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夢一朝醒，不知日月長，哪怕接受了父親所下達的「任務」，等到王東升徹底睡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接近中午了。
懶覺害人，這是他心頭唯一的反應，緊跟著就是慌張，自己耽誤了時間，親爹恐怕饒不了自己。
於是一骨碌從被窩裡爬出來，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自己，慌慌張張地抓起衣服就衝出門去，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爺爺家。
敲門三遍，沒人應，王東升頓時有些著急，渾身上下摸了一圈，幸好鑰匙還在身上，於是連忙開門走了進去。
臨近中午，隔壁人家的飯菜香氣，順著窗戶飄進了屋內，可房間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爺爺？」
王東升嘗試著喊了一聲，無人回答，電視是關著的，卻有著輕微的鼾聲傳來，他循聲走過去，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到了爺爺王珏的身影。
老爺子身上蓋著一張毯子，手裡捏著遙控器，頭歪著，眼睛閉著，斜靠在沙發上已經睡著了。
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王東升眼中，此時躺著的爺爺，就好像是一幅油畫般，靜謐且祥和，呼吸十分均勻，一如往常，並沒有什麼不同。
然而緊跟著他眼中看到的細節，卻讓自己不由得有些提心弔膽。
爺爺的臉上，帶著一絲絲不易察覺的潮紅，呼吸偶有急促的時候，卻不明顯，若不仔細觀察，就仿佛並並不存在一般。
心底頓時升起些許擔憂，他伸出手，輕輕地搖晃著老爺子的身體，緩緩道：「爺爺……爺爺？醒醒，中午了，該吃午飯了。」
王珏的頭動了動，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是王東升後，又緩緩閉上，身子扭了一下，微微轉過去，有些不耐煩地道：「等會兒……」
「都中午了，您吃飯了嗎？」
「都說了等會兒……一會兒就給你做飯……」
王東升在說的是一件事兒，可王珏在說的卻是另一件事兒，兩人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讓當孫子的心頭升起一陣狐疑來。
手觸碰到爺爺的胳膊，隱約間察覺到一股熱氣傳導，讓王東升心頭更為詫異，鬼使神差的，他把手伸向了爺爺的額頭，卻在觸碰的瞬間立馬縮了回來。
爺爺的額頭，正在發熱！
是發燒，老爺子發燒了！
爺爺發燒，不比年輕人，老爺子今年已經八十多歲了，任何小病小災，都可能對那具日漸衰老的身體，生出難以預測的影響。
這一刻王東升心頭無比後悔，明明老爹早上就提醒了他，怎麼自己這時候才來？
若是這幾個小時的間隔，真耽誤了什麼事兒，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於是不由分說的，他用力搖晃起了王珏的身體：「爺爺，醒醒，不能再睡了，您好像發燒了，我得帶您去醫院！」
他用力不多，但王珏還是被喚醒了，扭頭瞪了一眼王東升，老爺子用手撐著沙發扶手，緩緩地站起身來，一邊用力嘴裡一邊嘟囔著道：「吃吃吃，一天天的就知道吃，都胖成什麼樣了……」
聽見這句話的瞬間，王東升的身體驟然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了。
他確實胖過，不過那是初中時候的事兒，壓力肥，一米七的個子卻有一百八十斤的體重，遠遠看著活脫脫像是一頭直立行走的豬。
可現在，距離那時候已經過去十幾年了，爺爺怎麼會突然說起那時候的事兒？
心頭頓時湧起不好的預感，他連忙伸出手把老爺子扶了起來：「我不是都瘦下來了嗎？您怎麼還提這事兒啊……趕緊穿衣服，我帶您去醫院，咱們趕緊看看去……」
「去醫院？」
王珏神色一凝，臉上一愣，緊跟著雖然站穩了身體，卻一把甩開王東升的手，頗有些憤憤地道：「去什麼去？前幾天不是剛出院嗎？又讓去醫院，誰願意去那破地兒啊……不去不去，你也別去，別折騰我……」
雖然爺爺正在對著自己發怒，可王東升心頭並沒有生出懼怕，反而是詭異的感覺愈發濃重了。
爺爺一輩子身體很好，自自己出生以來，只記得他住過一次院，那還是肺病，肺部積水，到了不得不住院手術的程度。
手術後，爺爺就戒了煙，從此身體也沒出過任何毛病，健健康康地直到今天。
可那件事，也是自己初中時候的事兒了，爺爺怎麼就這麼突兀地提了起來呢？
猛然間，一個念頭突然在王東升的腦袋裡閃過，陣陣後怕頓時涌了上來。
老爺子的阿爾茨海默症，加重了。
王珏是三年前被診斷為患有阿爾茨海默症的，這種俗稱「老年痴呆」的病症，其實並不會直接威脅生命的健康，卻會持續不斷地侵蝕大腦、吞噬記憶，直到開始影響思維和軀體，最後攻擊一切。
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王東升立即趕回順城，在確認爺爺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大毛病之後，才終於放下心來。
可從那時候開始，直到現在，他都想不通，為什麼一輩子腦子靈活，退休前一直被原單位的老同事們戲稱為「半個文人」的爺爺，會得這種極為罕見的病，他如何琢磨，都無法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好在從那之後，爺爺每日按時服藥，病症也逐日有所減輕，漸漸地緩和、穩定了下來。
按理說，這種病，不該有病程突然加劇的情況，可爺爺的記憶，現在明明就是突然跳到了十幾年前，是再明顯不過的記憶混亂，確鑿無疑。
「為什麼」、「不可能」這六個大字依次出現在王東升的心頭，可不管他如何懷疑，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尤其是爺爺明顯正在發燒，額頭溫度之高，是不用體溫計就能判定過熱的程度，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趕緊帶著爺爺前往醫院，哪怕不住院，也必須要將老爺子的體溫給趕緊降下來才好。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告訴王東升，他忽略了這件事的難度。
此時的王珏，不僅僅記憶跳到了十幾年前，就連身體狀況似乎也一同回溯了。
老爺子的力氣增長了好幾倍，對王東升來說，控制一個耄耋老人並不算難，可那是自己的爺爺，而更重要的是，他雖能強拖著老爺子前往醫院，卻也怕自己一個勁兒沒使明白，讓老人傷筋動骨，就得不償失。
六十歲那年，爺爺出門遛彎時，意外跌落山谷，拄了整整一年拐杖，才算徹底康復。
如今他八十多歲了，被全家人都寶貝著，生怕出了什麼意外來。
當下最困難的地方在於，王珏似乎並不知道這一點，他的記憶在當下沒有半點停留，執拗地要去給王東升做飯，而拒絕其他任何活動，仿佛連同那股擰巴勁兒也一同回到了過去一樣，十頭牛都拽不回來。
幾分鐘過去，費盡了氣力的王東升口乾舌燥，眼見著親爺爺一句話都不聽自己的，他無可奈何地拿出手機，給親爹打去了電話：
「爸，你來一趟吧，我爺……我整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