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站在王東升的身前,蒼老但堅實的身體好像一堵牆,能擋掉所有。
人群中,那些男男女女都已人到中年,他們都是老金的親戚,領頭的人更是老金唯一的親兒子,他們雖然一時間難以面對眼前的結果,可各自活過了幾十年歲月,或許各自境遇經歷不同,卻沒有一個人是傻子。
自家老爺子都已經站出來了,明顯是想要親自平息事由,可事情發展到今天這一步,又哪兒是老爺子一個人就能夠平息的?
換句話說,今天眾人哪怕是看在老爺子的面子上離開了,可以後呢?老金家,給活人辦的白事兒,說出去,誰聽見誰笑話,以后姓金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在順城都抬不起頭來。更何況,這是壞了祖宗規矩的大事,若是小輩分的人做出來,當家長的還能找理由,比如管教不嚴,比如孩子不聽話,可如今是老金親自做的事情,誰敢多說一句,那妥妥的就成了大逆不道。
可今天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地步,早就難以收場了。與王東升所想的一樣,金家的人之所以能知曉今天劇場裡發生的事情,正是殯儀館陳總在發現後第一時間告知的。哪怕陳總明知道金家的人在知曉一切後會做些什麼,可告知對方的選擇,他卻不得不做。無他,今天的事兒,他殯儀館深度參與了,已經是既定的事實,若是他真的有膽量按著頭認定了這件事,倒也算是氣魄大,但可惜一個殯儀館手裡上百號人,每天都要張嘴吃飯,他不可能因為一個王東升,壞了所有人的活路。
打電話前,陳總也糾結過,似乎自己也撞見了那個經典的火車難題,站在分岔路口的時候,怎麼走都是錯。
可他還是做了,畢竟相對「勇於承擔」來說,「不知情」反而更好解釋。
以他的人脈,只要王東升趕緊離開,結束今天的荒唐事兒,哪怕名聲臭了,他也能夠兜底,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看中這個年輕人,或因為他與王岩關係好,而僅僅是出於內心的愧疚,便可以這麼做。
可惜,王東升並沒有聽懂他的暗示,就由不得他這麼做。
犧牲一個人,救一百個人,並非好的,但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不得不這麼做。
如今,對於金家的眾人來說,情況相仿。
他們不肯、更不能承認老金錯了,那麼王東升,就成了最好的替代品。
事情需要一個結局,眾人的情緒也需要一個發泄口,而作為大了的王東升,就是最好的選擇。
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直到有一個人終於憋不住了,整個劇場裡才終於有了一點點動靜。
「哎我說……」
聲音從全班子坐著的方向傳過來,班頭老爺子終於按捺不住,手裡還捏著嗩吶,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卻緊跟著被身旁的另一個老爺子給拉住了。
「你跟著瞎摻和啥呀?沒事兒找事兒啊?沒必要……」那人用特別小的聲音說話,卻還是傳進了王東升的耳朵里。
「不是,我就說句公道話……」班頭老爺子繼續開口,聲音裡帶著點憤憤不平。
「可別說了,這不是說公道話的時候。」
「那說什麼?」
「說什麼都不對!你老老實實歇著吧……」
班頭老爺子幾次想走,卻幾次被攔了下來,一來二去,胸口悶著,他的氣順不出來,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放了,最後倒是一轉眼,想起了一件事,也不顧著身邊的老夥計又拉又勸,直接站起身向著劇場小門走了過去。
「行了我知道……我不那什麼……我知道誰弄的這事兒,我找那人算帳去……」
這話里話外說的,就是殯儀館的陳總了。
向著劇場小門走,嘴裡嚷嚷著「借過借過」,班頭老爺子就那麼從人群中間擠了過去,人群也同時自動分開,根本沒有一個人攔他。
待到人走出劇場小門,金家的那群人里隱隱傳來一兩個鬆了口氣的聲音,而後老金的兒子抬腳,上前一步,語氣也緩和了下來,對著老金說道:
「爸,回家吧,今天的事兒,我們來處理。」
「你們處理什麼?」老金眉毛一擰,大聲道:「今天這事兒有什麼好處理的?是我要辦的,你們處理我?來啊?!」
老金的兒子一皺眉,咬著牙,道:「您……不是,我也真是好奇了,我平時……」
他身後,一個大娘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直接拉住了他的胳膊,低聲說道:「小金!悠著點跟你爸說話。」
「我也想啊,可正經八百跟他說,能說明白嗎?」
手一抬,直接甩開了大娘的胳膊,老金兒子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情緒,大聲道:「平時也沒缺了您吃和穿,怎麼今天就鬧出這麼一檔子事兒呢?以後咱家的臉,往哪兒擱啊?」
完全是傾泄情緒的話,撞在老金身上,卻只是讓他不屑地笑了笑。
「我是你老子,吃和穿,你管我,那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一句話,把小金的氣焰,直接打滅了一半,家裡的親戚也面面相覷,半點也不明白,為什麼出門在外,老金竟半分情面都不給自己的兒子留。
看著親兒子那略顯迴避的眼神,老金頓了頓,又說到:
「我生你小,你養我老,是這個理兒吧?我發退休金的銀行卡都在你手裡,但你每個月給我用多少,自己心裡清楚。」
頓時,周圍傳來些許噓聲,這話說出口,無異於當面揭麵皮了,潛台詞十分明顯:當老子的把錢都給你了,可你沒給當老子的花。
噓聲過後,王東升最先反應過來,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若是老金的錢都在兒子那裡,那麼他請自己來辦白事的錢,從哪兒來呢?
老金兒子似乎也找到了缺口,頓時頗顯唯唯諾諾地開口道:「那還不是您之前說,把房子過戶給我,然後……」
話說到這,一陣異樣的光從他眼裡閃過,緊跟著猛然抬頭,非但沒了此前的弱勢,反而凶厲了起來,卻緊跟著壓低了聲音問道:
「等會兒,爸,你辦這事兒的錢哪兒來的?家裡的房子,你該不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