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4章 帝王首課,血濺五步
東宮內殿,李絢手持一冊《宋書》,進入了明德殿。
殿中,李顯已經正坐在桌几後,等著李絢授課。
「殿下!」李絢面色認真的拱手,將《宋書》放在桌几之上,然後沉聲說道:「臣不日就要離開長安,今日是此番為殿下所授的最後一課,也是很重要的一課,甚至可以說是帝王之首課,請殿下銘記。」
李顯頓時無比肅然起來,對著李絢躬身道:「請王叔教誨。」
李絢看向四周,冷聲道:「今日之事,除一人記錄以外,其他人立刻離開。」
殿中角落裡站著的侍女,侍衛,還有一側帷帳後面記錄的錄事,全部站起來看向李顯。
「留下一人,其他人離開。」李顯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擺手,讓他們遵從李絢的命令。
李絢以往每一年離開長安之前,都會對他,對李賢,提出非常有用的建言。
李賢一開始的時候,只是敷衍,後來吃了大虧,才認真起來,一執行,立刻收到了極佳的效果。
李顯也是一樣,不過他聽李絢的時候要更多一些。
李絢對著李顯再度拱手,然後看著他問道:「殿下可曾聽說過一句俗語,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之言。」
李顯點頭,說道:「秦時,秦王使人用五百里之地,易安陵君之國。
安陵君以地受之於先王,拒之。
恐秦怒,使唐雎於秦國。
秦王怒曰: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唐雎曰:專諸之刺王僚,彗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倉鷹擊於殿上。故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所以拔劍而起,秦王色撓,長跪謝之。」
李絢笑笑,說道:「想必殿下現在應該已經猜到,臣今日要說什麼了?」
李顯緩緩低頭,說道:「護衛之事,刺殺之事,君王自我之重。」
「答對一半。」李絢將手裡的《宋書》翻開,指著折起的某一頁說道:「殿下可知道劉義符嗎?」
李顯看了一眼,點點頭,說道:「劉義符,宋武帝劉裕長子,宋永初三年即位,景平二年被廢。」
李絢點點頭,說道:「臣讀史,讀到此處最為詫異,劉義符一國之君,如何被臣子直入宮城,強行廢立,宮中禁衛侍從,難道全都是死人嗎?」
李顯愣了,他真的愣了,他想到將來若是有一日,他繼位為帝,有人直入宮門,闖入後宮,直接將他廢立,他又該如何?
然而僅僅是想到那種場景,李顯就感到一股涼氣從後背升起,整個人面色蒼白的可怕。
……
「回到先前。」李絢合上《宋書》,抬頭看向李顯,問道:「殿下覺得,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如何?」
「善,極善。」李顯的臉上露出一絲冷厲。
「不錯,殿下請看。」李絢一句話說完,李顯下意識的抬頭,下一刻,他就看到一隻毛筆,如同劍一樣的,朝他當兄刺來。
毛筆的白色兔毫,豎直的,甚至能夠發出刃光。
下一刻,毛筆已經停在了他的咽喉之前。
但這一刻,李顯卻感到咽喉之上一陣冰冷。
低頭一看,就看到一滴黑色的墨汁已經被濺到了他的咽喉之上。
「殿下,這就是血濺五步。」李絢緩緩的將毛筆收了回去,然後看向李顯說道:「這便是殿下所該學的第一課,五步之內。」
「五步之內。」李顯喃喃的低頭,想要將咽喉上的墨汁擦掉,但他的手始終沒動。
「殿下需要掌控五步之內的一切。」李絢看向了側邊的牆壁上掛著的長劍,然後放在李顯身邊,沉聲說道:「這把劍,便是殿下掌控五步最大的憑依……當然,這把劍,可以是劍,可以是弓弩,也可以是人。」
「人?」李顯猛然抬頭,已經反應了過來。
李絢點點頭,說道:「殿下需要挑選親衛,挑選只聽自己命令的親衛,哪怕是殿下讓他們來殺臣,他們也會毫無顧忌拔劍的那種。」
李顯眼角不由得一抽,隨即尷尬的強笑道:「孤如何會派人殺王叔。」
「這只是一個比喻,殿下心中可不要有這種想法才好,臣對殿下可是無比忠誠的。」李絢沒好氣的白了李顯一眼。
李顯訕訕的笑笑,在那一瞬間,他的腦海中,的確有這種想法。
「匹夫一怒,五步之內,盡在殿下掌握;做到這一步,殿下可以廣而擴之,眼下這整間內殿,乃至於整個明德殿,甚至整個東宮,殿下完全掌握;等到將來……便是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的事情了。」李絢的聲音輕的,只有李顯能夠聽到。
