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升跟著父親走出住院區,他不用住院,自然也不用辦理出院手續。陳叔一路陪著,他與父子二人在住院區大門口分別,獨自離開。
醫院裡的人始終很多,今天下午尤其吵嚷,匆忙的表情始終掛在急診工作人員的臉上,王東升與父親避開急匆匆趕來的救護車與擔架,一路走到停車場,父親今天卻沒有讓他開車,而是自己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上了車,王岩卻沒點火,而是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了出來。打開信封,王東升只向裡面一瞥,表情就不由得凝固了。那裡面並沒有塞滿,可稍微清點一下,他就算出足足有三千元現金,這一筆錢的數額,著實不小。
呆呆地抬起頭望著父親,他甚至忘了把信封收起來,有些驚訝地說道:「給我的?」
「嗯。」父親的聲音仍舊是淡淡的,但顯然帶上了些欣喜,「兩千塊是鬧事那人給的補償,剩下的一千塊,是這趟活兒里,你的工資,趕緊收好,別被人看見了。」
聞言,王東升連忙將信封收進懷裡,他剛想謝謝父親,卻見王岩擺了擺手。
「有空的時候,去拎著東西去看看你陳叔,走走人情。鬧事兒那人不好擺弄,這兩千塊還是你陳叔給你爭取來的,再者,以後幹活少不得進殯儀館,和你陳叔大好關係,以後幹活兒的時候,方便點。」
說完,父親就給了陳經理的電話號碼,讓他存好,這讓王東升十分欣喜,但仍不由自主地壓著內心的喜悅,試探地開口問道:
「那以後,我能上手白事兒了嗎?」
父親點了點頭:「可以。」
渾身一個激靈,王東升雀躍無比,險些要在車裡跳起來,可父親緊跟著的一句話,卻把他壓了下去。
「但是,你經驗還是不夠,活兒幹得少了,今天去勸人的事兒,你就幹得欠妥帖,知道嗎?」
聲音裡帶了些嚴肅,王東升立即收斂情緒點了點頭,他很誠心,實際上也是早就習慣了。
父親的習慣就是這樣,一件事你做得再好,只要不是圓滿,他就會在鼓勵你的同時,針對性地指出你的問題。對待兒子,王岩一直以來的措施都是「順毛捋」但不捋順,「可以夸」但不能夸到「飄」。
一邊擰著鑰匙給車點火,王岩一邊絮絮叨叨地開口道:「你得記住,能進殯儀館的都是家屬,不少人還剛哭過,少有情緒特別穩定的人。在裡面遇見了什麼事兒,自己不要瞎出頭,趕緊去找工作人員,尤其是直接找你陳叔,才是正經事。都那種時候了,逝者家屬必然不可能像我們一樣穩定,以後你少不了要過去,難道每次遇見這種事兒,你都要出頭麼?還有……」
王岩一邊說著,王東升一邊不停點頭。這些話,雖然碎且密,可王東升卻敏銳地從中間提煉出了重要的關鍵詞。
「少不了要過去」,這六個字,對當下的王東升來說,很重要。
耐心等到父親說完,終於留出了給王東升開口的氣口,他趕緊詢問:「那以後,去殯儀館,整場白事,都是我來弄了?」
賺錢,對此時的王東升來說,尤為重要。哪怕明白,經過三天的工作,父親分給自己的這一部分利潤,一定有父親貼補過的成分,可對王東升來說,自己所從事的大了這個職業,仍有很大的向上空間。
從最開始的抗拒,到如今的主動,不僅僅因為如今這是王東升僅剩下的唯一一條路,更是因為他自己的性格。
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底,直到撞了南牆,直到進無可進的時候,才勉強可以考慮停止。
然而,父親卻立即給王東升的迫切,潑了一盆冷水。
「你能行嗎?」父親扭過頭看了他一眼,繼而說道:「今天的事兒要是再發生一次,還讓我、讓你陳叔給你擦屁股?」
那語氣聽起來,意思已經不言而喻:你還嫩,還得練,能幹活兒,但是幹得還遠不算好。
「我……好……」王東升還想爭辯,可仔細回憶了一下這幾天的提心弔膽,他仍是悻悻地把話頭給憋了回去。
父親起手點火,車輛啟動,車子慢悠悠地開出停車場上了主幹道,車裡安靜了片刻,父親終於憋出一句話來:「以後幹活兒,殯儀館你暫時別進去了,但從去主家開始,事兒都歸你管,就當我給你查缺補漏。」
「好!」王東升立即回應,連連點頭。
坐車行駛在順城的路上,此時已是深秋,寬闊的主幹道兩旁,粗壯的樹木上滿是金黃的葉子,明明是枯萎凋零的前兆,如今卻盛大且絢爛,襯得王東升的心情都愈發高昂興奮了起來,乃至於當林頌靜給自己發消息的時候,都忽略掉了。
自從林頌靜幫忙送來素齋、解了王東升的燃眉之急後,二人的聊天就越發多了起來,一天時間裡,就從過去的順城天南海北地聊到了南方,似乎新人新事新相見,二人總有聊不完的話題,乃至於昨天直到深夜都沒有停止。
看著林頌靜發來的新聞,王東升回復了一條消息:「這人也太不負責了,疲勞駕駛那不是害人呢嗎?」
那條新聞十分簡單,一小時前,一男子在順城南路上疲勞駕駛,造成了連環追尾車禍,好在沒有造成人員傷亡。
這種新聞,其實在順城並不常見。一直在修繕且維護得十分好的順城南路,是一條作為順城交通心臟的寬闊公路,在駕駛者都維持車速的情況下,車輛之間哪怕想要造成一次小小的摩擦都很難,更不用說這種連環車禍了。
更何況,此時王東升的關注點並不在此,他滿腦子想著的,都是在以後的日子裡,如何把工作做得更好。
精力聚焦,王東升腦中思緒翻轉升騰,他開始復盤三天以來的一切細節,思緒中聚精會神,往往讓現實時間得以加速,不過一會兒的時間,父親就已經開車抵達了家門口。熄火,停車,王東升反應過來的時候,父親的話已經傳到了腦袋裡:
「你剛受了傷,給你兩天時間休息,後天再接著幹活兒吧。」
王東升反應過來,第一感覺是欣喜,緊跟著目光就轉向了父親的胳膊:「可你的胳膊……能幹重活嗎?」
父親笑了笑,一擺手,揮斥方遒:「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力氣,我們老頭,也有老頭的干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