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聽我說，這個事兒其實是有原因的……」
「郭家的情況你不是不知道，那時候我能怎麼辦……」
「就這一件事，真的就這一件事，咱還真不去管人家嗎？」
從廚房一路追到客廳，王東升的嘴沒停過，前因後果說了個遍，絲絲縷縷都沒漏掉，可王岩卻好像真的有一副鐵石心腸，面無表情地只做自己的事，半點都不搭理兒子。半晌，王東升幾乎是磨破了嘴皮子，卻怎麼也得不到父親的回應，他無奈之下只能眼神祈求地看向爺爺：
「爺，你說句話，幫我勸勸我爸吧……」
求助爺爺，是王東升最後的辦法，可爺爺王珏卻十分自然地迴避了他的眼神，只是自己嘴裡嘀嘀咕咕地道：
「反正我們那時候，都是湊合湊合就過來了……」
這話，說了約等於沒說。
不過似乎是爺爺的發言終於起了些許作用，王岩終於願意扭過臉來，滿是嚴肅地盯著親兒子，隨後開口道：「今天這件事，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嗎？」
王東升瞬間懵了，就好像從小到大自己每次對父親質問的時候一樣。
「我……我想想……」他磕磕巴巴地開口，一如既往，帶著些恐懼，「媒體前和您商量，就自己答應了郭家？」
「砰」的一聲，玻璃面的茶几險些被拍裂，王岩猛然站了起來，怒目圓睜盯著王東升，胸口一起一伏，似是有火山即將噴薄而出，一隻手緩緩地抬了起來，卻又緊跟著緩緩放了下去。
「你做的事，破了規矩！」王岩深吸一口氣，厲聲道：「一套就是一套，半套就是半套，沒有別的了，懂嗎？今天這個少一點，明天那個多一點，以後大家還噶什麼蓆子？都自己回家做，直接給老祖宗供上肯德基好了！」
父親的嚴厲和怒火併沒有嚇住王東升，他據理力爭：「可是郭家確實有困難，爸你就不能理解一下嗎？難道人沒錢，就不能盡孝了嗎？」
「好，好，好……」王東升怒極反笑，聲音頓時沉了下去：「各說各話？沒問題！那你有沒有想過，郭家連半套的錢都湊不出來，還要噶蓆子，他們要的，其實就是他們的那張臉？嗯？！」
這句話徹底堵住了王東升的醉，像是一記悶錘直挺挺地砸在臉上，把一張麵皮砸得稀爛。
從人性的角度考慮，任何情況都有其發生的可能性，而父親的話直接堵住了他所有退路，直接殺死了比賽。
「總之，郭家不是說頭七就要辦嗎？這事你別管了，我來應付。現在去把我剛買的菜洗一下，一會兒做飯。」
「嗯……好……」
王東升徹底敗下陣來，悻悻然走回廚房，剛轉過身，就聽見背後隱隱約約傳來爺爺的聲音。
「你對孩子別這麼凶，再給嚇跑了，以後不跟你幹了……」
「都是老規矩，不能破，他不懂，我得教。」
父親的聲音伴著一聲嘆息，王東升聽進耳朵，也記在了心上，可他始終就過不了自己這一關，乃至於這天的晚飯，都吃得十分沉悶。
這世上到底哪兒來的這麼多老理兒，箍得人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行，最後直落個渾身難受、不得其解的結局。
父親的說辭，畢竟只是一種設想與可能，而並非絕對的事實，這也是王東升心裡過不去的那一關。
要是老郭真的是囊中羞澀，只是想要表達一下對妻子的思念呢？萬一老郭心中並沒有什麼彎彎繞，而只是迫於現實，不得不低頭呢？
萬一呢？
接下來的幾天，總有兩個聲音在王東升心頭吵吵鬧鬧，一個說「你做得對，你想幫老郭就去幫，這沒什麼錯的……」，另一個說「你都決定了做大了，怎麼還能不守規矩，你還想像以前那樣做一件事兒就敗一件事兒麼……」，王東升不堪其擾，卻沒辦法把其中任何一個聲音丟出自己的腦子，只能帶著到處走，白天帶著晚上也帶著，乃至於睡著了睡夢裡都不得閒。
他想拉架，可拉不了，那兩個聲音不停他的，只是自顧自地說。
很快就到了老郭媳婦頭七的日子，這天恰巧也是父親胳膊複查的日子，早上王東升開車，帶著父親準備去醫院，父親卻讓他拐個彎，先去老郭家一趟。
王東升看到，車子后座上放著一個紙箱子，裡面應該就是給老郭家噶蓆子用的東西了。
帶著複雜說不清的心情開了一路車，很快就來到老郭家附近，老郭自己已經在路邊上等著了。父親沒讓王東升下車，自己打開車門拿了東西下了車，抱著箱子送了過去。王東升眼看著老郭接過箱子又打開，往裡面看了一眼，他本已經做好了應對自己不太想要的那個結果的心理準備，卻只見父親低聲在老郭耳朵邊上說了句什麼，一個炸雷般的聲音就從老郭的嘴裡蹦了出來：
「那怎麼行！」
父親讓老郭小點聲，可老郭不聽，兩個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地拉扯了起來，說的那些話，卻讓王東升心裡一震又一震。
父親說，最近豬肉降價了，自己雖做了半套，可用不上半套的錢。
老郭說，那不行，畢竟送來的是半套，自己必須得按規矩給錢。
父親又說，自己是大了，錢多錢少都歸自己定，讓老郭別犟了。
老郭趕緊說，自己不是犟，是守規矩，事兒可以不辦，但人不能沒譜兒。
就這樣，兩個人站在路邊，兩張嘴你來我往好多個回合，還是老郭最終敗下陣來，按父親要求的價格也就是幾天前他和王東升說好的那個價格交了錢，一邊感謝著一邊離去了。
父親目送老郭離開，轉身上車，坐上副駕駛的時候頓時鬆了口氣，可惜那長舒的一口氣在王東升耳朵里聽著，怎麼聽都怎麼像是嘆氣。
王岩大手一揮，指向前方：「開車，去醫院，還得拿號呢。」
王東升立馬扭動車鑰匙發動發動機，臨門一腳踩油門前，他扭頭看向父親，一臉認真地說道：「爸，以後不管是噶蓆子還是其他事兒，我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