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升啊，你媳婦呢？怎麼最近，沒看到人啊？」
「東升啊，你工作現在忙得開嗎？有你爸，和你姑父，其實你不用每天都往醫院跑……」
「東升啊，你們倆什麼時候生孩子？昨天你奶和我說，她想抱孫子了……」
昏迷日久，爺爺清醒的時候不多，一周以來，只與王東升說過這樣的三句話。
每一次，王東升都十分認真地回答了，哪怕是騙，哪怕是編造事實，他都順著爺爺的心意，給出了自以為滿意的答案。
可是每一次，爺爺都沒有聽完，就再一次昏睡了過去。
情況反覆著，一次又一次，帶來的卻只有失望。
「人老了就會這樣，你也別往心裡去吧。」
當爺爺又一次昏睡過去的時候，一同陪床的姑父這樣勸著他，試圖緩解王東升心口的痛苦。
這時候的姑父，後背倚靠窗戶坐著，翹著二郎腿，拿著手機看小說，臉上也有疲憊，表情卻是輕鬆的。
這種輕鬆是一種自然產生的結果，因為無論此時的他如何苦大仇深，都對王珏的病情，沒有一分一毫的幫助。
該做的事情，作為子女的他們，已經都做過了，王珏的燒也退掉了，病情已經相對穩定了下來，可接下來如何，卻只能聽天命。
八十多歲的老人，身體機能嚴重下降，器官也早就不及當年，在無法手術的情況下，子女們能做的，也就只剩下六個字。
盡人事，聽天命。
姑父的勸慰，讓王東升心裡舒服了些許，但他依舊沒有放棄。
低下身子，輕輕地在爺爺耳旁與他說話，說以前的事兒，也說以後的事兒，什麼都說。
他寄希望於此，能喚醒爺爺腦海深處的那一抹意志，從而頑強地挺過這一關。
對高齡人群來說，一旦生病，除卻醫療手段之外，求生意志也十分重要。
很多老人都是因為自己主動放棄，而倒在了黎明之前，這也是王東升最為害怕的。
所以王東升寄希望於與爺爺說話，因為這是經過了他的實驗後，唯一有些效用的辦法。
「爺爺，我工作的事兒，您不用擔心，最近正好有個公司合作項目，就在醫院旁邊上班，我又是帶頭的，不用每天定時定點過去，這不就每天先來看看你，然後再過去點卯嗎？」
「其實，您之前說得對，工作確實是應該穩當一點才好，我現在啊，也準備讀研呢，要是能考上，研究生畢業之後，回咱順城，找個小學校，當大學老師去，離家裡近，您也放心，對吧……」
「要說到生孩子的事兒，那可就有說道了，其實也不是我不想生，但是……」
一樁樁一件件，不管發生還是沒發生過的事兒，只要是爺爺開口問過的事兒，王東升都會做到句句有回應，哪怕其中，十有八九都是自己編造的故事，可只要能讓爺爺感受到一點開心，對他來說，就是值得的。
編故事，只是手段；讓爺爺好起來，才是目的。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他王東升可以不擇手段，哪怕心裡明白，這是萬難的事情。
因為對此時的爺爺來說，不但身體上的病症進入到了持久戰時期，腦中的病魔，那阿爾茨海默症，也更加嚴重了。
阿爾茨海默症的病人，腦中時間線竟然會向著未來跳動，這是王東升在爺爺生病時才發現的事情。
普通的老年痴呆患者，因小腦萎縮，所造成的一般病情，也不過是過去的記憶混亂、雜糅、有衝突而已。
而現在呈現在王珏身上的情況，是他已經開始更改自己腦中的記憶，甚至有新的、關於未來的記憶加入了。
這一切，是細胞惡化的結果，哪怕王東升不想承認，卻也改變不了鐵一般的事實。
這可惡的疾病，正在將爺爺向著深淵拽去，並且越拽越深。
沒有好轉的日子，依舊在持續，希望正如同爺爺那病重的小腦一般，逐漸萎縮。
隨著醫生又一次下達了病危通知書，王東升突然陷入到了深深的恐懼當中。
他突然察覺，爺爺的病情，似乎陷入到了一種怪圈當中。
因為某種大夫沒有解釋過的、奇怪的原因，白肺這種身體上的疾病，極大地影響了王珏的腦部，從而導致了阿爾茨海默症的惡化。
而由於阿爾茨海默症的惡化，帶來的腦部細胞的病變，從而導致其對身體機能控制的下降，繼而進一步影響了身體病情的痊癒。
這兩種情況，就像是陰陽魚的兩面，彼此影響，彼此循環，彼此推動著爺爺的身體，向著深淵墜落。
而最為嚴重、影響最深的地方在於，爺爺的身體已經十分衰老，自我痊癒機制大幅下降，乃至於到了哪怕上手術台，也不一定能下來的程度。
這個事實夾在兩者中央，讓境況卡在了原地，導致病人家屬幾乎無法選擇，換句話說，其實沒得選。
當下對於王東升來說，似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祈禱。
時間一點點流逝著，爺爺那越發泛黃的臉，日漸消瘦，好像只剩下了一副皮囊，形銷骨立。
可是王東升依舊沒有放棄，他還在做著努力。
哪怕如今的爺爺，只能通過流食來補充身體營養，可這唯一的途徑，卻也有著變通的辦法。
諮詢了醫生之後，王東升開始嘗試，在飲食計劃允許的基礎上，給爺爺的流食增加一些東西。
最開始是雞湯與鴨湯，儘管脂肪含量有些高，還帶著嘌呤等並不算健康的物質，可只要其中的劑量得當，卻也能為老爺子日漸消瘦的身體，補充一些質量較高的蛋白質。
而這些，是肉身對抗病魔的根本所在。
眼見著這個方法初見成效之後，王東升嘗試著加大了計量，先是白煮海參，後來是鮑魚、蝦湯與白灼基圍蝦，每一種食材的個頭都不大，數量也不多，但全都切碎了放入破壁機中，製作成流食，一起餵進爺爺的身體裡。
這似乎是有些效果的。
不曉得是自己的幻覺，還是事實，王東升寧願相信後者，爺爺的臉色似乎紅潤了些許，雖然不甚明顯，可臉上的皮膚，好像是沒有那麼鬆弛了。
他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親人，父親沉默著沒有多說什麼，母親卻十分興奮，不但極力支持他的這一做法，還拿出不少錢，承擔了相當一部分食材的費用，而聽說消息的姑姑雖然持著些許懷疑的態度，卻也最終同意了。
「都到這一步了，有什麼辦法，都試試吧……」
是要試試的，是一定要試試的，王東升在心裡這麼說著。
無論什麼辦法，不試試的話，他將會愧疚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