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5章 皇帝問:廢太子,如何?
七月底,渭河岸邊,秋風蕭瑟。
一身黑衣黑甲的李絢騎馬停在渭南驛,身後兩百名千牛衛緊緊相隨,神色淡漠。
「王爺,是否要通知家裡?」李竹上前,拱手請命。
李絢臉色平靜的搖頭,說道:「先去洛陽,見到陛下和天后之後,消息自然就會傳到長安,沒必要現在去做。」
李絢側身看向身後眾人,說道:「走吧,今晚就趕到東都。」
「喏!」一眾千牛衛沒有絲毫遲疑的拱手,下一刻,兩百千牛衛騎兵已經再度向東疾行。
這兩百千牛衛,有一百人其實是從洛陽到昌州千牛衛,剩下的一百,才是李絢的人。
駿馬奔馳,李絢的目光落在了遠處視線之外的洛陽。
皇帝是擔心他不受控制,即便李絢和李賢的關係已經無比疏遠,但為了避免發生意外,還是調了一百千牛衛親往。
不過說起來這也沒有什麼。
論欽陵在六月份的時候,派了兩千光軍潛入到了昌州,原本打算等到八月長安出事之後,再行調動,但可惜變故太快了。
李絢出乎意外的用一場大火燒了昌都。
李治出乎意外的,提前動了李賢。
論欽陵的那兩千光軍如今潛伏在瑪積雪山,進進不得,退退不得,只能等待時機。
然而論欽陵根本不知道,那兩千光軍的通訊渠道已經徹底被李絢掌控。
在昌州用飛鷹傳信,不被李絢發現才怪。
李絢原本打算在同仁和夏河之間的群山里,悄無聲息解決掉這批吐蕃光軍的,但是現在,他突然被叫回京。
這批光軍,突然就成了李絢手中應對朝中意外變故的後手。
雖然李絢有信心,但如今的混亂局面上,誰也不知道一個失誤,究竟會死多少人。
如果真的有什麼變故牽連到他,這批光軍的突然出現,立刻就能為他贏得轉機。
……
戰馬在長安到洛陽的山道上疾馳,李絢的目光落在兩側豐盛的田地之間。
無數的百姓正在田間收割。
秋收已至,百姓豐收。
即便四野有稅吏在來回奔走,但依舊能夠看到百姓臉上的笑容。
李絢下意識的將馬速放慢,儘可能將更多豐收的小麥收入視線。
許久之後,他輕嘆一聲,用力一甩馬鞭,朝著洛陽極速而去,身後的千牛衛緊緊相隨。
馬蹄奔馳,幾個時辰之後,他們已經來到了洛陽。
洛陽定鼎門。
李竹上前將令牌呈上,門口的守衛立刻清開了一條道路。
下一刻,兩百千牛衛已經直衝而入,直接進入了城中馳道。
四周的百姓立刻散開。
李絢回頭,就看到了城樓之上,信旗飄揚。
李絢返回洛陽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已經向皇宮傳去。
回過神,極速奔馳的同時,李絢的目光落在長街上臉色平常的洛陽百姓身上。
東都的子民都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著李絢。
仿佛太子被廢,對他們並沒有多少影響。
繼續向前,越是接近皇宮,百姓臉上的笑容就越少。
李絢頓時想起,越是接近皇宮,居住在這裡的達官貴人就越多,即便是偶有小老百姓,也和達官貴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太子謀逆,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和什麼人牽扯到關係。
李絢望向東宮的方向,雖然他一路從昌州疾返而歸,但路上聽到的消息也不在少數。
李賢的太子仆鄭肅,太子左衛率錄事參軍蘇愧,右監門率府騎曹參軍方誠,等等一共一十三名東宮屬官,已經全部自縊身亡。
這還沒有算上原本打算要自殺的皇甫公義,被自己親生父親,叔父和堂兄殺死並斬首的高岐。
此外,還有更多其他連名字都不值得被人知道的人,全都死的悄無聲息。
李絢粗略估計,李賢的這一場風波,從上到下,被殺,被貶,被流放的朝中官員,起碼會有上千人。
也怪不朝中那麼多人會惴惴不安。
好在還沒有牽涉到任何一位宰相。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太子中舍人薛曜的父親,正諫大夫、同中書門下三品,薛元超。
……
「陛下有旨,召南昌王絢即刻見駕。」青衣內侍高聲在承天門下呼喊。
無數內外群臣,內侍,守衛的目光全部落在門下一身黑衣黑甲,風塵僕僕的李絢的身上。
「臣南昌王絢領旨謝恩。」李絢認真的拱手,然後邁步向前。
四周混雜的目光絲毫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真正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前方。
乾陽殿中。
一步步走上台階,走入殿門。
李絢目光垂下,只是浮光掠影,他就已經看到,整個殿中之中只有李治一人。
