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8章 孤何行悖逆,無非自保而已

  第1138章 孤何行悖逆,無非自保而已

  承天門上,李絢的神色終於平靜了下來。

  鞫問太子。

  這是廢太子的必經程序。

  大唐幾位廢太子,建成自不必說,李忠先被廢後謀逆,但承乾卻是謀反幽禁,最後諸相參鞫,事皆明驗……

  想到這裡,李絢猛然抬頭,難以置信的看向趙鞏:「阿舅,難道……」

  「不知道。」趙鞏搖搖頭,說道:「但你小心。」

  李絢頓時沉默了下來,他如今受皇帝委任,看守宮門,某種程度已經代表了李顯。

  再加上他宗室郡王,邊州都督,右衛將軍的職權,如果皇帝真讓他去鞫問太子,他人很難反駁。

  大不了李絢處在最後一位。

  甚至於他要代表整個宗室表態。

  朝堂,宗室。

  李絢的分量已經完全在此。

  ……

  李絢終於點頭,說道:「阿舅放心,外甥明白了。」

  「對了,家裡有什麼需要捎話的?」趙鞏終於想起了家事。

  李絢輕嘆一聲,苦笑著說道:「麻煩阿舅告訴三娘和母妃,外甥一切安好,陛下信重,萬事無憂……外甥回來的時候,捎了一點藥材……算了,這個還是走尚藥局的路送回去吧。」

  「也好,一切沒有定論之前,謹慎為要。」趙鞏拍了拍李絢的肩膀,轉身就要離開。

  「對了,阿舅。」李絢突然叫住趙鞏,低聲問道:「陛下曾說,東宮有個在南市放謠言的人沒有抓住,現在如何了?」

  「不清楚。」趙鞏輕鬆的笑著搖頭,說道:「這事已經不歸阿舅管了,現在密衛主事的,是密衛統領蘇良嗣。」

  李絢微微一愣,蘇良嗣,這人不是以前的英王府司馬嗎?

  李絢的神色頓時就肅然了起來。

  如果說蘇良嗣是武后的人,那麼也就意味著武后曾經像安排明崇儼在李旦身邊一樣,在李顯身邊也安排了自己人。

  「阿舅畢竟也是清河人。」趙鞏略微苦笑,隨後說道:「不過這樣也好,起碼不會有事。」

  稍微停頓,趙鞏警告道:「小心蘇良嗣,他為人不如明崇儼善謀,也不如元萬頃詭詐,但為人極為細緻,很多細節,一不小心就會被他抓住把柄。」

  「外甥明白了。」李絢頓時肅然,隨即轉口問道:「對了,阿舅,左金吾衛那邊怎麼樣了?」

  趙鞏深深的看了李絢一眼,說道:「如今秦善道任左金吾衛將軍,秦明任左金吾衛中郎將,他們父子的頭上,還有故世的翼國公,左金吾衛諸將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李絢輕輕點頭。

