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笑容，徐慧風淡雲輕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感受到身後的王岩似乎要有動作，便直接轉身，一個眼神就瞪了過去，硬生生止住了對方的話頭。
緊跟著，似乎還不滿足一樣，低頭湊過去小聲說道：「要是再亂說話，你今晚就自己在客廳的沙發睡吧。」
終於，王岩一句話也不說了，一屁股坐回沙發上，自顧自地沏茶，頭也不抬。
王東升從剛剛的狀態里緩過來情緒，看著母親臉上那標準的微笑，心情好了不少，但還是揚著手裡的信封解釋道：
「老金真的一句埋怨話都沒有，我就說這件事我沒做錯吧！爸，我真覺得，做大了，只要主家認可，咱們就沒什麼虧心的。走在陽光下，怎麼能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
他極力想要證明自己，卻忽略了父親的情緒。聽著兒子喋喋不休地輸出著言論，王岩終究是忍不住了，一抬眼，冷聲道：
「老金怎麼說重要麼？你應該聽聽，別人都是怎麼說你的！」
「你行了！」徐慧一扭頭，低聲道：「兒子好不容易有點開心事兒，別瞎攪和！」
不得不說，在王家，雖說是當爹的王岩主事，但老婆說話真的好用。隨著徐慧的一句話，王岩再度低下頭去，悶不吭聲地繼續喝茶了。
但其實當爹的說的這些話，根底上沒有錯。做大了，本身就是伺候主家的活兒，但畢竟是靠著一個又一個活兒，才能養活得起自己。一個主家滿意了，不能代表絕對的正確，若是光伺候好了一個主家，而失去了更多主家，那麼距離吃不上飯，實際也就不遠了。
這些年來，王岩每天回到家都是一副疲態，原因就在於，出門在外伺候人，雖不說勾心鬥角，卻也相差不多。
他總是擔心兒子無法繼續做大了，原因也在這裡。
看著母親吼住了父親，王東升也就順勢結束了話題，沒再說話。晾他再不聰明，也能看清楚當下的態勢，若自己小人得志一樣，追著父親輸出自己的觀點，怕是家庭戰爭即刻就要打響，半分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於是王東升收回了手，反倒是把信封往母親的懷裡一塞，說道：「媽，這些錢您存著，要是比我爸之前花得多，就當您幫我存著了。」
這話說到底，也是給父親一個台階下，對面畢竟是自己的親爹親媽，王東升總不至於為了心底那點堅持，連爹媽的臉都不給了。
徐慧收下信封，卻是將其向旁邊一放，緊跟著道：「兒子你過來，媽跟你說兩句話。」
「您先把錢收下唄？」
「行，一會兒就收，你先來餐桌這邊，幾句話就好。」
一邊說著，徐慧一邊推著王東升，把他推到餐桌旁坐下，緊跟著自己在餐桌對面坐好，卻是思考了半天，只露出一副難為情的神色來。
看到母親這個表情，王東升心裡明白了個大概，若是事兒不大，母親絕不會如此猶豫，那麼就得自己引著她開口才行。
想到這，他直截了當地說道：
「媽，您說吧，我聽著呢。」
頓了頓，緊跟著又補了一句：
「您敞開了說，我心裡承受能力沒那麼低的。」
徐慧愣了一下：「真的？媽想和你聊的，可是你工作的事兒。」
王東升笑了笑：「就那麼點事兒麼，怎麼？難道我在大了這行干不下去了？」
「別瞎說話！這麼晦氣，趕緊呸呸呸！」
「好好好，呸了行了吧？現在您能說了吧？」
哪怕表面上裝出一副輕鬆不在意的樣子，可王東升的心底，卻不由得打了一個咯噔。
人生規劃、職業發展、未來想法，母親徐慧向來極少與他聊這些事情，而從來都是支持的。
當年，王東升之所以能走上與藝術相關的這條路，之所以能夠遠行北漂，都少不了母親站在背後的默默支撐，唯一一次深談，發生在大學畢業後的職業選擇期，可哪怕是那麼重大的時刻，母親也只是耐心地傾聽了他的想法之後，便放手了。
按照徐慧的說法，在她自己年幼的時候，迫於社會環境與家庭的壓力，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所以有了王東升之後，她就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在這件事情上，產生遺憾。
所以，當下，一向支持、維護、保護自己的母親，突然擺出一副凝重又猶豫的樣子，就讓王東升心底不得不顫抖了一下。
轉變，帶來的是未知，而所有未知，都讓人懼怕。
徐慧猶豫了許久，直到客廳里的王岩已經開始泡第二壺茶的時候，她終於抬起頭，緩緩開了口。
「兒子，你做大了，跟著你爸，媽放心，其實也是支持的，但你有沒有想過，換一個更穩定些的工作？」
那聲音不疾不徐，很是緩慢，字斟酌句，十分慎重，像是懼怕一個不慎就戳破了什麼一樣，小心翼翼。
王東升愣了一下，緊跟著笑了：「這事兒您就不用擔心了，我現在干大了，幹得挺好的啊。」
「哼！」
背後客廳里，一聲冷哼傳來，卻被王東升刻意忽略了。
雖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是一句老話，可王東升並不相信，自己的前景真如那些傳言所說，將會那麼難堪。
可是這一刻，面前母親眼中的凝重，如海似淵般，深邃且真實，卻讓他不得不信。
信了，心也就漸漸地沉了下去，臉也就頓時僵住了。
王東升沒想過，自己臉上的表情，被母親當成了嚴肅與認真，一看到兒子真的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一股欣喜便瞬間湧上她的心頭，於是緊跟著說道：
「媽不是不想讓你做大了，但是，這個活兒畢竟不穩定，對吧？」
「你爸當年就是，飢一頓飽一頓的，三十多歲才算穩定下來，之前都一天天都累得很呢。」
「再說了，當大了，五險一金誰給你交？每個月平白多花那麼多錢，不划算的。」
「媽這兩天想過了，雖然你姑父說的考公是條路，可跟你性格也不搭，考進去了，也是你受罪。所以啊媽就想著，你之前不是干傳媒的嗎？那是不是記者也能幹？然後就找人幫忙，在咱們順城電視台給你弄了個實習，你要是覺得行，下周就去先幹著，再慢慢想轉正的事兒，怎麼樣？」
「只要能轉正，那也是有了編制，媽以後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