原本陪同李治在朝中處理政事的武后,這個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不在這裡。
「臣南昌王絢,拜見陛下。」李絢肅然拱手,然後撩起衣擺,直接在殿中跪了下來:「陛下萬壽無疆,天福永享。」
「好了,起來吧。」李治溫和的笑笑,看著李絢風塵僕僕的樣子,他有些感慨的說道:「你這回回來用了幾天?」
「三天。」李絢躬身,然後才站了起來,拱手說道:「臣接到聖旨時在唐古拉山之中,將兵權交託左衛將軍王孝傑,這才回身,回到瑪多之後,將都督印交託張公,之後又回到興海,囑託姚長史今年秋收,然後便馬不停蹄的趕回了洛陽。」
「朕知道,你路過長安,都沒有給家中捎去一封信。」李治輕聲感慨。
李絢拱手:「聖命所在,一切都要讓路。」
李治暗淡的笑了,隨後臉色收斂,低聲說道:「太子的事,你已經都知道了吧?」
李絢沉沉躬身,說道:「臣在昌州聽聞太子有變,實屬萬分詫異,故交託兵權之時下令,昌州除後勤輔兵,其他人等,一律不許後撤。」
「朕問的不是這個,伱心裡清楚。」李治目光直直的盯著李絢。
李絢再度拱手:「陛下,太子之事,臣所知不多,但朝中既有查獲,那麼便是無可辯駁之事。
至於之後,那是三法司和政事堂,還有陛下的處置之事,不管陛下做何決定,臣俯首聽命。」
「你還是一樣的滑頭啊!」李治神色溫和了下來,看著李絢,搖搖頭,說道:「朕不管三司和政事堂,二十七郎,此事你是什麼想法?」
李絢躬身,略微沉默,然後才開口說道:「陛下,太子為人醇厚,為相王時,便曾多盡孝道,為太子後,身邊朝臣多矣,多有宰相參贊,也有英才輔政,但即便再賢明之君,身邊也難免有小人作祟,勾連叵測,任心肆意,以至於釀成大禍。」
李治坐在上方,輕輕點頭,擺擺手,示意李絢繼續。
李絢拱手,繼續說道:「太子,既是人君之屬,也有人臣之責,小心諂媚,以至顧上而忘下,失明聰於內外,一時昏亂,以至陷無可救藥之境,內外人等,皆有重責……臣亦是如此,請陛下責罰。」
說完,李絢再度沉沉跪下,磕頭在地。
「內外人等,皆有重責。」李治輕嘆一聲,微微搖頭,說道:「朕亦有責,沒有看管好二郎。」
「朝政紛亂,敵影頻頻,陛下苦心孤詣,終至天下安定,雖難免有失,但天心不責。」李絢再度叩首。
「是啊,朕已經盡力了。」李治抬手,嘆聲說道:「好了,你站起來吧。」
「喏!」李絢再度躬身,然後小心的站了起來。
「如今朝中,東宮一眾僚屬,多有不安自責而自縊之人,亦有家中惶恐畏懼之徒,朕不想累及太多,欲縱之,何如?」皇帝身體微微向前,目光直接盯在李絢身上。
李絢眼神微微一縮,皇帝這話是什麼意思,是要放過東宮一眾僚屬嗎?
不,他是在詢問,是要放過太子嗎?
李絢立刻嘴唇緊閉,廢太子這話,絕對不能從他嘴裡率先說出。
李絢拱手,肅然開口道:「陛下,臣自西北而歸,過隴西,入三輔,進長洛,一路以來,田野豐收,百姓安樂,東宮一眾臣子兩三年來多有功勞,如今雖有大過,但三法司論罪,依舊需考量其功,之後,是殺是貶,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李絢說完,再度沉沉躬身。
他相信他的話,皇帝能夠聽懂。
東宮的臣子,有功有過,三法司論罪。
太子,有過有功,三法司論罪。
一切依唐律而行。
李治輕嘆一聲,說道:「家醜不可外揚啊!」
李絢沉沉低頭,現在知道家醜不可外揚了,那一開始太子做錯事的時候為什麼不阻止。
現在到了一切無可挽回的時候,卻開始後悔感慨……虛偽。
李絢拱手,說道:「太子之事是陛下家事,也是大唐國事,此事諸位宰相亦有態度,陛下不妨聽一聽。」
皇帝想廢太子,但卻又擔心廢太子之事帶來的一系列惡劣影響。
普通百姓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真正看透這一切背後權力操作的人。
這些人都是當世最頂級聰明人,同樣掌握著大唐相當多的話語權。
皇帝不想讓這些人對他說三道四。
那麼很好,這些事情就讓宰相們說。
宰相們說完,還有御史說。
廢太子而已。
天下臣工能夠給他想出無數個理由出來。
李治輕輕點頭,然後轉口說道:「此中之事,亦有多位宗室牽連其中,比如蔣王李渾,曹王李明。」
李絢微微抬頭,看向皇帝詫異的問道:「沒有越王嗎?」
「沒有。」李治搖頭,說道:「當年你在婺州任職,就曾經察覺越王心思不安,多年以來,朕屢有敲打,其心安定。」
「原來如此。」李絢深吸一口氣,然後拱手道:「陛下,按律令,蔣王李渾,曹王李明應當褫奪王爵,貶為庶民流放,但朕以陛下仁慈,流放或可免,不如在長安修一幽宮,永生囚禁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