  左金吾衛大將軍房先忠,雖然是贈上柱國、兵部尚書、左驍衛大將軍、幽州都督、清河郡公房仁裕的兒子,但這麼多稱號依舊比不上一個翼國公秦瓊。

  左金吾衛安定,則整個長安最大的隱患消除。

  趙鞏說完之後,轉身下樓。

  這個時候,前方端門之上,暮鼓開始敲響。

  整個洛陽的所有城門,在這一刻,逐次關閉。

  整個洛陽的所有坊門,也會在最後一聲暮鼓之後,全部關閉。

  長安宵禁,天下大安。

  ……

  八月十五,中秋大朝。

  李絢站在承天門上,看著無數朱紫從門下進入宮城,然後進入乾陽殿。

  其中就有李絢的岳翁,尚書左僕射劉仁軌。

  昨日從長安被召至洛陽的劉仁軌。

  洛陽五品以上所有官吏全部參與今日中秋大朝。

  聽著乾陽殿中傳來的轟然之聲,李絢心中明白,廢太子終於進入到了下一個階段。

  秋風習習,但溫度依舊炎熱。

  突然,一陣腳步聲從乾陽殿快步而出,最後來至承天門下。

  「南昌王李絢接旨。」一名青衣內侍站在承天門下,肅然抬頭看著李絢。

  李絢從城門上快步而下,然後穿著一身黑衣黑甲,半跪在地:「臣,南昌王李絢接旨。」

  「大唐皇帝令:令南昌王絢,即刻與黃門侍郎薛元超,御史大夫高智周,刑部尚書裴炎,大理寺卿段寶玄,雜鞫太子。」

  宣讀完聖旨,向前一遞,李絢拱手接旨:「臣南昌王絢,領旨。」

  李絢緩緩的站了起來,就看到乾陽殿大門之前,薛元超,高智周,裴炎,段寶玄四人一起從大殿走出。

  李絢手握劍柄,向右側退步,站立道旁。

  薛元超率先而至,看了李絢一眼,點點頭說道:「走吧。」

  「喏!」李絢向前一步,跟在薛元超的背後,站在高智周,裴炎和段寶玄之前,一起朝宮門外走去。

  李絢目光肅然,原黃門侍郎高智周被調任御史大夫。

  將近八旬的老人了,幾乎快要致仕,被皇帝塞了這麼一件事到手上。

  御史大夫多年以來,一直空缺,故而朝中御史台雖多有職司,但對宰相監督不夠。

  如今高智周任御史大夫,朝中所有宰相全部都在監督之列。

  但高智周年近八旬,皇帝授命他為御史大夫,只有一個原因。

  鞫問太子。

  刑部尚書裴炎,大理寺卿段寶玄。

  二人都是三法司正官。

  審訊太子,御史台總不能讓御史中丞崔謐出面吧。

  皇帝沒有直接升崔謐為御史大夫的打算,所以,直接調任高智周任御史大夫。

  雖不是宰相,但有監督宰相職權。

  此事一了,高智周將以御史大夫致仕。

  黃門侍郎因此出缺。

  ……

  行走之間,李絢的目光落在了前方的薛元超身上。

  薛元超是宰相,原本是正諫大夫、同中書門下三品,並沒有在中書門下和尚書省任職。

  但實際上,薛元超在永徽年間,便已經是中書舍人,後來因為守喪,這才辭職一年,但次年就被授黃門侍郎。

  到了龍朔三年,薛元超就因同情李義府,被貶為簡州刺史;龍朔四年,薛元超又因與上官儀有交,受到牽累,流放嶲州,總有十年。

  上元元年,薛元超返回京師,出任正諫大夫;上元三年,薛元超同中書門下三品,成為宰相。

  如今黃門侍郎空缺,薛元超重回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

  負責鞫問太子。

  前方光影交錯,東宮出現在已在前方。

  薛元超站在東宮之前,從袖子裡面拿出聖旨,在左千牛衛中郎將何堦面前一遞。

  何堦立刻讓開道路,眾人隨即進入東宮。

  李絢的呼吸凝重起來,如今的東宮雖然到處都是千牛衛士卒,但整個宮殿卻死寂的可怕。

  那一日,劉審禮帶人直接衝出東宮,然後在東宮馬廄起出三百戰甲,東宮值守的所有官員,全部被囚禁。

  當夜便有十四人自縊身亡。

  李絢不知道這其中的詳情,但十四人自縊身亡,這裡面的玄機怕是不簡單。

  是李賢大膽到動用了十四個東宮屬官,參與到謀逆之事,還是他私運戰甲的事情,被這十四人發現了。

  但無論怎樣,都應該是這十四人畏懼之下,怕酷刑之下守不住秘密,所以驚恐自殺。

  怕連累李賢,也怕連累家族。

  想來應該是前者,畢竟想要在東宮馬廄藏下三百副戰甲,運輸,挖掘,都需要大量的人力,這十四人應該是李賢的人。

  看著前方宮門大開的東宮正殿,李絢心中感慨,李賢真正動用的,應該不只是這十四人,還有更多的人。

  這種情況下能夠保守的住秘密才怪。

  怪不得東宮在密衛面前,漏的跟篩子一樣。

  ……

  薛元超為首,走入東宮正殿之中。

  內側的臥門敞開,兩名千牛衛在門口守衛。

  李絢跟著薛元超的身後,進入自己曾經進出過很多次的東宮內殿。

  李絢目光落在薛元超的身上,薛元超的兒子薛曜是太子中舍人。

  皇帝這一次用薛元超鞫問太子,恐怕已經原諒了薛曜的過錯。

  甚至東宮很多人都將在這一次的風波中被免責。

  當然,也是因為薛曜對李賢做的這些事情並不了解的原因。

  但李絢能夠感受到,一進入東宮內室,薛元超的腳步不由得沉重了下來。

  就如同李絢,也是一樣。

  「殿下。」薛元超,李絢,裴炎,段寶玄,高智周,五人同時拱手。

  坐在桌案之後,看書的李賢終於抬起頭,看著眼前熟悉的眾人,異常平靜的點頭道:「諸卿到了。」

  「殿下!」薛元超抬首,看向李賢,眼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怨恨。

  他的長子薛曜,被皇帝調入東宮,任太子舍人,幾年間官升一級,任太子中舍人,但誰能想到竟然碰到太子謀反。

  雖說眼下的事情,皇帝輕輕揭過,但以後呢?

  新任太子的面前絕對不會有薛曜的位置,尤其將來太子登基,薛曜絕對不可能會出現在新帝面前。

  看看承乾太子時期的東宮近臣吧,根本就沒有一個在後來騰起的。

  可以說一輩子都毀了。

  李賢低頭,臉色帶出一絲愧疚和無奈,但隨即,他就淡然的問道:「諸卿今日到此,想必是有話要問吧,可以開始了。」

  李絢神色安然,李賢越是坦然,他的心中就越是無所畏懼,越是決絕。

  今日這番話,真的要聽嗎?

  「老朽執筆吧。」高智周開口,走到了一旁,拿起研好的墨,開始慢慢的蘸筆。

  「殿下,得罪了。」薛元超深吸一口氣,轉身看向段寶玄:「段兄,開始吧。」

  「喏!」段寶玄上前一步,對著李賢輕輕拱手,問道:「敢問殿下,東宮馬廄三百副甲事,殿下知情否?」

  內室一片靜謐,李賢淡笑點頭,說道:「孤知情,東西是孤從沂州調來,高岐私運入宮的。」

  「謝殿下。」段寶玄問完,後退一步。

  裴炎拱手上前,面色肅然的問道:「殿下,可曾計劃……行悖逆之舉?」

  「呵呵!」李賢笑了上下掃了裴炎一眼,最後搖頭說道:「孤何行悖逆,無非自保而已。」

  裴炎眉頭頓時一挑,李賢不承認他要率兵攻玄武門之事。

  裴炎還要再問,這個時候,李絢突然上前一步,裴炎詫異的轉頭,李絢微微搖頭。

  裴炎頓時心中恍然,事情問到這裡已經足夠了。

  如果真的問出太子要進兵玄武門,父子相殘,對皇帝的顏面也是一種傷害。

  裴炎頓時向後退開。

  李絢拱手,認真說道:「殿下,按律,藏甲三百等同謀逆,臣想問,殿下,一切真的到了這一步了嗎?」

  李賢的危機真的要的非要動兵的地步了嗎?

  李賢頓時低頭,默然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