李顯的神色,頓時就變得幽微起來。
「記住,一點點的弄,從自己身邊五步以內開始,然後到這座明德殿,然後到整個東宮。」李絢又壓低聲音,極輕的說道:「將來也是,自身身邊五步,到整個大朝,再到整個皇宮,最後到整個天下。」
李顯重重的點頭,神色已經逐漸的變得兇狠起來。
李絢退後兩步,然後看向李顯說道:「如此,我們再來讀這一篇劉義符傳,宋景平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大臣檀道濟領兵開路,徐羨之等人隨後,進入皇宮,禁衛軍被事先說服,沒有阻攔。
劉義符還沒起床,就被廢黜,隨後在文武百官叩拜辭行下,被送回故居太子宮。
隨後,檀道濟,徐羨之等人,擁立南豫州刺史,劉義隆為帝,是為宋文帝。」
……
李顯默默的坐在那裡,再度閱讀劉義符傳,字裡行間全部都是血腥和殘酷。
人心的勾心鬥角,權勢的貪婪肆虐,全部都看的清清楚楚。
許久之後,李顯緩緩的抬頭,神色複雜的說道:「王叔。」
李絢點頭,說道:「看樣子,殿下是看明白了。」
「是!」李顯沉重的點頭,看著李絢眼神複雜。
「很好。」李絢滿意的點點頭,然後說道:「殿下做事,目標雖是天下,但首先做從整座皇宮著手,因為朝中百官,每日都要進這座皇宮來理事,甚至進宮面聖……要對整座皇宮著手,殿下就需要從這座東宮入手,從明德殿入手,從自己五步之內入手。」
「培養親信。」李顯重重的點頭。
「臣越矩,敢問殿下,殿下要用何人?」李絢拱手,沉沉躬身。
李顯一愣,隨即說道:「宗室子弟,或者,太子妃家人吧。」
「臣說句過分的話,太子妃的家人,遇到有事,聽殿下的,還是聽太子妃的;宗室子弟,他們也有父母妻兒,遇到事情聽誰的。」李絢的目光微微上挑。
李顯頓時就明白,李絢說的不是他們的父母,而是說的他的父母。
「王叔,何解?」李顯再度拱手。
「殿下如今是太子,東宮有座善醫院,平時由太子藥藏郎盧照鄰負責,在善醫院的附近有座幼孤院……殿下若是有空,不妨去善醫院走走。」李絢拱手,然後說道:「當年高祖建北門禁軍,從太原義從中選貼身禁衛,便是此般道理。」
李顯瞳孔瞬間放大,隨即鄭重的點頭。
李絢繼續開口說道:「另外,殿下此事,找好人之後,告訴陛下,人不需太多,四人便可,讓蘇良嗣在東宮訓練,殿下旁觀即可,日後身邊五步之內,所有一切,盡在殿下掌握。」
李顯頓時拳頭緊握,嘴唇也緊緊的抿了起來。
「道經有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五步之內,殿宇之間,整座東宮,整個皇宮,整個天下。」李絢沉沉的躬身,然后庄重的說道:「如此盡在殿下掌握之中。」
李顯忍不住的閉上了眼睛,然後對著李絢拱手,說道:「如此,多謝王叔了。」
「殿下請坐。」李絢鬆了口氣,然後說道:「今日授課,便到此為止,接下來,便是臣臨走之前,一些事情,需要對殿下進行交代。」
「王叔請講。」李顯剛剛坐好,就抬頭看向李絢。
李絢點頭,說道:「首先,是善醫院的事情,如今已經有了開頭,盧照鄰醫聖弟子,坐鎮沒有問題,過的幾月之後,可適當收治其他病患,比如風疾一類,陛下的病情若是能夠好轉,是天下最大的好情。」
李顯如今已經學會聽人的潛台詞。
李絢話里說的,是皇帝的病情若是能夠好轉,是最大的好事。
言外之意,就是在說,皇帝的病情,恐怕就連好轉都不容易,所以,他在這件事情上必須盡心。
「孤明白,多謝王叔指點。」李顯再度拱手。
李絢繼續說道:「今年,陛下難免要讓殿下代理國政,蕭規曹隨便可。」
「是!」李顯拱手。
「其他的便是看了。」李絢目光跳動,李顯頓時肅然起來。
「草原戰事,大軍如何調動,軍糧調配,何處運送多少,聞喜縣公是天下最強的兵法大師,殿下但凡能看明白一二,以後便已經足夠了。」
稍微停頓,李絢苦笑,說道:「殿下也可以拿臣的邏些道作為對比,何處調兵多少,用糧多少,殿下都可與聞喜縣公對比,不過臣遠不如聞喜縣公便是。」
「三郎明白了。」李顯認真的點頭,說道:「王叔,邏些道?」
「哪怕沒有大勝,也斷不會有大敗,臣之用兵,謹慎為先。」李絢身體站直,目光森然。
真正論及用兵,他雖然不如裴行儉洞察敏銳,老謀深算,但人心一道,裴行儉卻不如他。
「如此,孤便放心了。」李顯鬆了口氣。
李絢躬身,看向桌案上的《宋書》說道:「殿下請繼續,臣就先告退了。」
李顯點點頭,目光落在《宋書》之上。
他今日總算明白,史書之中,究竟記載了多少的陰謀詭譎,血腥殘忍之事。
當年我就是從這裡開始看懂史書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