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安排

  所謂頭七,指的是老一輩人們信服的一件事。

  老人們都相信,一個人逝世之後,並不會立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是進入到一種名為「中陰身」的狀態,徘徊在家與親人的周圍,直到七天之後,才會正經八百地去往另一個世界。

  王岩之所以說,怕王東升他爺等得太久,原因就在這裡。

  按規矩,今天的王珏的頭一天,他應該已經在家裡等著了。

  開車回家的路上,王東升提出,他可以去租來冰棺,讓爺爺在家裡停靈三天,卻被父親拒絕了。

  「把你爺從殯儀館請出來,太麻煩,更何況,你也不知道去哪兒租冰棺。後天就下葬了,少折騰一點你爺吧。」

  逝者為大,遺體不宜過多折騰,破了氣,也就毀了族運,是萬萬使不得的。

  雖然王家人丁並不算興旺,更稱不上一族……

  但父親說得在理,王東升也就沒有堅持什麼。

  一路開車,很快就到了爺爺家的老房子,拎著東西上樓,打開門的瞬間,王東升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沒了什麼力氣,去面對這空無一人的房間。

  原主已經不在了,哪怕此時客廳里坐著姑父、姑姑和母親,他也只覺得空無一人。

  房間裡靜悄悄的,姑父呆坐在原地,兩個女人悄悄地用紙巾抹著眼淚,王岩剛一走進門,眉頭就不由得皺了起來。

  「怎麼回事,人還沒來嗎?」

  姑父站起身,回應道:「應該還要一會兒吧,畢竟也是臨時通知的人家。」

  父親掃視一圈,眉頭擰得更深,「族譜……供碗呢?都沒弄?」

  「你不回來,我們也不敢動手啊,對不對……」

  看著丁放那疲憊又帶著些委屈的臉,王岩哪怕心裡煩躁,卻也還是沒有發出來,只是嘆了口氣。

  今天這一整天,他已經不知道嘆了多少口氣了。

  「小丁你先把屋裡的所有燈都打開,我去弄族譜。」

  兩個人分頭行動,王東升也沒閒著,放下手裡的東西,就去到臥室,穩穩地扶住了已經站在椅子上的父親。

  王珏的房子很老,住了幾十年,結構都是老房子獨有的,王岩打開與屋頂接著的櫃門,仔仔細細一通翻找,才拖出來一個滿是灰塵的長卷。

  展開來,就是王家的族譜,從上到下三十多輩,上面已經有了王東升奶奶的名字,而今天又要多出另一個名字了。

  在臥室里的書桌上鋪平了族譜後,王東升開始翻找王珏存放的筆墨紙硯,看著他忙活,自覺幫不上忙的王東升主動請纓:

  「爸你先找著,我出門一趟,把供碗都請回來。」

  「嗯。」王岩沒抬頭,卻是叮囑了一句:「回來的時候去一趟倉庫,把掛族譜的那個長木板帶回來。」

  說著就丟過來一串鑰匙,王東升順手接過,而後點了點頭。

  族譜很長也很寬,平日裡捲起來,祭祀的日子卻難以輕易擺放。

  以往每次過年,王珏都是用一塊很長的木板,上面釘著釘子,掛著族譜斜放在供桌上,而這東西平日裡放在倉庫,每次用都要單獨拿。

  領了活兒之後,王東升轉身向著門口走去,剛剛穿好鞋還沒來得及出門,就聽見了敲門聲。

  他還沒有報喪,父親應該也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這時候響起來敲門聲,難道是母親或姑姑通知了其他親人?

  帶著疑惑,王東升伸手開門,卻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胡叔叔?您怎麼來了?」

  他認識這個姓胡的男人,與父親一般大,是同一個足球隊的球友,二人關係十分好,並且同是做大了的。

  「小子,節哀。」

  老胡伸開胳膊,輕輕地抱了抱王東升,語氣輕柔,算是安慰。

  錯過身,從王東升身旁繞過去,老胡走進客廳,和其他幾個人一一打了招呼。

  姑姑與姑父在看到他的時候,表情有些茫然,只有徐慧見到老胡的時候愣了一下,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王東升看見後明白過來,此時除卻父親之外,怕是只有母親才明白,胡叔叔來到這裡是為了做什麼。

  看見老胡進屋,王岩放下手裡的活計,從臥室走了出來,他接受了老胡的擁抱與安慰,而後緊緊地攥著對方的手,誠懇地說道:

  「我爸的白事,就拜託你了。」

  「放心,一定辦好。」

  老胡的回答亦是誠懇,他明白的是,這場白事與以往每一次都不同,肩膀上更多了一份責任。

  然而不等二人繼續交流細節,卻見門口處王東升一個閃身走了過來,直接攔在了老胡的身前。

  「爸,這是怎麼回事?」王東升的眉頭皺著,面色不悅,「爺爺的白事,不應該咱們自己辦麼?最不濟,也該你親手辦。」

  沒等王岩回答,老胡便插嘴道:「東升啊,你有所不知……」

  「胡叔叔,我是在問我爸呢!」

  冷冽的聲音從王東升口中傳了出來,他沒有回頭,可緊緊是那背影落在老胡的眼中,都寒氣逼人。

  人家對自己的排斥肉眼可見,老胡便瞬間住了嘴,不再說話。

  王岩看著激動的兒子,自己的臉也冷了下來。

  「東升,咱們這一行的規矩,你不是不清楚。」

  「我清楚啊,我太清楚不過了,都是您教的。」王東升的語氣驟然提高了八度,似有若無地針對著客廳里唯一的外人,「但我也知道,百善孝為先,爺爺的白事,交給外人,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王岩不由得笑了,「按規矩,老人的白事,孝子賢孫不能插手,這是老理兒,你都和飯一起吃了嗎!」

  瞬息間,王岩渾身上下的氣勢都洶湧了起來,這厲聲呵斥,似乎是將自己壓抑了許久的情緒,都在同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了般,似虎如狼。

  然而王東升不甘示弱,梗著脖子大聲道:「那是你們的老規矩!我王東升是新世紀的人,爺爺的葬禮,我誰也信不過!」

  說完,頓了頓,又說道:「讓我做大了,可連我爺,你都不讓我親自送,爸,我把話放在這,現在我就去置辦供碗,整三天,所有事我都要親自操辦,不勞您費心!」

  說著,他轉過身,就要走,卻絲毫沒察覺身後的父親抬起手指著他,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哥!你怎麼了?」

  姑姑的驚呼聲突然從背後傳來,王東升愣了一下,趕緊轉過身去,卻見父親捂著胸口,大口喘著粗氣,被姑姑輕手輕腳地扶到了沙發上。

  可他沒看見的是,背對著自己的姑姑,對著父親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眼見著場面馬上就要混亂起來,老胡趕緊上前一步,攔住的王東升,而後苦口婆心地勸道:

  「東升啊,叔叔理解你,但你爸也有你爸的規矩,他都守著一輩子了,你不好現在給他破掉,對不對?」

  「這樣,你相信叔叔一回,你爺的白事,你主辦,叔叔權當給你打下手了,行不行?」

  說完,老胡又對著王東升努了努嘴,方向,是沙發上的王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