方的人。
李絢是調任蕃州不假,但他也不能一下子就將昌州的親信全部抽走,一個都不留的全部離開,昌州的政務還要不要處理了。
還有都水監,都水監何以求是李絢推薦的,今年又有洪澇,李絢調大批親信幫助治水,這才是一名忠心朝堂的臣子該做之事。
如果以這些藉口攻訐李絢,不說東宮,就是狄仁傑,陸元方,楊執柔等人都會不滿,到時候誰倒霉還不好說。
「朝堂上的確可能如此,但這件事終究還是得陛下和天后決定。」劉瑾瑜說完,她自己的臉色已經不由微微一變。
「陛下胸懷天下,不會計較這些。」裴詩彤低頭,輕聲說道:「或許天后動手,才是夫君最願意看到的吧。」
劉瑾瑜頓時瞪直了眼睛,一個可怕的念頭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難道她家夫君是要引發天后和太子之爭嗎?還是在現在這個時候?
……
沉默許久,裴詩彤看向劉瑾瑜,認真開口道:「三姐問了那麼多,現在能否讓彤兒也問個問題?」
劉瑾瑜回神過來,點頭道:「你問。」
「陛下。」裴詩彤深吸一口氣,問道:「陛下的身體究竟怎樣了?」
「你怎麼關心這問題?」劉瑾瑜皺著眉頭看向裴詩彤,如今這是整個天下最敏感的問題。
「天下人如今恐怕都想要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裴詩彤目光輕輕的看向劉瑾瑜。
劉瑾瑜輕吸一口氣,低頭沉吟的說道:「陛下的身體,眼下看起來是無礙的,如果恢復的順利的話,或許還能堅持一段時間。」
「那若是恢復的不順呢?」裴詩彤的話,如同一把長劍直接賜在劉瑾瑜心口。
劉瑾瑜沉默了下來。
許久之後,她才緩緩的開口道:「起碼能夠拖延到陛下前往洛陽無礙。」
皇帝去了洛陽,霞兒從宮裡徹底出來,至於去了洛陽之後,那就和他們無關了。
至於說嵩山煉丹的事情,起碼還需要半年,暫時還威脅不到她們。
甚至如果說皇帝在那之前就沒有了,對他們來講,是絕對的好事。
悖逆的靈光在劉瑾瑜腦海中閃過,沒有徹底消失,反而深深的紮根下來。
裴詩彤深深的看了劉瑾瑜一眼,然後說道:「對於世家而言,現在這個時候,皇帝的死活並不重要。」
劉瑾瑜驚訝的看著裴詩彤,「皇帝的死活」,這樣的話他都能說出來。
裴詩彤臉色平靜的可怕,她淡然的說道:「現在這時候,關鍵要看皇帝對整個天下還有多少掌控力。」
裴詩彤側身,看向外面的黑暗夜色,輕聲說道:「皇帝朝堂昏厥,說明他對自己的身體安危失去了掌控,當他還是重新掌控自身的時候,他就會忽略對天下的掌控。
在這個時候,所有的世家會放棄一切矛盾,集中全部力量和皇帝爭奪天下權力。」
劉瑾瑜手放在了桌案上,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震驚,這種事情她從來沒有聽說過。
看著裴詩彤,劉瑾瑜頓時就明白,作為聞喜裴氏的核心,裴詩彤這些年所接觸所思所想和她完全不在一個圈子。
哪怕她是當朝左相的孫女也是一樣。
……
許久之後,劉瑾瑜才回過神,問道:「那麼我們家呢?」
「夫君在蕃州,地位穩固,世家如果在蕃州和他爭執,只有挨打的份;至於昌州,世家即便要動手,率先針對的也是燕國公;最後是長安,都水監。」
說到這裡,裴詩彤冷笑:「現在已經夏日,暴雨隨時會爆發,讓他們搶他們也不敢,他們最多在地方,掠奪平民田地,在官場上,打壓寒門官位,盡力夯實自己的地位,等到新皇即位,再想奪回來就難了。」
「就像陛下當年初即位一樣。」劉瑾瑜已經徹底的反應了過來。
世家大族,實力最強的時候,要麼是天下亂世,要麼是皇權更迭。
當年李治永徽元年即位,永徽六年,李治廢王皇后,到了顯慶四年,皇帝登基整整滿十年,才由許敬宗和李義府的構陷下,罷黜長孫無忌,流放黔州。
太宗皇帝何等英明,哪怕李治也不是非凡之輩,花了六年,李治才廢了王皇后,花了十年,李治才廢了長孫無忌。
而且還有武后的幫忙。
王皇后和長孫無忌背後世家力量的強大,由此可見一斑。
要知道,他們在太宗朝時可沒有這麼強。
他們的崛起,也正是在貞觀末年,永徽初年,先帝失權,當今初登基這段時間,恐怕勾連,侵蝕天下,才有了這般權利。
現在一切輪迴,如今,李治病重,李顯不能掌權,又是天下世家翻雲覆雨的時候。
「從下往上,一點點侵蝕朝堂權利,皇帝越是病重,他們的手段就越兇險,甚至如果涉及到皇位之爭,他們也是不介意讓皇帝先走一步的。」
裴詩彤眼神冰冷,絲毫沒有在意的,將這些世家大族的核心隱秘說給劉瑾瑜。
尤其是最後一句話,不就是玄武門的翻版嗎?
要知道當年的玄武門之變,動手的可不僅僅只有先帝,廢太子建成,齊王李元吉,同樣在動作。
還有太宗皇帝晚年,太子承乾,齊王李佑,也是同樣動作。
如今的相王李旦,還有太子李顯,未必不會有人暗中唆使。
「越是到這個時候,就越危險。」劉瑾瑜看著裴詩彤,點點頭道:「越是到這個時候,我們家就越不能動。」
「錯!」裴詩彤直接搖頭,說道:「越是到現在這個時候,吾家就越需要睜大眼睛,長安萬年,河南洛陽,這兩個人的縣丞,縣尉,主簿,司曹,捕頭,吾家都有盯緊,誰被世家拉攏,誰被世家替代,這些都是關鍵,很多時候,這些人才是關鍵。」
劉瑾瑜略微猶豫,說道:「吾家在這些地方都有人。」
「他們的位置少不了要被人動。」裴詩彤十分肯定,所以她又說道:「以前的時候,長史在,很多事情交給他去外面處理,如今長史不在,很多事情,三姐就需要去麻煩阿舅啊,他如今任職左金吾衛中郎將,很多事情都能夠插手。」
「好。」劉瑾瑜被裴詩彤徹底的說服,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動作需要小心一些,不要讓別人發現我們的布置。」
裴詩彤搖搖頭,說道:「被人發現是難免的,無非早晚而已,我們能的,就是在他們發現之前,做好重新安置。」
稍微停頓,裴詩彤鄭重的看向劉瑾瑜,說道:「還有最後一件事情,廢太子出宮,吾家什麼都不知道,更不能去看他。」
劉瑾瑜輕輕點頭:「有人要拿他做文章。」
「這,是必然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