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那天究竟是怎麼過的，王東升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他只記得，自己在床邊呆坐了很久，爺爺也很安靜，直到父親趕回來，接了他的班。
一整夜沒睡好，補覺又補得七零八碎，父親的精神狀態十分不好，卻沒有多說什麼，沒有埋怨，沒有發火，只是讓王東升回家，自己繼續陪著。
但王東升沒有選擇離開，他和父親一起，繼續在病房裡陪護，儘管能做的，也就是找醫生、找護士、打熱水之類的零碎活計。
和父親一起待在病房裡，讓他安心很多。
爺爺的病情，到底還是加重了。
發病、胡鬧、要回家，在主治醫師眼中，爺爺之所以能如此亢奮地做這些事，全因休息得好了，恢復了體力。
有了些許氣力，在記憶混亂的情況下，他就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這些事，與治療相背而行，降低了治療效果，讓那本已退下的高燒，再一次出現在了爺爺的身上。
整整兩天，高燒不退，王東升負責白天，姑父和父親在晚上輪班，他們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裡。
高燒大幅度消減了老爺子的體力，讓同病房陪床大姐都覺得，少了很多事，輕鬆了不少。
卻有好幾次，王東升從父親眼中，看到了自己絕對不想看到的眼神。
那眼神很複雜，滿是筋疲力盡的背後，裹藏著擔憂與無力，好像有一根弦始終崩得緊緊的，沒人清楚什麼時候會斷掉。
父親瘦了，一夜之間瘦了很多，本來還有些肉的手指，如今變得骨節分明，只有薄薄的一層皮掛著，似乎風一吹，就能吹破。
大夫出具了病危通知書，姑父開始和父親商量，將爺爺接回家去，王東升咬緊了牙關，死死堅持著，沒有同意。
哪怕生病的爺爺讓他崩潰，可王東升卻執拗地認為，所謂病重只是一時的，老爺子很快就會好起來。
當年，爺爺爬山時，從十米高的崖上滾下去，也只是輕微骨折。
當年，肺積液同樣威脅過老爺子的生命，最終也痊癒了。
如今，爺爺也會像當年一樣，很快就痊癒的。
或許是王東升內心的信念終於起到了作用，第二天晚上，爺爺開始退燒，儘管仍沒有降回三十八度大關，卻給了人希望。
第三天早上，常規的抽血檢查後，主治醫師很快拿回了結果，這一次他不同於此前的嚴肅，而是開心地笑了。
「指標大幅度降低，馬上就會落回正常水平了，老爺子的燒也退了，目前狀況可以說是非常好！」
像是為了證明醫生的話一樣，當天下午，爺爺從長時間的昏睡當中清醒了過來，一醒來就嚷嚷著餓，一口氣吃了不少東西。
王東升第一時間給父親與姑父打去電話，通知了這個消息，然後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買吃的、燒水、泡茶，吃喝折騰完了，又扶著爺爺去上廁所、換衣服，等一切都妥帖地弄完了，王東升已經大汗淋漓。
身體雖然累，心裡卻十分開心，甚至興奮，因為爺爺的眼神恢復到了生病之前的模樣，又或者說，是記憶恢復了。
重新把爺爺攙回床上，安好欄杆，王東升從包里掏出一顆蘋果，剛想找削皮刀，一扭頭就看見王珏用手輕輕地摸著那東西，眼裡滿是疑惑。
他沒當回事，只是問：「吃蘋果嗎？給你削蘋果吃？」
王珏搖了搖頭，眼神卻沒挪開，反而皺起眉頭疑惑道：「這欄杆是……幹嘛用的？也攔不住小偷啊……」
王東升撇了撇嘴：「是，肯定攔不住，但是能防你。」
「防我？」
「可不呢麼。吃蘋果嗎？包里還有香蕉。」
王珏眼神凝重了起來，緊跟著嘆了口氣：「老而不死是為賊，嗯，確實是防我的。」
看著爺爺那滿臉沉重的表情，王東升不由得「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這下他確定，爺爺回來了。
挪了挪身體，在椅子上坐定，王東升故意板起臉，嚴肅地問道：「就您前兩天乾的那些事兒，不該防著點您嗎？」
王珏有些詫異，「前兩天？我幹什麼了我？不是一直住院嗎？」
「真想不起來了？鬧著要出院什麼的，一點記憶都沒有？」
微微低下頭，王珏深思熟慮了一番，再抬起頭時一字一句地說道：「沒有，肯定不是我乾的。」
那表情，堅定得好像要入黨，儘管他已經是一位有著五十年黨齡的老黨員了。
這下，同病房陪床大姐忍不住了，手裡忙活著給自家老爺子擦身體，聲音卻傳了過來：
「哎呀，老爺子你就享福吧，有這兒子孫子，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別的不說，大前天你就鬧了一晚上，一整宿都要回家啊，為了攔你，你兒子都沒睡多長時間！」
「還有，哪天白天來著……反正也是鬧得挺大的，看你孫子這麼大個小伙子，都被你折騰哭了！」
一抹紅迅速爬滿了王東升的臉，他連聲說道：「這事兒……這事兒有啥可說的啊，嗨……」
笑笑鬧鬧好一會兒，大姐才住了口，爺爺卻伸出手來，輕輕地攥住了王東升的手。
「你們辛苦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險些讓他流出淚來，有了這一刻，王東升覺得，過去幾天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沒多久，父親和姑父前後腳趕了過來，陪著爺爺說了好久的話，直到母親與姑姑也趕過來，一起吃過了晚飯，眾人才一起離開。
這天晚上，依舊是父親陪床，若不是醫生表示，病房內人太多會影響空氣流通，從而影響肺病的恢復，大家還會待得更久。
回到家，王東升早早地洗漱過後，就上了床，準備休息。
但今天有點不同，他是開心的，是充滿希望的。
爺爺的病情正在快速好轉，不用插管，也沒有嚴重到要進重症監護室的程度，此前的種種擔心，在今天的結果面前，都灰飛煙滅了。
或許再有一周左右，爺爺就能出院了吧……
躺在床上，睡意朦朧間，王東升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