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上了特效藥之後，爺爺的病情，有了很明顯的改善。
最突出的一點就是，老爺子咳痰的次數，少了很多，並且喉中痰鳴的聲音，小了不少。
第一次聽見那個聲音的時候，王東升被嚇得夠嗆，險些魂飛天外。
那是一種聽起來非人的聲音，好似生了鏽的鋸子，正在艱難地鋸木頭，又像是一堆又一堆粘稠的液體堵住了喉管，而呼吸時每一次氣息的涌動，都在突破那一層又一層痰，甚至捅出氣泡來。
特效藥的服用，大大減輕了這種狀況，並且似乎是因為藥效來得極快的原因，服藥之後，王珏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吃過晚飯後，沒花多少時間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眼看著王珏入睡，王岩的神情也鬆快了不少，因為大夫也說過，多睡覺多休息，是有助於痊癒的最好方法。
住院的第二晚，哪怕有姑父丁放助陣，王東升依舊沒能拗過父親的堅持，陪床的工作還是被王岩堅定地攬了過去，他只能乖乖回家睡覺。
睡覺也好，早睡早起，能讓自己養足了白天的精神頭。
自從不做大了之後，王東升很快就恢復了此前北漂時夜貓子一般的不穩定作息，睡眠質量也漸漸地變得一塌糊塗。
那種作息，對他這一代年輕人來說，幾乎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畢竟，老闆和甲方們，可不會按照「早八晚五」來給你布置工作。
回到家，簡潔明了地對母親說明了爺爺的情況之後，王東升早早地完成了洗漱並鑽進被窩，決定將自己的作息再度改回來，白天多去醫院，為父親分擔「工作」。
為了爺爺，父親已經推掉了近期所有大了的工作，徹底斷了收入。
如今他已經不能替父親出活兒，但至少，還能讓父親少一些勞累與辛苦，不至於因為爺爺的病，自己也病倒了。
在床上躺了很久，王東升好不容易培養出睡意，可朦朧之間，卻被手機的提示音拽回了魂兒。
時間已經接近午夜十二點，家庭群里，父親發出來一條消息，卻立馬撤回了。
困意上頭，侵占了大部分意識，王東升只當自己沒看見，腦袋一歪就進入了夢鄉。
早上醒來，看著窗外爬得還不算高的太陽，「倒時差」計劃算是勉強成功，王東升迅速吃了早飯，收拾東西就向著醫院奔去。
爺爺雖然住院，可身體還不至於到動手術的程度，按理說今天也只是掛水打點滴，按時吃藥，按時做檢測就好。
再加上昨天服用了特效藥之後，爺爺的病情相對穩定，更給了王東升信心，讓他心情更加愉悅了。
來到住院部，上了二樓，推開門，先和同病房的陪護家屬打了個招呼，王東升才走進去，卻沒見到父親的身影。
「爺，我爸呢？」
王東升走上前去，大聲和爺爺打著招呼，可爺爺卻只是望著窗外，沒有搭理他。
將床周圍仔細檢查了一下，各種儀器都擺在相應的位置上，床邊柜子上還有一杯已經放涼的茶水，一切都完好無損，卻唯獨不見父親的身影。
沒見到人，讓王東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扯過椅子坐下，生怕爺爺聽不到一般，又大聲說道：「爺，吃飯了嗎？喝不喝茶？我給你泡一壺新的？」
爺爺依舊望著窗外，身體沒有任何反應。
這讓王東升有些犯愁，老爺子不給任何反饋，甚至都不搭理他，讓人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打開了，王岩走了進來，整張臉都帶著深深的疲憊，臉上還掛著沒擦乾淨的水珠，應該是剛剛洗過臉。
王東升看到後立馬起身走上前去：「爸，我來了，今天我爺還用去門診那邊做檢查麼？」
之所以問這件事，是王東升以為，父親剛剛去找主治醫師了。
住院的病人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在病房裡待著，可是有一些重要檢查，仍是需要前往門診部進行的。
住院第一天，王東升陪著去門診部做過一次檢查，因為老爺子行動不便，他需要先去借來輪椅，再把爺爺送上車，由父親開著車帶他們過去，然後再讓老爺子坐在輪椅上，自己推著去檢查，而在這個過程中，父親就可以省下一些力氣。
王岩只是搖了搖頭，臉上滿是疲憊。
他走進病房，也沒有多看王珏一眼，只是自顧自地拿起自己的外衣披上，而後站在原地想了想，才對著王東升開口說道：
「你爺今天沒有檢查，等著護士來給他掛吊瓶就行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醫院會有人專門送餐過來，你陪你爺吃，把我那份給吃了。」
「今天白天除了輸液就沒別的事兒了，可能還要採血，但也不用出病房……總之你先陪著你爺，我回去睡會兒，下午回來替你。」
王岩將今天的事情一一安排好，王東升點頭答應，卻在送父親出病房的時候聽見了一句話，讓他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除了上廁所，別讓你爺下床，他得好好歇著，不然又得作了。」
「作」這個字，王東升沒聽懂，也沒多想。
爺爺都八十多歲了，有點脾氣，也算正常，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了成小孩，也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送走父親，王東升回到爺爺的病床邊上，看著爺爺還在發呆，他就沒說什麼，坐下來低頭開始玩手機。
老爺子需要休息，只要不像昨天那樣拼了命地要跑，就已經是很好的事情。
他剛準備打開遊戲軟體玩兩局，卻聽見爺爺的聲音傳了過來。
「來啦？什麼時候過來的？」
抬起頭，映入眼帘的是爺爺那張和煦的笑臉，王東升連忙把手機收起來，回應道：「剛來，我爸回家休息去了，我替他陪你一會兒。」
「哦……哦……回家了啊，挺好，是得休息休息。」
王珏一邊說著，一邊扭過頭向門口看了看，和隔壁病床的病友對視的時候，還點了點頭打招呼，也不管人家喉嚨插著管，給不了任何回應。
眼神緩慢地掃過整個病房，最後停留在王東升身上，王珏的眼睛裡閃出一絲絲疑惑來。
「你是……」
「我？」王東升愣了一下，連忙說道：「我是東升啊，你孫子，忘啦？」
阿爾茨海默症會帶來間歇性遺忘，這種情況兩天前就出現了，王東升已經習以為常。
王珏點了點頭，眉頭皺了皺，像是在想什麼東西一樣，卻緊跟著又甩了甩頭。
「好吧……」
他明明說話了，卻又像是什麼都沒說。
而後，沒等王東升開口，老爺子卻一下掀開蓋在腿上的被子，兩腿向著床邊一放，道：
「那咱們現在就回家吧？」